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半路,外头本就昏蒙的天色又被厚积浮动的云层掩蔽大半,彻底大黯。
顾千禾望着车外愈加猛烈的风势,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种天,航班肯定飞不了的。”
初语刚想说什么,手机便响起一条短信提示音。
她打开,是今天航班乘务长发来的消息:cu3518取消请各位乘务员注意后续航班更变
初语看到消息的那一刹,表情惊愣着,下意识地望向顾千禾。
她用一种近乎叹服的语气对他说:“你要不要那么准?”
“啊?”顾千禾被她看得懵了一瞬,只道:“真取消了?”
初语嗯一声,打开后台程序,发现航班已经被拉掉,今日改作了休息。
她顿时压制不住内心的轻松窃喜,唇角无意识地漾出笑意,垂眸给乘务长回复。
从晨起时便攀附在周身的郁滞惫懒彻底消散。
初语总认为,千禾对某些事态预判的准确度高到一种令人乍舌的地步。换句话说,他从小就自带一种“好事要发生”的神奇光环。
她到现在还记得,十岁那年千禾用积攒了半年的“再来一瓶”搬空了街角那家杂货铺的饮料柜。
十二岁,他路过某家福彩店,随手捡了张被人丢弃的刮刮乐,结果中了叁千块。
十五岁那年去看职业队的棒球赛,他坐在观众席居然连接叁记球场上本垒打击出的球。
·······
初语正对着手机敛目神游时,车子停在某个路口的红绿灯前,一旁的顾千禾转脸看向她,却是默默无言。初语察觉后回望过去,晦暗的光线将他那双清亮的瞳仁映成茶褐色。他呼吸间发出的声息很轻,初语能闻见他身上残留着淡淡薄荷草的气味,不是烟,也不是任何某一种香氛。反倒有些像午间阳光下的海面,有种令人难以招架的炙热。
其实更暧昧一些的话,让初语想起记忆中某种须后水的气味。
雨落下来时,就是一瞬间的事。
雾气漫向车窗,模糊了数丈之外的世界。
此后绿灯亮起。
他先移开视线,按捺着心底不知名的思绪低声说:“那我掉头回去了。”
“好。”
沉默间,顾千禾忽然轻笑了声,初语不解地望过去,听见他轻声自语道:“看来给人当司机还真不是什么好活儿。”
“什么?”
他未置一言,却将车停在路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老板不管饭啊?”
他语气轻悄悄的,倒有些孩子气般的埋冤。
初语意外地愣住,几秒后回过神,问他:“你饿了啊?”
说完她还看了眼手机,现在时间才刚刚上午九点过半。
周身空气中的草木香气愈发明显,因为他几乎是倾身靠了过来,眼神落在她手机的屏幕上。
气氛顿止住了。
初语快速按息屏幕,心却像是窗外急乱的风。
她手机的壁纸是一张像素很低的照片。
画面模糊,场景微弱泛黄,空荡荡的砾石路面上,只有一个小猫的影子。
沉默渐渐冷却了心底浮动的热切。
他们真的已经分手很久了。
久到连顾千禾都忘了,原来初语在某些方面也是如此念旧的一个人。
他只当她狠心又绝情。
早把旧日的情爱分割断尽。
可现在看来,他对初语而言不过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
一只猫她养了十年,走丢后仍念念难忘。
可顾千禾跟她好了十年,分手后她却从未想过要回头看看他。
他默然坐回原处,敛目向下望着,在初语看向他前,藏匿住眼底失神的瞬间。
顾千禾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绪,就像窗外的风,拼命想留住什么,吹得慌乱难安,可到了最终却只能在一场落寞中定落下来。
-
有的时候,顾千禾觉得初语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
可有的时候,他却觉得初语坏到离谱。
就比如现在,她穿着还未换下的制服,站在厨房为他准备早午餐。
她们公司夏季乘务员的连身裙是有些沉闷冷矜的深墨色,系着一根腰带,勾勒出那道纤窄柔美的腰线。
进门的时候,她将丝巾解了下来,随意地塞进飞行箱外侧的口袋里。
露出那截细白的脖颈,然后对他轻声柔缓地说:“你坐在客厅休息一下吧,我先去煲汤。”
她走到厨房,在墙钩上取下一条米白色的围裙穿上。
可能就是那一个瞬间,顾千禾觉得自己又变得没出息了起来。
沉初语太懂得如何拿捏住一个人的心。
顾千禾常常觉得,这世上无论男女,都会轻易溺死在她无意施展的柔情之下。
他环顾四周,发现她现居的住所其实并不算大,但家里的每一处陈设都被她安放收拾得极为妥帖。
家居整体色系偏淡,混着昏暗的光色,却显得处处都很柔洽。
为此他心底又彻底回暖了起来。
厨房传来细碎切剁的声响,他走了过去,靠在门框边默默看了片刻。
又走到她身后,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他一时间,又变得哑然。
初语感知到他的接近,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歇。只是微微偏过头,问他:“想喝甜汤么?还是普通做法?”
