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安静,慢慢听我说好吗?”
“不好!”刑如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呼呼的嘟着嘴:“我脸上都长尸斑了,你还要我慢慢听你说。你觉得是你的故事好听,还是我现在有心情去听。”
狐狸笑了,宠溺的摸摸如意的头。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天大的事情,到了她嘴里,好像变得就不是那么的严重。亏他刚刚还担心,算是白cao了一颗千年狐狸的心。
“如意,你着了别人的道!那尸斑,不是你的,而是别人的。”
经由狐狸这么一提醒,刑如意想起来了。那些原本已经消失掉的记忆,就像是在快速重组的一样,齐刷刷,全部回到了脑海中。
刑如意记起,她是在看着狐狸入睡后出的门。意图很明显,她要去西郊找那个吃了很多孩子的魏叔谋,她要将他丢到十八层地狱去受苦,让鬼差每天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的骨血炼化成油,滋润黄泉两岸绚烂盛开的彼岸花。
可出城之后,刑如意就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冒冒失失,单枪匹马的就往西郊闯。即便身怀鬼术,无惧那些孤魂野鬼,可倘若这夜色里藏着的不是鬼怪,而是小人,凭她三脚猫一般的身手,只怕遇上了,很难全身而退。
越是往西,这夜色就越浓,走到这里时,她已经看不清楚前头的路。只觉得身旁杂草丛生,头顶上连一丝光亮都瞧不见。正犹豫着,要不要等天亮了再继续走时,脚下忽然一陷,身子随即向右倾倒,手中提着的那盏原本就不怎么顶事儿的灯笼,彻底的熄灭了。
出门没有看黄历,做事全凭一时冲动。刑如意看着那盏黑漆漆的灯笼,觉得自个儿终于是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更让她觉得应该咒骂自己的是,身为一个古人,出门走夜路,她居然还忘记携带点火用的火折子,当真是足够天真,足够蠢笨。
想明白这些之后,她有些不舍的看了灯笼一眼,将它丢弃到一旁。指尖轻弹,掐出一朵紫蓝色的鬼火来。虽火焰有些清冷,但好歹能辨识周边的景物,吓一吓那些藏在枯草中,不坏好意的鬼、畜,亦或者是人。
将鬼火吹得更大些之后,刑如意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脚从下陷处拔出。脚下的泥土有些松软,除了腐烂的枝叶外,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低头,辨认,才发现是些人和动物的骨头。刑如意不善解剖,却也能够辨认的出,那些骨头,既不属于同一个人,也不属于同一只动物。换句话说,她现在踩着的是一处乱坟窟。
用比较官方的语言来说,这里是一处乱葬岗。被埋在这里的,通常有三类人,一类是像乞丐那样生前无意依靠,死后孤苦无依的;一类是凶犯要犯,被朝廷处决后没有家人帮忙收尸的;一类是无辜被害,被坏人丢在这里毁尸灭迹的。可不管是这三类中的哪一类,都具有足够的戾气和怨气,因此这乱葬岗,也是世间阴气最重的地方。
后世土地昂贵,像乱葬岗这样的地方,大多被建成学校和医院,借助聚拢的人气,来镇压,调整阴阳平衡。三五十年之后,阴阳调和,这地又会变成一块好地。
正文 第073章 血胭脂(3)
刑如意虽不惧鬼,却尊敬鬼,毕竟有些鬼像人一样,是不讲道理,而且十分难缠的。对于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荒郊野外的,能不杀鬼,还是不杀的好,免得消耗了力气,不能好好拾掇那个魏叔谋。
心里想着,手下却麻利的将四周散落的白骨收拾了一通,全部填在了那个被自己一脚踩出的坟窟窿里。就在她准备填埋腐土时,看见了那个破旧的胭脂盒子。
刑如意开的是胭脂铺,对于胭脂这种东西自不陌生。所以,当她看见那个盒子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它捡了起来,然后打开。
就在此时,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幽蓝色的鬼火晃了几晃,竟熄灭了……
当刑如意回想起这一切之后,她就明白,这是着了鬼的道,而引她入道的就是这盒破胭脂。
“好啊,连你姑奶奶都敢算计!”
