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高大魁梧,人如其名,只是在海上与倭寇打仗的时候伤了左腿,一只脚跛了,这才从军中退了下来。他年纪不小了,原是海边渔民出身,家中人早就死绝了,视军营如家,离开的时候哭的活似被遗弃的小孩。
他无家可归,周鸿便让他来扬州找来恩泰,也算是找个活计让他分分神,若是再能遇见年貌相当的娘子成亲,也算是有个牵绊,不比孤身一人在外流浪的强。
叶芷青得罪了扬州两家铺子的人,能在扬州站稳脚根卖假药的,必然是有些背景的。她一个小姑娘初来乍道,竟然不管不顾,来恩泰觉得小伙计只能跑腿送信,起不到保护的作用,便派了宋魁盯着。
宋魁对周家父子死忠,听说是少将军的意中人,二话不说就过来了,也不嫌弃自己整日跟在小姑娘身后转了。
那日拦住叶芷青的是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衣襟半掩,在半道上一前一后将她们主仆当在了路中间,还伸手欲摸叶芷青的脸:“妹子水灵灵的,陪哥俩个耍会子?”
叶芷青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虎妞大喝:“放开我家姑娘!”
后面那名男子上前来抓住了小姑娘,叶芷青语声冷凝,竟然十分镇定:“你们是求财的还是来寻仇的?”
大约她自己也知道得罪了人,并不似别的小姑娘碰上此类事情,先扯开了嗓子尖叫。
那方才欲摸他的年轻男子大概没想到她居然不害怕,而且直接问出口。他们今日是奉命来做事,将这小娘子绑了卖到花船上,恐怕没过多少日子,在鸨母的调教之下,她除了每日涂脂抹粉的讨好恩客,早就想不起来自己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了。
那男人笑的猥琐:“不管是求财还是寻仇,姑娘心里不是清楚吗?你只要乖乖从了哥哥,保管你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若是不从……”
“不从又如何?”叶芷青似乎很是害怕,往旁边慢慢挪了过去。
男人生出一股猫戏老鼠的兴奋,尤其她又生的纤弱娇美,他根本就不怕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浪:“不从的话,可别怪我划花了你的脸——”他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叶芷青往旁边退的时候,就看到那里有个大大的扫把,也不知道是不是旁边人家扫完了院子巷道忘记收回去了,竟然遗落在了那里。她回身抓住了扫把猛的朝着那调戏自己的男人脸上直直戳了过去,男人毫无防备之下,眼睛竟然被扫把的细枝给戳中了,捂着眼睛往后退去。
她就好似发了疯一般,抡着扫把将那男人打的抱头鼠窜,一边还喊着:“救命啊当街抢人了!”
宋魁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一拳打在扭着虎妞的男人面门上,那男人顿时捂着鼻子往后退去,鼻血当即就喷了出来,说不定鼻梁骨都断了。
虎妞被松开之后,跑到了叶芷青身边去:“姑娘,你没事吧?”
叶芷青正拄着扫把大口喘气。
调戏她的男人见自己的同伴已经受伤,又招来了宋魁这么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心知今日恐怕占不到便宜,也抱头鼠窜而去。
第五十六章
宋魁今日打扮的就似个街上落魄的汉子,布衣草鞋,满脸胡茬,再配上他的身形,瞧着有点凶神恶煞。
虎妞虽然被他救了,可是也被他那一拳给吓到,看他往叶芷青旁边走过来,不由瑟缩的往旁边退了两步,倒引的叶芷青笑了起来:“虎妞,大叔是好人,不然也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宋魁到得近前,将叶芷青上下一打量:“姑娘可还好?”
叶芷青向他一礼:“多谢大叔出手相救,不然今儿我们主仆说不准还真的会出点事。”
宋魁一脸嫌恶:“不过是一帮杂碎,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弱孺弱小,算什么东西!”他性格耿直,嫉恶如仇,在营中又全是一帮粗莽汉子,张口就是粗话,骂完才想起来眼前是个小姑娘,顿时有点讪讪的。
叶芷青对他的粗言粗语不以为意,再次诚心诚意谢他:“今儿多谢大叔,也不知道大叔家在何处,我好备了谢礼上门道谢!”
宋魁来之前,来恩泰早就交待好了,若是与叶芷青有正面接触,最好是能留在她身边。他这样做贼似的跟着她,难保时日长久被发现。他挠挠头,似乎有几分难为:“我来扬州城几日,还未寻得住处,就在外面胡乱凑和几夜。原是听说扬州繁华,想要寻一份工糊口,哪知道来了这些日子,手里的余钱都用尽了,还未寻到个活计。”
叶芷青听得双眼发亮,请了他去前面食肆吃饭,让掌柜的将牛肉直接切片,大碗的酒肉端上来酬谢他,又拐弯抹角打听他的出身来历。
宋魁的来历倒无甚好瞒骗,只说家在边疆,被胡虏灭族,在军中效力,后来伤了脚,拿了点抚恤金,为求长远生计,这才不远千里来到了扬州城。
叶芷青对大魏军力布防全无概念,更不知道边疆所辖都有几军,与之接壤连年打仗的又是哪国,因此详细的竟也不知道问的。等宋魁一顿饭吃完,她才迟疑开口:“大叔若是不嫌弃,我最近倒是想招个人。尤其我最近得罪的人……有点多,实在需要个会点拳脚功夫的能随侍出行,工钱暂时可能给不了多高,但是……能保证大叔温饱。大叔若是将来有了好去处,只需跟我说一声就好,大叔觉得意下如何?”
