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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荞兜里揣着剩下的14.52元,心里十分高兴。
  徐师傅饭后一支烟,九分钱一盒的葵花牌香烟,见冯荞高兴的样子,徐师傅也挺乐呵。
  “冯荞啊,从你负责做饭,这个月我们伙食费都少了呢,我比上个月省了一块多钱。自己做可比买着吃节省,吃得还更好了。”
  冯荞忙说:“徐师傅,都是你们照顾我。明天我给大家添菜,感谢大家,不用大家出钱的。”
  “瞧瞧,这小毛丫头,刚挣到钱就拽阔气啦。”徐师傅打趣地口吻说,在场几个人一起哄笑。
  “丫头呀,你可也别破费,咱们几个老家伙工资都比你高的多。你把钱好好攒着,等你攒够了钱,我给你弄个工业券,你自己买辆自行车骑骑,听说你已经有对象了,买了车子,赶明儿还能给你当嫁妆,也省得叫杨边疆带着你,他早了晚了的你不方便。”
  冯荞窘了一下,忙说:“谢谢徐师傅。”
  徐师傅有意无意地瞥了杨边疆一眼,杨边疆低头拿个铅笔,一边在纸上画着木工图样,一边笑吟吟听他们聊天,对师父的目光却没注意。
  这个年代毕竟还保守,徐师傅知道冯荞这小姑娘不容易,挺叫人心疼的,为人也是个很端正的姑娘。可是杨边疆这么经常骑车带着她……你说杨边疆跟她一条路上下班,带吧,天长日久总是不方便;不带吧,明明顺路,冯荞还是他朋友的妹子,他自己骑车扬长而去,扔下小姑娘一个人走到天黑?
  左右不合适。
  ☆☆☆☆☆☆☆☆
  下午下班的时候,杨边疆推着车等她,冯荞却跟杨边疆说,她想去街上一趟。
  “杨大哥,要不你先走吧,我想去供销社一趟,买点儿东西。”
  “去供销社?”杨边疆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行车一掉头,说:“走吧,我顺便也去转转。”
  “不用,别耽误你回家……”
  “等你再去一趟供销社,天可不早了,你步行回家,不到半路天就该天黑了,我听说路上会有野猫子咬人呢。”杨边疆笑着逗她,“走吧,我去买个牙膏。”
  从农具厂往北走,拐个弯看到挨着大街的几间大屋,就是供销社了。里头一长排深红色木制柜台,靠墙摆着几口大缸,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子酱油醋的味道。除了两个板着脸的售货员,就只有柜台旁边并肩靠着两个顾客,一男一女的青年人,女的蓝上衣,葱绿裤子,梳两条麻花辫,背影看起来挺眼熟。
  冯荞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正好那两人听见有人进来,也回过头来,目光相遇,竟然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小粉?”
  “冯荞?”冯小粉看起来也吃了一惊,脸上随即有些不自然的样子,冲口问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来供销社当然买东西啦,我下班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当然也来买东西。你能来,旁人就不能来了?”冯小粉习惯性地噘起了嘴。
  冯荞打量了一眼那男的,个头看起来跟杨边疆差不多高,身形挺壮实的,圆方脸,身上蓝色的中山装稍显肥大,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此刻紧挨在冯小粉身旁,笑嘻嘻看着冯荞。两人面前的柜台上摆着几面小圆镜,看起来正在商量买镜子。
  “小粉,你认识哒?”那男的问。
  “这是……”冯小粉犹豫了一下,“我姐。”
  那男的一听,赶紧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小盒子,表情也多了几分腼腆,对冯荞点头笑笑:“原来是姐啊,你好你好,我是……那什么,是小粉的朋友,河西大石埠村的。”
  河西大石埠村?哦,冯小粉原先的家,冯小粉的生父不就是河西大石埠村的吗。要说大石埠村离这镇上可不近,还隔着一条河呢。
  冯荞打量那男的,冯小粉同时也在打量杨边疆,高大,黝黑,摘去领章帽徽的旧军装,一个阳刚气十足的男人。冯小粉不由得多看了杨边疆两眼,眼珠一转,先发制人质问道:“冯荞,这谁呀,我咋不认得?”
