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王爷那么、那么……”阮秋色抬眼觑他一眼,小声道,“……如饥似渴的。”
“如饥似渴是这么用的吗?”卫珩帮她系好了腰带,又没好气地敲了她脑门一记,“你这文字功底,怕是得回炉重造一番。”
踏出宜春殿的门,等在门口的内侍官急得都快哭了:“宁王殿下,陛下两刻钟前便在催了,您可快些过去吧……”
卫珩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又问了句:“死的是何人?”
“是清辉殿里的素若姑姑,”那年轻的内侍官忙不迭道,“素若姑姑奉先皇之命,留守清辉殿已有十余年。可不知为何突然想不开,竟自寻了短见……”
卫珩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阮秋色跟在他身后,险些一头撞了上去。见卫珩站着不动,便奇怪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王爷?”
那内侍官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清辉殿是先皇贵妃曾经的居所,先皇贵妃是宁王的生母,那素若又是先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说她看着卫珩长大也不为过——
他方才轻飘飘的几句话,恐怕是触到了宁王殿下的伤心处。
阮秋色又叫了一声,卫珩才回过神来。他神色未变,也没说什么,只是前行的脚步分明加快了些。
素若的尸身停回了她独居的那方小院。院中灯火通明,皇帝坐在石桌边,面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看到卫珩过来,到底是没忍住嘲讽了声:“宁王真是好久不见。”
卫珩并不理会他话里的讥诮,只问了声:“验尸的医官来看过了?”
小院角落里侍立的一位老者立刻上前道:“回禀王爷,奴才方才已经验过,那女官身上并无外伤的痕迹,口鼻有血沫,可见并非死后才被抛尸水中。她身上亦没有中毒的迹象,综上种种,应是投湖自尽而亡。”
皇帝在一旁也说了句:“从她房里找到了遗书,按说应是自尽无误。只是宫里多年没出过人命官司,还是让你看过之后,朕才能放心。”
卫珩点了点头道:“可有笔墨纸砚?稍后或许需要记录些什么。”
一旁的内侍赶忙去准备,不多时便端着个托盘过来了。阮秋色接过备好的纸笔,便跟在卫珩身后,往屋里走去。
“等等,”皇帝下意识地出声阻拦,“宁王不是说,查验尸体时,不希望有别人在场吗?”
卫珩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般。
“她又不是别人。”
***
“王爷你还好吗?”
阮秋色放下托盘便行至卫珩身侧,看他难受地扶着墙,缓缓蹲在了地上,心中满是焦急。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和尸体同处一室,对卫珩来说,着实是个巨大的考验。
“……无妨。”卫珩面对着墙壁,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你先去看看,将那尸体的模样大致画下来给本王。”
阮秋色赶紧点头应了,毕竟能让他少难受一刻是一刻。她起身行至停尸的床边,掀了尸身上覆盖的白布,顿时吓得后退了半步,捂紧了嘴巴才没惊呼出来。
那尸体已经泡得有些肿胀,整张面孔比常人肥大了一圈,像个泡在水中的发面馒头。她双目暴突,口唇外翻,狰狞可怖的样子,全然看不出生前是何模样。
阮秋色不敢耽搁,强忍住胃里的翻腾,细细将那尸身观察了一番。又赶忙跑到卫珩身边,在纸上细细描画起那尸体的样貌。
内侍准备的笔墨纸砚是书写用的,作画时无法勾勒得像从前一般精细。时间也有限,阮秋色匆匆绘制/了个轮廓,剩下的细节,便用语言同卫珩仔细描述。
一刻钟过去,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卫珩与阮秋色步出停尸的房间,神色都有些凝重。
“如何?”皇帝站起身来,朝他们走了两步,“若是自尽,朕便可以回去睡个安稳觉了。”
“恕臣直言,陛下今晚恐怕睡不安稳。”卫珩朝他一拱手,声音淡淡,“素若不是自尽,是他杀。”
第121章 英武有力 我可以摸摸你的腹肌吗!……
“听说那女人是被杀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一大清早, 昭鸾公主便找到了宁王府,将睡眼惺忪的阮秋色从床上薅了起来。
昨夜她落水昏迷后,直至后半夜才在四方馆中被噩梦吓醒。昨夜那女尸面容狰狞, 又听说是横死, 着实让她怕得再难入睡。
“快告诉我呀, ”她摇晃着迷迷瞪瞪的阮秋色道, “不是我要扰人清梦, 只是你们王爷爱答不理的,什么都不肯讲,我只好来找你了。”
“啊, 是这样的。”阮秋色醒了醒神,才道, “那女人确实是溺水而死,验尸官也说是自尽。可王爷说,溺水而亡异常痛苦,若是自尽,尸身一定是双拳紧握,竭力忍受的姿态。而那女尸却五指大张, 显然是被人推入水后, 奋力挣扎,直到窒息而死。”
“还有这种说法?”昭鸾将信将疑地陷入了沉思,“那凶手是何人?宁王抓到了吗?”
