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处,如果附近有草字圈, 对方便会驱策草字圈的刀奴来助战。翟容这一个月来,以这种方式探摸出来的草字圈,竟然与其他人埋伏了两年探查出来的数量相差无几。
这样的结果,一来, 说明星芒教在埋伏人手上的确足够谨慎;另一方面则说明,若若真是一个小“香饽饽”,星芒教非常期待将她捕捉回去。
当然, 目前他们承启阁只是跟踪,并没有完全进行灭剿,翟容要继续多找出一些来,不能过多惊扰对方。每一次相遇之后, 他还要利用各种天时地利,营造出摩尼奴脱逃的合理方式,以免被对方过早发现他们的真实用意。
雪花如碎冰一般,从空中沉甸甸地不断坠落着。翟容挥了挥手,赶开不断落在自己面前的雪花。
那只星芒教的小“香饽饽”——若若,正缩在石壁的凹处,咬一块干饼,就着雪水吞咽着。
翟容问她:“冷不冷?”
秦嫣口中含着一大嘴饼,摇头,鼓着腮帮子含混着:“不冷。”
翟容笑了笑:若若实在太省心了,这么一路跟着他来去奔逃,吃多少苦头都不见她有什么不满。
不过,看她那么用力吃饼子,他有点哭笑不得:“不好吃吧?等回了中原,我带你吃遍所有好吃的东西。”
秦嫣摇头:“先去高昌吧,听说高昌香糖有好几种口味,你那日只给我买到了胡麻口味的。”
翟容点头。
她说的高昌香糖,还是两年前他们在敦煌的事情。那时候,若若向他“骗婚”成功,他想去张娘子那边讨教一些“房中之术”,若若也想到云水居中打听这些事。他不让她去那种地方,就买了一份敦煌冰糕,一份高昌香糖,将她哄孩子似的哄回了“蔡玉班”。
当时她就惦记过,要吃其他口味。可惜这次见面,他忘记给她带了。这一回的路线,又不方便去高昌那种人口密集之处,万一引得星芒教徒潜入其中大开杀戒,那就太让人难受了。
看着若若手里干成铁疙瘩的饼,翟容内疚道:“好,一定帮你记得,所有口味的香糖,都帮你买齐全。”
若若手中的这个饼块,还是从最近分手的鲁汗部落中带出来的,几天的时间,已经干硬得不成模样了。她龇牙咧嘴地用力咬着。
“郎君,你不饿?”秦嫣使劲咽下一口饼,梗着脖子问他。
翟容只吃了一点点饼屑。
他内息深厚不怕饥寒。他想着,这一路上,因若若随时会被对方所追踪到,莽山深处,大雪如盖的,未必能够随时随地找到合适的食物,他将自己的食物省着一些,到关键时候再用。
翟容看她吃得一脸狰狞,笑着给她揉揉背:“你是不是牙齿太小,不好使?吃相这般难看。”
“不是,我要抓紧时间多吃点,多涨点力气出来。到时候有机会可以狠狠教训那些人。”
翟容失笑:“就靠你吃个干饼长出来的力气,恐怕也有限吧?”
“干饼子瓷实啊!”秦嫣说。
“我是怕你噎着。”翟容将手以旁边的积雪擦洗干净,捧了一堆干净的雪在掌心,以内力将雪块融开,在手心捂得温热。
秦嫣看着他的手,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停下奋力吞咽的动作:“郎君,你也不要多耗内力,万一那些刀奴又追上来呢?”
翟容捧住一掌温水,轻声喝令道:“快过来喝了。”秦嫣怕那些水从他掌缝里流走,就立即过去,如一只小羊羔般,就着他的手掌低头啜吸起来。
他看着若若毛绒绒的小头凑过来,小嘴在他手心喝着水,柔软的嘴唇,在他掌心轻轻歙动着。
怎么办?跟若若在一起,苦累交加到如此境地,他也觉得心中满满当当盛满了欢欣。
看她喝完水,脸上因为终于进了一些热食,而泛出好看的粉红色。翟容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摸着她这些天在风雪中奔波,而变得粗糙发腻的头发。
秦嫣打着饱嗝,斜卧在他的怀里。翟容衣服薄,是因为这些天天山上气温下降很猛,风雪也大。他们俩是逃亡之人,也不能带什么行李、衣物之类的。他稍微厚一点的衣衫,如今都裹到她身上了。
但是他身子是热乎乎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有空就抱着她,让她暖和一下。
雪片下得更有些稠密了,翟容的肩头积了一片白雪。他仰头看了看天空:“这雪有点大了。”
“他们会不会趁着下雪,过来攻击我们?”
