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父母了。”说着,外交官面带笑容站起身,“另外,关于这次你经历的事……”
阮念初知道官员要说什么。她笑了下:“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答应过一个人,回去之后,就把这儿的所有都忘干净。”
*
大使馆的效率很高,第二天,阮念初果然搭上了回云城的航班。得到消息的阮父阮母更是一大早就赶到了机场接机。
等了几小时,女儿的身影一出现,二老的眼眶就全红了。
相比阮父阮母激动的情绪,今天,阮念初倒显得平静许多。机场里,有年轻妈妈在打电话,淘气的孩子伸手拉拽她裙摆;有年迈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进候机大厅;有机场广播员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播音腔字正腔圆地说着汉语……
阮念初用力抱住阮母, “妈,我回来了。”
阮母哭肿了眼睛,问她,“这段日子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担心?我给你们志愿者团队打电话,他们说,你很有可能是被当地的武装分子劫持……”
“这些都不重要。”阮念初哽咽,“我还能平安回来,咱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阮父阮母相视一眼。见她不愿提,也不好再多问。
按照传统,归乡的人都要吃顿接风宴。为了替女儿把霉运洗干净,阮父在云城某高档酒楼定了个包间,请了一大帮亲戚朋友。
热闹固然好,但人一多,嘴自然就杂。
席上,七大姑八大姨们打着关心的名头,不断追问阮念初,她这二十一天的去向。她神色如常地夹菜吃饭,被问得多了,便答道:“被人绑架了。”
此言一出,整个包间都有几秒钟的安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怎么接话。其实,阮念初在柬埔寨被绑架的事,亲戚们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当事人,会这么坦率地说出来。
阮父阮母更是脸色微变。
之前发问的那个亲戚也有些尴尬,顿了顿,追问:“那……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阮念初看了她一眼,“嗯。”
亲戚赶忙给自己找台阶,“我就说嘛,我们念初脑子好使,你看,多聪明啊!关键时候还能救自己的命呢!”
话音落地,亲戚们纷纷附和,一个个举着酒杯来向阮念初道贺,恭喜她逃出生天,否极泰来。阮念初把这些吉利话都收下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真的如此。
生活逐渐回归正轨。
阮念初又过回了她的正常日子,一周里,三天时间宅在家玩游戏,三天时间和朋友们唱歌看电影,剩下的一天拿来睡觉。她觉得,青春,尤其是暑假期间的青春,不拿来荒废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她还是以前的她,真好。
柬埔寨丛林的二十一天,和那个她连名字都不能提起的人,似乎烂在了她的回忆里。就这样,暑假转眼就进入了尾声。
开学前一周,好友乔雨霏从马尔代夫度假归来,约阮念初吃饭。
她去了。
筷子没动几下,乔雨霏体内的好奇因子就按捺不住了,小声说:“欸,有件事我真的特别特别想弄明白。”
阮念初致力于消灭满桌的美味佳肴,随口应她:“嗯。什么事?”
“你在柬埔寨被人绑架之后……真的是自己逃出狼窝的?”乔雨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有那么厉害?多传奇啊,居然没有媒体采访你给你做专题栏目?”
好友的这句话,其实是代很多人问出了心声。阮念初觉得有点可笑,二十一天的惊魂和绝望,在旁人看来,竟被美化成了传奇。
她夹菜的手顿了下,“我不是说了么,不想提那件事。”
乔雨霏吐舌头,悻悻,“别气别气,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垂眸,把夹起来的烤肉放进碗里,片刻才低声道:“有人帮我。”
“有人帮你?”性子活泼好动的好友,当即大感诧异,“谁啊?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帮你?”
阮念初摇头,“记不清了。”
这句话,她既不是敷衍,也不是说谎。关于那些事和人,她的记忆是真的已有些模糊。古老的言情桥段里总有选择性遗忘这一套,阮念初以前不信,现在却有点信了。
人有两种极端。有的人牢记那些极不愉快的事,从而对心理造成创伤;而有的人会忘记那些事,从而弥补心理的创伤。
阮念初想,自己或许是后者,毕竟伤春悲秋这回事,太不适合她。
*
那天是阮念初最后一次提柬埔寨的事。自那之后,那个国度和那个人便彻底从她的生命翻篇。十九岁那年的插曲,是一次意外脱轨,此后,心有余悸的阮父阮母打消了让阮念初毕业之后出国留学的念头,转而给她安排了另一条道路。
她的人生按部就班,没有再发生任何一丁点的偏差。
实习,毕业,吃散伙饭,参加授位典礼,这就是阮念初学生时代最后的全部。
离校的当天,室友们收拾好行李,聚在一起吃晚饭。一间中餐厅的雅间,一张桌子坐了七个人。除了阮念初,另外三个女生都携带家属。那些家属里,拳坛神话有之,商界大佬也有之,总之,都是些高富帅。
其实,她那长相身材,又学艺术,自然不乏追求者。可惜,她就是对那些男生不来电。所以阮念初一直都是单身,从入学到毕业。
其中一个室友酒量不好,喝了两三杯就开始说胡话,啧啧道,“阮念初你知不知道,我大学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你这个大美女脱单。”
她只是笑:“放心。要是到二十五岁我还没遇到合适的,我妈知道给我安排相亲。”那时,阮念初没想起来有个成语叫“一语成谶”。
不知是她的眼光太高,还是她的追求者水平太差,之后的好几年,阮念初依旧没能告别单身。对此,阮念初散漫惯了不以为意,却令阮父阮母很焦虑。他们见她不爱和男生来往,怀疑是当年的事阴影太重,导致她性取向发生了问题。