阮秋色有些失笑:“哪有那么容易啊,昨日将尸体捞上来以后,夜也深了,我们不好在宫中逗留太久,皇上便只让封锁了御花园和清辉殿,便让我们回来休息了。”
其实不止如此。倘若那宫女素若是被人杀害, 那案发的第一现场便未必是在御花园中的湖泊里。若要确定这一点,便要将尸身开膛破腹,查验其咽喉肺叶和腹腔内,是否留存有御花园湖中的藻絮。
“那便验吧。”皇帝向着那老医官指了指停尸的房间,“既然是凶杀,自然是越早了结越好。”
杀人凶手藏在宫苑深处,想想都觉得夜里不得安枕。
那老医官却满脸为难,干脆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陛下恕罪,奴才为宫人验身已有三十余年,可从未给人开膛破腹过,实在是力所不及啊。”
皇帝皱起了眉头道:“你不是专司验尸的吗?”
“回禀陛下,奴才并非仵作,只是通晓医术的内侍出身。宫中的娘娘女官倘若身故,总不能请外头的男仵作来验,所以都是交给奴才来检视的。”那医官伏在地上道,“况且这么多年,宫人鲜有横死之事,是以奴才没学过仵作那一套……”
“罢了罢了。”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今日时辰已晚,明日宁王便从大理寺里派个人进宫吧。”
卫珩只是拱了拱手,淡淡道:“陛下莫非忘了,大理寺眼下不归臣管。”
皇帝这才想起这茬,便一边吩咐身旁的内侍去大理寺传旨,一边对卫珩道:“先前早朝时,朕下了谕旨,等查验完了你断过的旧案,便让你复职。这旨意不好更改,可素若这案子也得及时查清,宁王便辛苦一下吧。”
“可臣还要接待北越使团,恐怕没有余力为陛下查案呢。”卫珩凉凉应道。
皇帝听出他的要挟,沉着眉头与他对峙了片刻,到底还是做出了让步:“破案要紧,接待使团一事朕自会挑选别人。”
“谢陛下。”卫珩心情愉快地躬身行礼。
他牵着阮秋色正要告退,却又被心怀不满的皇帝叫住了。向来都是他为难卫珩,难得被他要挟,总觉得心里的气不太顺,需要找补找补。
“等等,”皇帝计上心来,眼中划过一丝得色,慢条斯理道,“朕突然想起来,北越公主和宁王的未婚妻像是十分投缘。”
卫珩拧着眉心正要阻拦,就听见皇帝不容分说道:“接待使团一事,便让阮姑娘来负责吧。”
阮秋色却没立刻应声,只是站在卫珩身后若有所思的样子。被他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朝着皇帝行了个礼。
“怎么?”卫珩牵着她往外走。
“没什么……”阮秋色回头看了一眼,犹疑着说了声,“就是觉得那个验尸的老人家,有些眼熟……”
……
“我哥那里没什么好负责的。”昭鸾听完了前因后果,没所谓地摆摆手道,“他这人只对古籍感兴趣,每日都泡在你们皇帝陛下的藏书阁里。所以说,你要负责的就只有我。”
“那就好。”阮秋色笑眯眯地点头。她对接待使团可没有卫珩那般抗拒,原先只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可若是只需要带着公主吃吃玩玩,那就容易多了。
毕竟说起吃喝玩乐,她可是在行的很。同美人一起吃喝玩乐,更是其乐无穷。想到这里,阮秋色便兴致勃勃地问道:“公主想去哪里玩?”
