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琪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眼前的中年妇人明明是她最亲近的母亲,母女俩原本应该是关系最亲近的人,可是偏偏周夫人行事越来越让她难以接受。
母女俩的想法南辕北辙。
“叶姐姐肚里的孩子是哥哥的没错,可也是叶姐姐的,她的孩子除了大哥与她,别人没资格替她做主。不管那孩子是姓周还是姓叶,都是我的侄子。母亲瞧不上叶姐姐,还想让她们母子分离,不觉得残忍吗?假如母亲的身份低微,当初生下大哥,您愿意与大哥母子分离吗?”
周夫人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扇女儿一巴掌:“混帐!你拿我跟谁比呢?她出身卑贱,只不过是你哥的外室,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
周琪嘲讽的一笑:“对于女儿来说,身份不过是外在的东西,真正让人愿意与之来往的是为人处世的心胸,眼界,还有能力。叶姐姐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当初对完全陌生的我尚且愿意伸出援手,她又图什么?母亲并不了解她,就算是讨厌她,那就不要与她来往就好,还请不要算计她不然大哥会伤心,他深爱的女人还有自己的孩子被母亲所算计,母子分离,大哥会恨母亲的!”
丢下这句话,她面无表情的转头离开,只觉得多一句都不想再跟周夫人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理寺将周鸿与乔立平之案合并,世称盐道案。
开庭当日,周鸿与乔立平同时被押上大堂,大理寺卿高坐堂上,堂下另有书吏等人记录卷宗。圣人对盐道案十分重视,特意派了中书舍人童文议旁听。
周鸿虽被锁拿进京自辩,但并未剥夺官位,因此便站着过堂,而乔立平乃是在任上以贪污渎职受贿等罪名拘捕,乌纱已摘,便跪着过堂。
大理寺卿符金多年得圣人倚重,也算得肱骨之臣。他五十出头,一把浓须颇有威严,利目扫视堂下,开口审问。
“姓名?”
“乔立平。”
“官职?”
“两淮盐运使同知。”
“……”
堂上一问一答,开初很是平和,待触及核心问题,乔立平便反咬一口。
“……据此卷宗所述,你与盐枭龚江勾结,以售官盐之路获私盐之利,你可认罪?”
乔立平准备数日,等的就是此刻。他当下便反口:“禀大人,下官并没有与盐枭勾结贩售私盐,只是周大人公报私仇,对下官不满,这才乱扣罪名给下官。”反正龚江已死,再无旁的证人,又有谁能证明他与龚江勾结呢?!
周鸿立在大堂之内,眉毛都未曾抬一下,满堂官员都被乔立平的证词给惊呆了,书吏提着笔忘了下笔,一滴墨滴下来,顿时在证词上洇出一个墨点。
大理寺卿符金暗道:周迁客英名响彻大魏,果然胆色大不一般。如此境地,他不但未曾现出惊慌之色,似乎还胸有成竹的样子,到底是他并不在乎乔立平的证词对他带来的不利,还是他另有证人?
符金平生审案无数,各种案犯都见过,但唯独没见过周鸿这样的。
大理寺初审的结果十分不利于周鸿,乔立平反咬一口,将屎盆子扣到了周鸿头上,而周鸿因为没有可靠的证人,连死去的龚江的证词也作不得数。
乔立平不但反告周鸿诬告下属,而且还在两淮之地借权势横行,肆意排除异己,与卫所守将朱茂勾结,将盐帮众头目拘禁,私下用刑,屈打成招,为怕罪行败露,却又在回京路上派人截杀,沉尸江底,若非他命大,又有随行官兵拼死相护,早做了运河里的冤死鬼!
消息传开之后,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说什么的都有。
那起被周鸿挡了财路的分明知道此为诬告,却依然幸灾乐祸四处传扬:“……周迁客不亏是出自军中,习惯了杀戮,便对旁人的命不放在心上,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更有甚者还怀疑:“周迁客年纪轻轻战功赫赫,这些战功不会是有水分的吧?不会……是冒充倭寇杀了东南境内渔民,冒领军功吧?”
这世上最险恶莫过于人心,以恶意揣测起他们来不遗余力要往最不堪的境地去想,偏偏还将臆想当真,有御史上奏折对周家历年军功存疑。
圣人拿着折子气的直咳嗽,好容易喘上气来,丢到了童文议面前:“童卿瞧瞧,这帮整日只拿俸禄不干实事的,若是朕将他们都丢去镇守东南,恐怕早就叫苦连天,恨不得四下钻营调回京来。还当真朕聋了瞎了?!”