  “我们厂里的杨大哥。”冯荞回答,扭头跟杨边疆介绍:“杨大哥,这是我妹。”
  杨边疆对冯荞家里的情况是清楚的,当下也明白这就是她那个继妹。这俩姑娘在家里各种拌嘴,在外面场合,继姐妹的关系不好启齿,互相称呼姐妹,也算是互相保留一点面子。
  “那你们买,我们先走了。”冯小粉随手一拉那男的,转身就要走,那男的赶忙掏钱,要买下手里的小圆镜,
  “小粉,你现在回家还是干啥?”冯荞操心了一句,这天可要晚了,冯小粉跟这男的跑到镇上来,寇金萍知道吗?联系到冯小粉好几次的晚归,冯荞直觉这俩人有事儿。
  “我现在不回去。今晚镇上放电影。你如今整天在镇上逛,还不许我来看电影了?”冯小粉急着想走,跺跺脚冲那男的娇声埋怨:“你走不走啊。”
  那男的买好小镜子,匆忙跟在冯小粉身后追了出去。
  冯荞看着那男的背影,心里琢磨着,那男的倒是很符合冯小粉“高大壮硕”的审美要求。
  “哎哎哎,你俩磨磨唧唧地还买不买了?我们这就要下班了,明天再来吧。”中年女售货员敲敲柜台,一脸的不耐烦。
  杨边疆笑了笑,抬手一看表,很随意地说道:“同志,为人民服务可不是空话,你们这不是还有几分钟才下班吗?我记得你们供销社作为服务行业,比我们厂里晚下班半小时呢。”
  “反正马上下班了。要买东西赶紧的。”中年售货员翻了个白眼。
  杨边疆从容买了一管牙膏,又指着食品柜,让售货员给称一斤桃酥,家里老奶奶喜欢吃。
  冯荞攥着手里的钱,看了又看,算了又算,最终买了三斤蜜三刀,嘱咐售货员用牛皮纸分开包成三包。四毛八一斤,一斤还要六两粮票,可真贵。幸好她在小食堂这些天了,身上准备了粮票。
  没办法,在这个年代,糕点一类的副食差不多属于“高端消费品”,贵得让人心疼。
  冯荞又要了两盒葵花牌香烟,九分钱一盒,一块香皂,一毛四,从兜里掏出一张两块的纸币,连同粮票一起递给售货员。
  算算账,一块七毛六,两天的工资还不够,冯荞小小心疼了一下,接过找回来的两毛四分钱,把一堆东西拿布袋装好,冯荞跟杨边疆一起离开供销社。
  “买这么多蜜三刀?”杨边疆随口问了一句,以他对眼前这姑娘的了解,怕不是她自己喜欢吃。果然,冯荞回答说,是给大伯、二伯和自家买的。
  “一家一包,总算我自己头一回挣钱了。我八岁我妈就死了,都是二伯娘心眼好照顾我,大伯娘腿脚不好有残疾,可她也很关心我的。”
  至于她自己家……说实话买东西给那些人吃,心里真不乐意,可明面上却不能这么做,不然又得闹一场风波。冯荞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拿回去她自己先使劲吃。
  “原来晚上镇上放电影啊,我们一整天都在厂里干活,都没听说。”杨边疆说,“你说,你二哥、三哥他们会不会来看电影?他们要是来,你就可以留下来看电影了。”
  “今晚放电影?”
  第22章 小金库(入v第一更)
  “今晚放电影?”
  冯荞犹豫, 她当然想留下来电影,可是以前跑到镇上看电影,总是两个堂哥带着她, 不然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姑娘,还真不敢自己乱转悠。
  如果堂哥他们不来, 她独自一个姑娘家, 跟在杨边疆身边去看电影, 看完电影都深夜了,再一起走夜路回去……冯荞这样玲珑聪慧的姑娘,自然知道这样不妥的, 就算她跟杨边疆相互熟悉信任,也不合适。
  “我也不知道堂哥他们来不来。要不……我还是先回家吧,正好买了东西呢,我先拿回去。杨大哥, 要不你留下看电影吧, 我自己回去。”
  “这些老片子,我在部队上早就看过几回了, 我是怕你小毛丫头想看。”杨边疆跨上自行车,“那回去吧。”
  一来二去太阳都落了, 冯荞在岔路口下了车,跟杨边疆道了别就匆匆往家走, 踏着暮色刚走进村子, 就遇上收工回来的冯亮, 肩上扛着锄头,老远就冲她喊:
  “冯荞,我听说今晚镇上放电影,吃了饭带你去看啊?”