顾千禾愣了愣,讷讷道:“都好。”
她指间握着一把细长的刀柄,熟练地将食材切成碎块。
他将目光落在初语手上,她手骨的线条很好看,纤长而匀直,皮肤细薄得可以透出那些淡淡青色的脉络。
尔后顾千禾注意到,先前她左手那枚刺目的钻戒已经被她褪下了。
可能是佩戴的时间过短,甚至还未在她的无名指上留下任何印迹。
顾千禾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轻快,又挪动脚步,与她靠近了些。
他努力想找话题,可发现即便他一直沉默,初语都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可能是心底松懈了许久,等到他开口时,竟问出一个极其傻逼的问题:“胡萝卜丁是不是很难切?”
这时初语终于顿住了手,反应过来后轻轻笑出声,她如往常般慢声细语地说:“不会啊······这刀口蛮快的。”
他顿时感到有些无措,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上微热的部位。
初语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忽然转目看过来,问他:“你是不是被晒伤了呀?”
他像是被问住,只木讷地点点头。
“不要拿手碰啊,你去冰箱拿一点冰块放进杯子里冷敷一下。”
她语气虽淡,可却有那么一点赶人的意思了。
顾千禾当然不肯。
他心头忽然变得有些急切,他总有些害怕初语话语间这般轻巧巧的推拒。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初语腰后,顿了顿,像握住希望般伸出手去。
抓住那根松松系好的围裙细带。
“围裙松开了。”说完这话,他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帽。
但初语却从来不觉得他傻,只低声应了一下,又道:“那你帮我系紧。”
此时她已经将食材都切备好了,将刀放在一旁,仿佛在等他的动作。
顾千禾恍惚了一瞬,手指捏着那围裙后头的系带,忽然一用力,将其彻底扯散。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久。
初语偏头往后看,却只看见千禾低垂的眉眼。
看见他那纤软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出一片阴影。
她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当感受到他在背后发出那种乖顺温热的气息时,她觉得此后所有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顾千禾指尖微颤着帮初语把围裙重新系好,低哑的声音落在她耳际的位置:“好了。”
这时空气才恢复流动,初语对他说:“你去外面坐着休息吧。”
他眼底的失落有些难以掩饰,却又不得不点头应下。
坐在客厅的时候,顾千禾竟有些克制不住地猜想,这么多年,有多少人享受过她这般温柔妥帖的照顾?
他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穿的那双男士薄底拖鞋,听着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细弱轻碎的烹饪声响,心头有种难言的窒闷。
屋外雨声汹涌,潲落拍打在窗沿。而玻璃被雨雾模糊着,隔绝了一片晦暗潮湿的世界。
顾千禾是今日凌晨四点开车回的京市,此刻他数着雨声,听着厨房的动静,渐渐被困意袭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