童文议见圣人咳嗽的厉害,也不知如何接话。他今日前来就是将昨日大理寺审案的经过复述给圣人听,不成想撞上御史参周家,这不但是要将周迁客拉下来,自辩不成还要将一盆盆的污水泼到他身上,让盐革彻底泡汤,怕他翻身,还妄想要整个周家都陪葬。
他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大理寺若是审完了,周迁客对审案结果有异议,最终还得三司会审,圣人定夺。
“圣人这咳疾久治不愈,微臣此次南下,不意竟遇见个民间大夫,听她提起也曾出海前往流球各国,竟是为流球皇室调理过身子。虽年纪轻轻,但医术却着实不错。臣还听说,当初东南水军与贼寇张九山在容山岛恶战,多亏得她妙手医术,这才救了不少因伤断肢的将士们的性命。”
他举荐叶芷青也是有私心的,这少女委实算得上奇女子,医术神奇不说,就连胆色也不一般。他悄悄找懂行的人来看过了她送的那两棵赤珊瑚树,无论是从品相还是成色来看,堪称宝物。
而圣人数次暗示,他也瞧得真切,分明是不想治周迁客的罪,还想因此将朝中一干蛀虫打压,此刻顺手推一把,两厢便宜,利人利己。
“当真有如此奇事?”圣人讶异,久咳不愈让他心情十分烦躁,年纪大了本来睡眠就少,偏偏有时候好容易睡着却又咳醒过来,实在令人气恼。偏太医院御医们用药平和,保命容易,根治却难。
童文议能从翰林院里脱颖而出,坐到中书舍人的位子上,靠的可不仅仅是才思敏捷,还有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以及对圣意揣测的精准,赌徒般的性格。
他见得圣人耷拉着的眼皮子抬了起来,显然是有了兴致,当下便笑道:“不瞒陛下说,那大夫不但很年轻,还是个妙龄女子!”
胡桂春才从江南带了十几名秀女回宫,被皇后安置在储秀宫,等候帝王召幸。
圣人身体不适,还不曾召幸。
童文议这句话倒引的圣人面色微沉,他心中一惊,回想自己方才所说,立时便转了过来,恐怕圣人误会了,只当这是他想要晋身使的手段,从江南寻个会点医术的医女前来媚主。
他便假作不知圣人的猜忌,继续说:“这女子当初蒙周迁客数次三番相救,誓死追随,已委身于周迁客。这次周迁客被锁进京,她丢下扬州的医馆一路跟进了京。少年男女,情比金坚,倒也是一段佳话!”
皇帝先前的那番怀疑被他这些话消解不少,面上涌上几分笑意:“当真?”
童文议:“微臣一路之上还怕那大夫胡吹大气,还问过周迁客从东南水军营带出来的护卫,听他们讲起那大夫在容山岛救治我军将士,肠穿肚破都能救回来,还曾实施过截肢之术,救了不少军士。微臣记挂陛下的咳疾,便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召了她进宫为陛下瞧一瞧?”他撩起衣袍跪了下来,叩首道:“微臣虽去江南办差,但夙夜忧心陛下的龙体,只盼着陛下能够早日康复,前往江南之时也曾打听过可有名医,没想到还真让微臣找到一个!”
皇帝微有动容:“爱卿之忠心,朕心知。既然是爱卿力荐,那就将人召进宫来试试吧。”这咳疾折磨的他日夜不安,有时候都恨不得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童文议喜不自胜:“还请陛下下道旨意,微臣这就前去宣旨,将人带进宫里来替陛下治病。”
周府里,虞阁老派人来传信的下人才走,周夫人就乱了分寸。
她听说大理寺一审对周鸿极为不利,乔立平反咬不一口不说,还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周鸿身上,不由焦心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只是让我稍安勿燥,可我哪里忍得住啊?!鸿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是三司会审,他没有可用的证词证人,还不是死路一条!我怎么这般命苦?”她这时候无比盼着周震能够前来为儿子洗脱罪名。
但周震一方水军主帅,无诏不得擅离,根本分身乏术,想要让他出现在京中,除非他辞官。
周琪也听到了这个不好的消息,她原本是不想理周夫人的,但是听得她哭的这般伤心,便赌气道:“既然外祖父也没办法管,母亲光哭有什么用?我去同叶姐姐商量商量,说不定她有什么办法。你别想着我会骗她腹中的孩子,我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