“有这个可能。”翟容将胳膊搭在双膝上,“那些天字圈的真是难缠。不知道与其他人交手之时,会造成多大的伤亡?”他道。
翟容是过了曲全盟的特殊之人,可是其他承启阁埋伏在西域的人手,可未必个个都有他的运气。基本都还是普通武人。
“这些人,他们应该是从草字圈里遴选出来,特别适合练武的苗子吧?”他问秦嫣,“你怎么当初没有被选进去?”他想到若若也是号称自己天赋卓绝的。
“那个……”秦嫣吹着手指上粘的冰雪碎屑,“每次选人进入星光圣地之时,哥哥都会给我喝药,让我生病不得入选。”
“原来是这样。”翟容低头看她的侧脸,“那你估计,如果你进入星光圣地,会成为哪一种刀奴?”
“天字圈?”秦嫣想到那名黑衣女,她的武功偏向灵巧一些,不像绿液人那般气劲蛮横。
“天字圈选择的是武功天赋好的。那么,地字圈选的是平安那种体质强健的?”翟容将天字圈和地字圈的刀奴组成,如同拼图一般慢慢拼起来。
“大约,那些地字圈的刀奴身体特别结实,皮肉筋骨能够承受很大的压力。星芒教主将他们用特殊的方法,进行了改变。”翟容说,“若若,我一直觉得,星芒教改变这些地字圈刀奴的手法,与南疆动机城的尸蛊,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渊源。只不过这里有别的东西,能够让活人发生类似于尸蛊的变化。”他看着不停飘下的雪花,“这个事情需要问一问小纪。”
“小纪哥哥来自南疆?”
“嗯,是十二岁时候过来的,师叔带他回来的。他记得不少南疆的事情,身上还有南疆的武功。”
“你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年吧。”
秦嫣说:“那不对啊,他比你年长,怎么认你做哥啊?”
“他刚来师门的时候,身上有恶疾,浑身溃破。师叔说他需要练功才能解除这个疾病。当时他身上都是病,又不喜欢动。我比较好动,师父就将他交给我,让我逼他练功。所以他喊我师兄的。”
秦嫣歪着头:“是你逼他喊的吧。我都能想象出来,你小时候如何不知轻重地,将小纪哥哥胡打海摔的。”她戳戳他的大腿,当初在香积寺的塔林里练功,她被他几乎摔成肉饼的惊恐情形可是历历在目的呀。
翟容干笑一声。
“哼!”秦嫣将头抵在他的腰间,让自己趴更舒服一些。
两人正在说笑嬉闹之时,秦嫣忽然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飞将过去。
她连忙撇腰下腿,避开那道如箭黑影。只听得“扑噜”一声,一件物事撞在她身后的石壁上,引得一小片积雪沙沙地落了下来。两人回头一看,一只老鼠模样的小动物,掉落在她身边一团积雪之中,只露出了一只头。
她最不喜欢老鼠,看着那小东西,估计是冬日没有东西吃,这老鼠便昏了头过来偷饼吃。她伸手便去扑打。
“别!”
翟容穿风而出,破开片片雪花,一把握住了那只“老鼠”。秦嫣看到那只“老鼠”的身子特别长,毛色水滑如同上好的丝缎。在雪色映照下,灰中透出银色来。耳朵圆圆,加之两只黑色豆子似的眼珠子,显得还是有些可爱的。
“原来不是老鼠?是只貂儿。”秦嫣觉得这小东西还挺讨人喜欢,伸手去拿过来,摸着它滑润的身子。说也奇怪,它方才在翟容手中还有些不安分,落到了秦嫣的手中,趴着被揉头,圆溜溜的耳朵显得很乖觉。
“你别大意,当心它的牙齿。”翟容怕她被貂儿咬了,伸手拿过那灰色貂儿。
那貂儿一到他手中,立即扭动着身子试图从翟容手掌中逃脱,翟容安抚着它,观察着它的姿态,发现它总是朝秦嫣的那边钻过去。
秦嫣说:“它不喜欢你,还是给我玩吧。”她欢喜地从翟容手上拿过貂儿,“终于来了一只有眼力的小东西。”她对翟容道:“记得在敦煌的时候,我们遇见的小东西,个个都喜欢你,连蔡玉班的那只虎头都围着你转。”她按着貂儿圆圆的脑袋:“你这般乖,我养你如何?”