“我倒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昭鸾摇了摇头道,“总归要在这里待上月余,有什么好吃的也不急着吃。”
“那可不行,”阮秋色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我要负责将公主招待得高高兴兴的,你有什么愿望,赶紧告诉我呀。”
昭鸾托着脸兴奋道:“我想看宁王查案。”
“这样啊。”阮秋色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查案有什么好看的?”
“多刺激呀。”昭鸾瞪大了眼睛,“而且,倘若能帮宁王早点破了案子,他不就有时间帮我找救命恩人了?”
阮秋色顿时有些心虚。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将真相说出口,只拍了拍昭鸾的肩膀鼓励道:“公主放心,你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毕竟她早晚会开口,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真的,只要一点点时间而已。
***
看卫珩查案,其实是件十分无聊的事情。
这一上午的工夫,无非是将此案的相关人等都叫来问话。御花园中当值的内侍再三保证,这几日夜里他没听见过任何异常的响动,至于白日,御花园中人来人往的,自然没有将人溺亡的时机。
清辉殿已经荒废许久,留在这里的,也不过是素若和另两名年轻的宫女。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素若是什么时候?”卫珩沉声问道。
“回、回禀宁王殿下,”穿粉衫的宫女道,“应该……是在前天傍晚。姑姑吃了晚饭,便进屋休息了。第二天一早门开着,之后……便没再见到人。”
卫珩点了点头:“那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粉衫宫女思量半晌,“若说异常……素若姑姑本身便和旁人不太一样的。她不爱说话,从来都是板着个脸,奴婢们都不太敢打扰,也没发现她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是呀。”另一名绿衫宫女道,“她平常都只坐在院里绣花,要么就是看着池塘发呆,没见她怎么和人来往,更不会得罪什么人了……”
粉衫宫女闻听此言,目光微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卫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也没说什么。又问了些与素若有关的问题,才将那绿衫宫女打发了出去,只对那粉衫宫女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没有。”粉衫宫女耐不住卫珩森严的审视,慌得跪在了地上,急急说道,“奴婢怎敢欺瞒王爷……”
卫珩淡淡道:“本王没什么耐心。你若不说,便去大理寺刑牢待上两日吧。”
大理寺的刑牢有上百种可怕的刑具,粉衫宫女吓得浑身一抖,赶忙坦白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素若姑姑并非从不与人来往,前些日子,奴婢偶然见过她与人争执……”
她说着又有些犹豫,声音小了下去。
“谁?”卫珩不耐地问。
“是……是太后身边的卓公公。”粉衫宫女小声道,“大概一个月前的夜里,就在清辉殿的角门边上。两人声音压得低,奴婢没听见什么,就见卓公公很不悦地甩袖子走了。”
她顿了顿又道:“因为平时很少见素若姑姑同别人说话,那次撞见,奴婢也觉得稀奇。卓公公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奴婢怕将他说出来,会惹上麻烦,所以方才才想隐瞒……”
那宫女坦白了这个,便也再说不出什么。卫珩挥手让她退下,在一旁等了半天的昭鸾公主便立刻迎了上来:“原来破案也没我想得那么困难,这才一会儿工夫,便出来个嫌疑人了。”
“此事竟然和太后有关?”阮秋色有些担忧,“会不会是……”
卫珩同她对视一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会不会是太后想拿他恐尸一事做文章,才在他入宫之时,让一具尸体浮出水面。
“不会。”卫珩摇了摇头道,“昨夜的事里有诸多巧合,何况太后若想弄来具尸首,没必要提前一个月开始筹谋,还特意选中素若。”
昭鸾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便好奇地问道:“素若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素若曾是本王母妃的婢女。”卫珩答了这个,便不再多言,只对着阮秋色道,“午膳过后本王便去找卓一川问话,你们还要跟吗?”
卓一川便是那粉衫宫女口中的“卓公公”,也是昨夜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人。昭鸾想了想那人的样子,平平无奇的,便觉得兴趣缺缺。
这一上午的问话听得头昏脑涨,此刻只想去个热闹地方换换身体里的空气,便拉着阮秋色道:“不打扰王爷了,我打算让阿秋陪我上街转转,午膳便在外面用。”
“谁问你了。”卫珩凉凉道,“你去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