刑如意发火了,她用力捏着那盒胭脂,仿佛是捏着一个人的咽喉。只是那表情,怎么看起来,那么的可爱。小嘴微微撅着,脸颊气鼓鼓,倒像是个三岁的孩子在无端的发脾气。
狐狸揉揉她的脸:“没有真的生气,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很生气!我是真的、真的很生气!”说话时,刑如意还故意叉腰,做怒火冲天状,可下一秒就因为狐狸的话而破了功!
“才怪!你只是觉得被鬼算计了很没有面子。”
“是很没有面子啊,而且能算计我的鬼,一定是个很厉害的鬼。”刑如意眼眸发亮,讨好的看着狐狸:“殷臣司,你说,我打不打得过她?”
“打的过!”
“这么肯定?”
“因为我在,你不会吃亏的!”狐狸很自负,尤其在这种事情上。
“殷臣司。”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臭屁?”
“什么意思?”
“没什么,夸一个人很厉害的话。”刑如意捂嘴偷笑。
“这一定不是夸人而是骂人的。”狐狸无奈的摇头,用手指在刑如意的额上轻轻弹了下,“你呀,不乖!”
“你才是!明明就是装睡,故意让我一个人出来冒险。”刑如意委屈的嘟嘴:“现在好了,我毁容了,你满意了?”
“我倒觉得这两块尸斑,与你挺配的!”见刑如意无恙,狐狸笑笑,起身。
“喂!殷臣司,你什么意思?”刑如意恼怒的挥出一记粉拳,但终究还是舍不得打,落到狐狸身上软绵绵的:“还有,大半夜的,你抱他出来干嘛?就算担心我,也可以交给后院帮厨的厨娘啊。”
听出刑如意口吻中的嫌弃,小殷元哼哼着翻了个白眼。
“魏叔谋成魔了!”
狐狸淡淡的说出一个事实。
“成魔了?魏叔谋!”刑如意忽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半响才嘟囔出声:“原来成魔这么简单,只需要吃几个孩子?”
“你想错了!”狐狸提醒她。
“嗯,也是,按照城中丢孩子的数量,就算没有吃几百,也吃了几十个。这魏叔谋当真该杀!”刑如意托着下巴,很认真的问狐狸:“如果我也吃孩子,是不是也能成魔?”
“我说了,你想错了!”狐狸摸摸刑如意的头:“再说了,那婴儿盅,你敢吃吗?”
“有什么不敢的?”刑如意冷哼,跟着又补了句:“只是本姑娘不愿意而已!”
狐狸笑了,眼中越发的宠溺。
拍拍手,又掐出一朵鬼火来,照了照刚刚埋葬白骨的地方。果然,在杂草从中,寻到半块石板。上面的字,只有一半,依稀能辨出是个“魏”字。
“看样子,是村碑!”
“可这里距离魏村还有一段距离,好端端的村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问一问,不就知道了。”狐狸示意刑如意去看手中的胭脂盒。
“你说这个?”
“能够将你带入幻境的,一定不是这里散落满地的白骨。这胭脂,附着了人的怨气,若我猜的不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血胭脂。”
“血胭脂!用血制成的?”
“准确的说,是用处子的心头血调制而成的,且能够被制成这血胭脂的,一定是生前极为美貌的女子。胭脂以血调和,涂于面皮,即可拥有死者生前的容貌。据传,这是一种来自南疆的秘术,百年前,曾在中原地区兴起过,但也仅维持了数年,就消失匿迹了。”
“殷臣司,你白天来时,可曾发生了什么?”刑如意想到他一身的狼狈:“是跟这血胭脂有关吗?”
“也算是有些关联吧?”狐狸没有否认,却似乎也没有要当面坦白的意思。
刑如意见他不愿意说,也不追问,只闭了眼睛,驱动鬼术在四周搜寻。西南方,先是隐约透出一抹白光,跟着那光线越来越亮,竟照得有些晃眼。眼睛倏地睁开,却见浓重的黑雾中,影影绰绰的站着一只女鬼。
之所以说她是鬼,不是人,是因为刑如意没有感觉到人的生气,只有一股强大鬼气。
待那影子走近了,才发现是位白衣白鞋,手中还执着一把白伞的姑娘。那伞压的极低,似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长相。
“秀儿见过姑娘,多谢姑娘捡骨之恩。”
“你叫秀儿?是这血胭脂的主人?”