宋魁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喜不自禁:“若是能得姑娘收留,我老宋必定将姑娘护的好好的,令姑娘不必担心那起宵小之辈!”
叶芷青在此除了刘大夫,以及医馆里那些学徒,还有被救过的那家人,在扬州城几可算是举目无亲。她虽然谨慎,可宋魁救了她跟虎妞,算是大恩。
当下三个人互相介绍过了,她便笑道:“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宋叔但有需要,只管跟我开口就好。等将来我赚了大钱,必定不会亏待了宋叔。”
宋魁听到她说“一家人”三个字,不禁一怔,只觉得心里有暖意流过。他少年入军营,半生孤苦,血里火里拼杀过来,至如今跟着来恩泰混日子,也只是同袍之谊。家是个多么陌生的字眼,没想到却从叶芷青的嘴里说了出来。
“叶姑娘……”
叶芷青截断了他的话:“宋叔,往后你叫我叶子就好,不必姑娘姑娘的生份。”就算是虎妞,她也曾让小丫头叫声姐姐,可虎妞自从跟了叶芷青,生活比之从前天上地下,几乎视叶芷青为再生父母,恨不得顶到头上去孝敬,总想着要做奴做婢的报答她,与她平起平坐当姐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她既新收了宋魁,带着去刘大夫医馆的时候,早已经过了约定学医的时辰。刘大夫也知道她最近得罪了人,早就翘首等待,不放心还让小徒弟小风去半路上迎一迎。
小风过去的时候,正好与她们走岔了。
刘大夫见叶芷青带了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过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忙让她进得医馆来:“怎么才来?他又是谁?”
叶芷青忙道:“师傅别担心,宋叔是好人,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个不怀好意的人,是宋叔帮我们打跑了那两个人。正好宋叔在扬州城还没找到活儿,我就暂且雇佣了宋叔。”
刘大夫将她拉进里间数落:“你怎么知道这人是好人?面有凶煞之气,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凶徒。”他自收了叶芷青为徒,着实有点担忧她的处境,尤其宋魁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身上自带着一股杀气,与市井百姓全然不同。打个照面就让人心生疑虑。
“宋叔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伤了腿不能服役,师傅你不必担心啦。”
刘大夫不放心,出来之后,特意以诊病为名,拉着宋魁的腕子把脉,只觉他体内湿气重,且虎口处有茧子,倒似个长年握刀的。纵如此也不敢轻忽大意,晚上特意派了小风跟着去:“反正小风最近也没地儿去,就让他陪着你们回去,你那院子里还有住的地儿吧?”
其实小风家里就在扬州,还有个寡居的老娘,平日帮人做些针线浆洗过活,哪里就属于没地儿去的啊。但师傅发了话,他也只能应了下来,抽个空子回趟家,向老娘报一声,最近铺子里有事,回不来了。
刘大夫的药铺有时候进药,所有伙计徒弟都要留下来验货,入库,盘点药材,忙起来三五日不着家也是有的。小风的老娘倒是也习惯了,给儿子收拾了个小包袱就将他送出门去了。
宋魁顺利留在了叶芷青身边,他既然说在扬州城无亲无故,自然只能留在药铺等叶芷青。叶芷青忙起来的时候,他便在药铺外面的街上溜达,还在隔壁包子铺买了俩包子,给了个小乞儿,让他往宝和药钱去送个信,只说事情成了,不回去了。
那小乞儿拿了肉包子,还惦记着他答应的三文钱,撒开腿就往宝和药铺跑。来恩泰接到消息,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叶芷青身边有了宋魁,她每日里花半日功夫跟着刘大夫学医,剩下的半日功夫就在扬州城内寻合适的铺面,想要开一家药膳坊,还往各家药铺去挑选开店所需要的各种温补疏散类的药材,没想到好死不死,又有三家药铺撞在她手上,被发现药材有问题,以次充好屡屡不绝。
当初喻恩泰在东南水军营当军医,每次军中收购到以次充好的药材,他都恨不得亲自跑去把供药商暴揍一顿,连掘药商祖坟的心都有了。
非当事人不能理解当初的心情。
没想到碰上叶芷青这样较真的人,她竟然将此事宣扬,也让那几家药材铺子要么关门要么被充公。最开始药死人的药材铺子早被充公,后面的这些也名声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