“你扣住它脖子,别让它咬了你。”
“不要你管。”秦嫣白他一眼。
“若若,快走,他们过来了。”翟容忽然起身道。这种事情翟容自然是不会拿来开玩笑的,秦嫣立即握着那貂儿,随着他展开身形。
他们一起在风雪之中,跃下山崖,在一片白雪的密密洒洒下,向着大山深处飞快奔跑着。他们时而攀岩而上,时而从高高的崖壁向下跳。几下腾跃之后就距离那座山岩非常远了。因一直需要攀援崖壁,他们如今连坐骑也已经放弃了。
他们站在高处,可以清楚看到,几名天字圈的刀奴神行电闪一般,冲上了他们方才藏身的那片山岩。几个人站在那里,就没有再往前走。反而有点失去了目标似的,在原地打起了转转。
不一会儿,十几名绿液刀奴也跟了上来,他们与平安一样,身形要比普通人高大一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听命于那些天字圈刀奴的。
两人屏息等了一会儿,这些星芒教的恶徒,就四散走开了。看那个情形,像是分头寻找他们似的。
他们已经与对方打了多时的交道,连秦嫣都看出了异常:“郎君,他们好像不似先前那般容易找到我了?”
翟容更是将秦嫣从上看到下,说:“若若,你身上可觉得有何不同?”
“没有。”
翟容道:“那我们靠近他们,再试一试。”
秦嫣跟着他,重新黏上那些刀奴,试了好几个来回。
他们几乎可以确定,只消他们不暴露声息和足印,那些天字圈的刀奴,忽然仿佛失去了追踪他们的能力似的,再也无法像前几日那般,准确地发现他们。
翟容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只满脸无辜的貂儿身上。
“若儿,你将貂儿给我。”
秦嫣依言给了他,翟容低下头,将那貂儿仔细翻了一遍,在那貂儿的尾部发现一个小小的白色云朵如意细纹。
他对着纷扬挥洒的雪花,摇了摇手中的灰色貂:“若若,他们捉你,就是靠的它。”
秦嫣看着他的脸:“真的吗?”灰貂轻声吱吱叫着,试图逃走。翟容捏着那貂儿:“若若,你从来不曾在莫血手中,见到过这个东西?”
秦嫣摇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个。”
“这叫云貂,出产在漠北也细山。周身与其他银貂并无不同,只是臀部有这么一个花纹。”
秦嫣凑过去看着:“它能闻出我的味道?”
“云貂虽然嗅觉灵敏,但只是对药材味道敏感。如果经过训练,可以闻出人身上最轻微的特定药味。”翟容看了看秦嫣,“你身上有什么药味不成?”
“哪有药味,没有用过什么药。”
“你不是说,长清先生精通药理?”
“那是跟老巫学的,我们偶然生病才服用。”
“老巫?”
“长清哥哥就是老巫保下来的。”
“你最后在莫血手中,用过什么药?”
“最后用的药……是……长清哥哥帮我上的……”她道,“伤得也不是很重,所以就没跟你说起过。”
“上的什么药,上在哪里?”
“背上……”秦嫣道。
“为何我不曾注意到?”
秦嫣低声道:“我们时常要受各种各样的惩罚。”
“我没有在你身上见过很多伤痕,”翟容道,“你接着说。”
“他是用专门打制的长针,钉入我们的身体。”秦嫣为难地道。
翟容说:“如果,在那些针孔留下的伤口中,涂上药物。针孔的伤口细长,那药物就如同种在你们的脊背上一般,可以留存许久。”
秦嫣说:“我最后一次在莫血那边用药,就是被长针扎过以后。长清哥哥帮我涂了药汁。”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必看了,就如你说的那样。”
“快些。”翟容催促道。
风雪在身边呜呜呼叫,秦嫣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解开,将自己的背部露出来给翟容看。翟容需要仔细看过去,方能够看到她的脊背上,有淡淡的浅红色斑点。只有针尖般大小,不被她特地说出来,谁也不会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