  冯荞:……
  冯亮:“怎么啦这是?”
  冯荞:“你早说我就不用回来了。”
  冯亮笑,他又不会千里传音,也没法子早说啊,笑够了嘱咐道:“你看镇上放电影,哪回少了我了?再有下回,你就不用回来了,提前去占地方,占据有利地形,最好连板凳也准备了。”
  冯东从后边赶上来,肩上也扛着锄头,冯荞问起今天干的什么活,说是生产队沟南那块地种玉米,这阵子队里农活大忙,收工比较晚。
  “把这个给二伯母。我今天发工资了。”冯荞把一个牛皮纸包放在冯东手上,笑嘻嘻地挥挥手,“我先回家一趟,你跟二伯母说,吃了饭我就去你家玩。”
  “什么好东西?”冯亮鼻子凑过去深吸一口,夸张地眯起眼睛,“嗯,不是蜜三刀就是蜜麻花,油香的甜味儿,反正肯定是好吃的。”一抬头见冯荞跑远了,忙喊了一句:“哎,冯荞,今晚到底去不去看电影啦?”
  “回头到你家再说吧。”
  冯荞脚步轻快地跑回家,冯老三、寇金萍带着寇小胭刚好收工回来,冯荞把一盒葵花香烟递给冯老三,又把一包三刀蜜放在堂屋桌子上。
  “发工资了?”冯老三问。
  “嗯。”
  “给我买什么洋烟呀,领了钱就乱花。再说洋烟其实不如老烟叶够味儿。”冯老三说着一伸手,“发了多少钱?给我,给我收着。”
  “我干了22天,发了15块4,扣掉六块两毛八的饭钱,加上今天买东西的一块七毛六。”冯荞利落清楚地给她爸报完了账目,从身上掏出几张零散的纸币递过去,“爸,还剩下这七块钱给你,还有三毛多零钱,我留着零花了。”
  冯荞故意报了虚账,瞒下了做饭的六块钱,吃饭钱也多报了一块,她看着冯老三,一脸老实乖巧的样子。
  “二十几天吃了六块多钱?”寇金萍在旁边尖着嗓子嚷了一句,“可真贵,吃的啥鸡鱼肉蛋呀?就咱这个穷家,这么下去可吃不起。冯荞,不是我说你,咱这钱又不是地瓜叶子,可不能这么花。”
  “吃不起,那你叫她中午怎么弄?”冯老三刚得了冯荞给的钱,便觉着闺女可真不错,这一听也烦寇金萍那口气,可他心里却也是心疼钱,因此说话的语气就很不好。
  “她自己早上带个煎饼就行了,哪用花钱吃饭?这家里一个月油盐火耗,也花不了两块钱呢。她一个小丫头,二十几天吃掉六块多钱,说出去也不怕人家骂她败家子。”
  “爸,我可没跟家里要钱吃饭吧。”不等冯老三再开口,冯荞就不急不躁地顶了一句,“人家厂里的食堂,是我说了算的?人家还不一定要我干几天呢,要不我回来不干了,啥钱也不用花了,都给你省下了,行不?”