他们急坏了。
于是,阮念初在父母安排的相亲见面会上,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男友。
对方今年二十九岁,某大型私营企业高管,职场精英。人长得不错,个子也高,阮父阮母都很满意。阮念初对这位精英没有好感,也谈不上讨厌,便同意了精英提出的交往请求。
精英很绅士,也很大方,每次带她约会,出入的都是高档场所。为配合头脑简单的阮念初,他们茶余饭后聊的话题,精英也都尽量往浅显易懂的方向选。
对此,阮念初还是有些感动。
不过也仅限于感动。
终于,在和精英交往一个半月后,二十五岁的阮念初对男女之情初次有了感悟。那就是感情这回事,果然勉强不来。
她其实没想到,这段姑且叫初恋的恋情会短到这个程度,她更没想到,这段恋情,一直占据主动权的自己会成为被劈腿的一方。
阮念初至今回想,都觉得一切的发生很富有戏剧色彩。
那天是周末,精英惯例给她发微信,邀请她共进午餐。还是老地方,一家吃法国菜的西餐厅。阮念初在心里准备好了提分手时说的话,施施然赴约。
一到餐厅,阮念初眸光微闪。
精英还是那个精英,西装革履玉树临风,只是表情有些难看,而他手边的座位上,还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那姑娘穿了身红色连衣裙,细高跟,大长腿,标准的美女。
阮念初笑容如常地走过去,“带了朋友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说着冲小姑娘点点头,“你好啊。”
小姑娘原本趾高气昂,被她友善的笑容弄得一怔,有些古怪地看向精英。
精英干咳了声,纠结地开口,“那个……念初,其实今天我叫你出来……是要跟你说分手的事。”
这回,阮念初是真的愣了。她的台词,竟然无端端被人抢了过去。
精英和美女把她错愕的表情,曲解成了悲伤到极点的表现。美女目露骄色,而精英满脸愧疚,“念初,是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知道,我是个正常男人,咱们交往一个多月,你连手都不让我摸一下……娜娜已经怀孕了,我实在没办法……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听他说完,阮念初总算恍然大悟,点点头,换上一副很理解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太内疚了。好好照顾你媳妇儿。”
精英皱眉,“念初,你有什么火就冲我撒吧,别憋着,”
阮念初真没有火,她甚至觉得你这腿劈得真是时候。于是笑了笑道,“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边说边站起身,朝红衣美人笑了笑,“再见啊,好好养胎。”
红衣美女:“……”
脚步声渐行渐远。阮念初提着包走到门口,拉开门,外头烈日当空,金灿灿的阳光直刺她的眼睛。她侧头挡了下,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一个人。
阮念初蓦地一僵。双眼定焦仔细去看,西餐厅开阔明亮,并没有那道记忆中的身影。
看来是眼花。
她垂眸,忽然失笑。都快七年了,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小说明:厉腾和念初的故事独立成文,和《久旱》里关联不大,因为写《久旱》的时候我对这一对的构思还不成熟所以会有改动,一切以本文为主。
第14章
高中那会儿,阮念初有一段时间沉迷虐心言情小说,书里描写女主失恋后的反应,不是寻死觅活,就是痛不欲生。可真到自己身上,她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分手,就像丢了一块钥匙挂件,无关痛痒。
精英和他的现任创造幸福生活去了。
她这个前任又恢复单身。
得知女儿被劈腿的事后,阮父阮母雷霆震怒,找上精英的父母讨说法。精英的家庭是书香世家,精英的父母也都是教授级人物,对于儿子劈腿的事,二老脸上无光,只能一个劲儿地跟阮父阮母道歉。
遗憾的是,对方诚恳的致歉没能让阮父阮母消气。两个家庭的友谊就这么翻了船。
阮母心疼女儿,一面咒骂精英是负心汉,一面张罗女儿的下一次相亲。
阮念初由着阮母去。
失恋后的日子,逍遥自在,实在是快乐,她甚至呼朋唤友搞了个趴来庆祝。朋友们本抱着劝慰开导的心理来,结果见她嬉皮笑脸没事人的样子,全都无语了。
乔雨霏骂她,“有病吧你?居然还让那个小三好好养胎?换成我,一巴掌抽那俩贱人脸上去。”
阮念初专注玩儿着手游,眼也不抬:“我又不生气,干嘛打人。”
乔雨霏不可思议:“喂,你男朋友劈腿,小三都跑你眼皮子低下嚣张了你还不生气?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
这话倒是引起了阮念初的思考。她动作顿住,想了想才说,“有这个可能。”
“……”乔雨霏这下彻底不说话了。再聊几句,她怕自己要被这女人气死。
生活一切照旧。
阮母继续在朋友圈里替阮念初物色相亲对象,阮念初继续在享受单身的同时,上班当咸鱼。
她的工作单位,是阮父托关系牵线,再由她自己考进去的——云城某军区下辖的演出团,她是里面的一名普通签约演员,无军籍,不享受军人待遇。她的工作内容也很简单,除了每年固定的百场慰问演出外,其他时间都是在排练节目。
演出团待遇稳定,福利好,阮念初一待就是四年。这期间,和她一起考入的几个签约演员,一半已经转正,另一半奋斗在转正的路上,唯有她是个不思进取的例外。
有关系近的同事看不过眼,劝她,“你天生是副唱歌的嗓子,基本功扎实,模样也好。那些不如你的都有军籍了,你可上点儿心吧。”
阮念初对同事的话不以为意。她在十九岁那年死过一次,劫后重生,对生活的看法难免和常人不一样。
活很容易,生活很难。
她目前这样的生活状态已经够好了。懒惯的人,凡事不想费脑也不想太累,这样挺不错的。可生活的艰难与奇妙之处却在于,它善于在一片风平浪静中,制造出突然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