白伞轻轻晃动:“说准确些,秀儿应当是姑娘手中的这盒胭脂。”
秀儿说着,将伞抬起,伞下是一张略显苍白,却十分秀丽的面孔。可若仔细看,便能瞧见,那面孔之上,从横交错着许多刀痕,犹如一张稀疏的蛛网。
“为何要引我入幻境?你与那个魏叔谋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错了,引姑娘入幻境的并非秀儿,而是充斥在这魏村上空,百年不散的怨气。至于姑娘口中的那位魏叔谋,秀儿并不知他是何人。”
“那你,你又是何人?”
“刚刚秀儿已经与姑娘说过,我叫秀儿,是姑娘刚刚埋下的那具白骨,而我的血,便融在姑娘手中的那盒胭脂里。”秀儿说着,福了福身:“秀儿只是游荡在这魏村中的一个孤魂,知姑娘并非常人,这位公子,更是青丘上仙,所以恳请两位,能够施以援手,助秀儿脱困。至于姑娘的脸,秀儿自会帮姑娘复原。”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刑如意挑眉。
正文 第074章 血胭脂(4)
“不敢,秀儿只是孤魂,怎敢与姑娘你谈条件。”
秀儿低了头,脸上的沟沟壑壑在鬼火的映照下,越发的明显。
刑如意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又看了看狐狸,见狐狸神色如常,便应了下来。
“说吧,想让我如何帮你?”
秀儿盯着刑如意看了半响,才幽幽的说:“姑娘今夜还有事要忙,秀儿的事,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说着,福了福身,与那把白伞一同消散在了夜色中。
刑如意挪到狐狸身旁,用肩碰了碰他,问:“她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狐狸不答反问,怀中的殷元则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我觉得吧,事情没那么简单,感觉这个叫秀秀的女鬼是要给我下套。”
“看来,我的小如意并不太笨。”狐狸的口吻,很有吾家之女初长成的骄傲,偏偏刑如意自个儿却不是那么的领情。她抬脚,看准狐狸的脚尖,狠狠的踩了下去。
“臭狐狸,死狐狸,明知道她要给我下套,你还在一旁凉凉的看着。说,你跟她是不是一伙的?你白天来时,是不是就跟她对上眼了?”
“如意。”狐狸俊俏的脸庞微微下垮:“你的醋,是不是吃的也太干了些?”
“鬼才吃干醋!”
“那你吃的是湿醋?”狐狸勾勾唇角,“难怪我闻着这味儿要比旁人的酸。”
“你还闻过旁人的?”刑如意一把揪住狐狸的前襟,用吃人一般的目光恶狠狠的看着他:“说,那个人是谁?”
“如意,小心,我还抱着孩子呢。”狐狸轻轻拍拍她的手:“月黑风高,荒郊野外,女孩儿家家的也要注意自个儿的形象。要知道,这鬼八卦起来,可比人恐怖的多。”
“少扯,老实回答我刚刚的问话?”
“哪一句?”
“全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狐狸轻握住如意的手,“魏村风大,抓紧我,小心给吹走了!”
刑如意略挣扎了下,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如狐狸所说,她不笨,也不是那种一味只知道刁蛮任性的姑娘,就算使脾气,也会带着脑子。狐狸刚刚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但只要稍稍往深处那么一想,也就不难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在狐狸拽着刑如意离开之后,秀儿再次出现,一如刚刚那般,一身的白衣白鞋,只不过那把白伞下面的脸,却是没皮的。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低低的鬼笑着。
狐狸听见了,微微蹙眉,刑如意却是用手掏了掏耳朵,看着狐狸,抱怨的说道:“人都说这鬼笑的比哭还难听,她却是最难听的一个。”
狐狸拍拍她的手背,没有做声。倒是狐狸怀中的殷元,慵懒着睁开了眼睛。嘴唇微启,探出粉嫩嫩的小舌尖,沿着唇瓣轻轻的舔了舔。
穿过荒草,踏过坟茔,刑如意终于被狐狸扯拽着来到了魏村。眼前的魏村,灯火通明,却异常的安静。
“小心,魏叔谋他成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