  “你好好干你的。”冯老三伸手去接钱,冯荞却忽然手一缩,把几张纸币拿在眼前数了数,笑嘻嘻又抽回来一张。“爸,好歹钱是我挣的,再给我留一块钱,我一个人在外头干活,兴许啥时候就需用钱呢,横竖我又没跟家里要钱。”
  冯老三瞅了她一眼,脸色有些不满,不过最终也没说什么,接过剩下的钱往兜里一装,挥手叫冯荞和寇小胭做饭。
  “行,冯老三你行,你当好人,我白落得不好了。你说我图的啥呀,我还不是为这个家操心吗?”寇金萍一咬牙,红着眼睛就冲冯老三发难了。
  寇金萍上辈子也算见过钱的,然而形势逼人,重回这年代,她这两三个月可都没见着肉了,家里买个酱油都不一定有钱,惯常拿着一个鸡蛋去供销社换两盒火柴。她这阵子还盘算着,等冯荞上交了工资,总该改善一下生活,再给她自己、给小粉添置点儿东西。
  哪知冯荞工资花掉那么多也就罢了,还当面不给她留脸。
  “我为这一家老小操碎了心,还没落个好,我叫她冯荞省点钱,不也是为了她好吗?她一个小丫头子就敢这么花钱,二十几天,她光是中午饭就花了六块多钱,她地主家的娇小姐呀?冯老三,你倒还护着她,你这明明是要逼死我呀,我在你们这个家还怎么过……”
  寇金萍惯用的一哭二闹,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感动了,眼泪都出来了。
  “你少说两句行不?你说这家里弄的,整天唧唧歪歪的。”冯老三瞧着冯荞进了烧饭的棚屋,压低声音呵斥寇金萍,“你也不想想,她这都十七了,横竖是她自己挣的钱,你把她逼得急了,她要是犟起来,一个钱也不往家里交,你又能把她怎么着?她在人家厂里干活,伙食费你也不准她花,说出去你就不怕人家背后骂你。”
  “我……我养她这么大,我给她吃给她喝,我把她当亲闺女,她个白眼狼,我还不能说她一句了……”
  “你说够了吧?整天就这些破事。”
  寇金萍觉得被冯老三伤了脸,抹着眼泪,哭哭喊喊进了堂屋。等冯荞快手快脚炒了一碟子雪里蕻咸菜出来,果不其然,寇金萍又躺床上生病去了。
  习以为常,饭总还要吃。冯荞卷了个煎饼,端起一碗玉米渣糊糊几口喝光,拎起她的布袋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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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荞先去了大伯家,大伯和大伯娘点着煤油灯正在搓麻绳,冯荞把一包三刀蜜送给大伯娘,陪大伯娘说了一会儿话,又溜达到二伯家。二伯一家子都在,饭桌上摊开了那包三刀蜜,二伯娘正美滋滋拿着一块蜜三刀,其实根本没舍得吃,啃了半天才啃掉半块。
  “看见没?这就得了益了。”一见冯荞进来,二伯娘就得意洋洋地指着她跟二伯显摆,“看见没?我就说咱冯荞是个贴心的,荞啊,赶明儿二伯娘老了死了,烧纸燎草、哭妈妈的事儿,可就全指望你了。”
  “妈,好好的说着话,你又晕哪儿去了。”冯东哭笑不得。
  当地风俗,老人去世了要由闺女给做寿衣,要有闺女祭奠哭灵,才算一辈子完满。没闺女的老人,就会让侄女、甥女甚至专门认的干闺女,到灵前以闺女的名义哭几声,也算老人一辈子圆满了。这本来就是个风俗,二伯娘这生冷不忌的性子,冷不丁就扯出这么一句。
  “二伯娘,等你过九十九岁,我给你包饺子、买狗肉,好好给你过个九九大寿。”冯荞也哭笑不得,二伯娘这才不过四十几岁的人呢,想哪儿说哪儿,瞎说什么不吉利的呀。
  “不许说就不说呗,明明大实话。”二伯娘嘀咕,“荞啊,你哥说你今天发工资了?咋还给我买这东西呢,死贵的。你挣了钱可省着花。你记住,自己留个心眼儿,好歹攒点钱,将来给自己做嫁妆。要不然,寇金萍她能舍得给你一分钱嫁妆?”
  “二伯娘,我记住了。”冯荞笑,岔开了话题,“我记得二伯娘喜欢吃三刀蜜呢,大伯娘也喜欢,说又香又甜又软和。”
  “给你大伯娘也送去了?”
  “送去了。”
  二伯娘扑忒一笑:“你大伯娘那人呀,比我过日子可精细,估计更舍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