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上她的床了!别说卫珩没有这个想法,即便是有,凭他那张脸,这烟罗姑娘怕是要倒贴一万两黄金还不够。
那出价最高的白衣男子闻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怒气更甚:“他蒙着脸, 光看个下巴,你怎么知道他生得如何?这借口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烟罗对着那人掩唇娇笑了一声,嗓音更媚了几分:“您真是多虑了。奴家选客人,还从来没有走过眼呢。”
她说着将手探向了卫珩帷帽上的薄纱:“这位公子何不让大家看看,奴家只凭下巴挑出来的意中人,究竟够不够资格?”
周围的宾客目光戏谑,卫珩视若无睹,只淡定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意味深长道:“能不能让我摘了这帽子,要看你的本事。”
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在此情此景之下,落在听者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暧昧。
阮秋色突然就觉得那烟罗半睁不睁的眸子讨厌了起来,周围客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讨厌,很下流的那种讨厌。
最讨厌的就是站人们视线焦点中,冷冷淡淡的男人。明明对她总是不假辞色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说得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烟罗含羞带嗔地睨了卫珩一眼,一双玉臂软软地缠上了卫珩的胳膊,就这样引着他往楼梯口走去。
阮秋色正想偷偷摸摸地跟上去,却被人拽住了。
回头一看,贺兰舒笑得眉目温和:“秋秋,那边有位先生一直盯着你看呢。”
正是如坐针毡的傅宏。
***
“您是说,那烟罗姑娘有问题?”
阮秋色跟着傅宏往楼上走,压低了声音问他。
事情要从今晚烟罗献舞之前开始说起。
彼时那鸨母嬉笑着打趣了卫珩,说凭他这长相,没准烟罗只收一百两银子便情愿同他共赴云雨,卫珩却也没恼,只是不动声色道:“让姑娘当家做主的教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鸨母听他这话里有些许讽刺,赶忙赔着笑脸道:“不是我们没规矩,只是烟罗姑娘两年前便自赎了出去,如今在我们这里接客,原也是只凭喜好。她人气儿旺,心气儿也高,又是说走就能走的自由之身,我们又如何敢得罪了她。”
卫珩还没说什么,傅宏的神情已经有些纠结:“陪男客人睡觉……也算喜好?”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奔放的吗?傅大人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徐娘半老的鸨母嗔他一眼,帕子甩了甩,扬起浓重的脂粉气,都扑在傅宏面上:“这种事情又不是只有你们男人享受。再说,想同烟罗姑娘春风一度,可必须伺候得她舒坦。若是不合她的意,便是裤子都脱了,也要把你赶出房门的。”
这话让阮秋色听了都瞠目结舌:“这烟罗姑娘这么带劲儿的?”
烟花之地的女子大多身不由己,像烟罗姑娘这般从心所欲,由着男人取悦的,听着都觉得扬眉吐气。
若不是她对着卫珩的目光太虎视眈眈了些,阮秋色心里几乎要生出几分欣赏了。
“不止如此……”傅宏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那烟罗的赎身钱足有十万两白银,而客人的花红大多归了醉红楼,便是打赏些首饰,也不过千百两银钱。那么她是如何攒下的银两?”
阮秋色眉心一皱,跟着点了点头。
傅宏接着道:“我们一打听才知道,那发了疯症的七人里,有六人都来过这醉红楼,与烟罗姑娘过过夜,还都不止一次。”
“原来如此。”阮秋色想起那些人负债累累的情形,觉得一切都得到了解释,“这烟罗姑娘不知道有什么媚人的法子,竟叫那些人沉迷到这个地步……”
傅宏摇了摇头:“听说那六人颇讨烟罗姑娘喜欢,只要一二百两便肯同他们过夜。而且他们来醉红楼并不算频繁,有时一个月才来一次,不至于倾家荡产。王爷认为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所以……”
“所以他就非要买下那烟罗一夜春宵,还同她在大堂里勾勾缠缠的?”
饶是知道了前因后果,她想起那妖娆的女子挽着卫珩手臂的画面,仍觉得心里好一阵不舒服。
“王爷也是不得已,”傅宏想替上司说说好话,“她与此案密切相关,倘若那七人真是中了什么毒,必定和她脱不了干系。王爷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先装作恩客去探一探……”
阮秋色鼓起腮帮子忿忿道:“那他就非要自己去探?就不能派别人去……”
她话没说完就意识到,卫珩手下能用的兵只有傅宏一人,而那烟罗姑娘又只睡好看的男子……
“傅大人,”阮秋色闷闷地低头道,“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傅宏已经让那老鸨打击了一回,苦笑着捋了捋胡须道:“老夫得在这里等着王爷出来,顺便再打探打探。阮姑娘接下来作何打算?你是偷溜出来的,还是在王爷发现之前,赶紧回去吧……”
“不急不急,”阮秋色义正言辞,“我要留下来看看,他一掷千金又出卖色相的,究竟是怎么个探法。”
***
卫珩自然是没打算过出卖色相的。
被那女子缠着进了房门,他就迅速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不着痕迹地退出了几步。
“哟,”烟罗眼波一横,自下而上地打量他,“公子矜持得很。”
卫珩并不看她,只气定神闲地在桌边坐下,语气淡淡道:“若只是为了床笫之间那点乐子,何必来这青州城最好的艳馆?”
“客官有所不知,”烟罗摇摆着腰肢走到他身侧,伸手去勾他遮面的薄纱,“床是一样的床,可我这里的乐子比别处大多了。”
卫珩拂开她的手,声音仍是波澜不兴:“大在哪里?”
烟罗用帕子掩住了口,佯嗔了一句:“公子坏得很……”
她说着将对襟的外裳松松一扯,里面竟只穿了件抹胸的合欢襕裙,又微微弯了弯腰,将胸前丰盈的春光铺陈在卫珩面前。
卫珩没料到她突然动作,下意识地想别开视线,却看到她抹胸的边缘,有朵红色的芙蓉花半遮半掩地露了出来,是个纹身。
烟罗的指尖划过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段,笑吟吟地看他:“公子您说,我这儿的乐子大在哪儿?嗯?”
她这尾音上扬得厉害,像猫爪儿般挠到人心里去。阮秋色听得捏紧了拳头,哪里不知道隔壁正上演着怎样的活色生香。
风月场所最喜欢建起雕梁画栋的高楼,多为木质,隔音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阮秋色带着傅大人直奔烟罗隔壁的房间,拍了张银票在桌上,就贴在薄薄一层木墙边听得聚精会神。
这房间主人名唤素锦,她给桌边坐着的傅宏端上了茶水,目光又在他与阮秋色之间来回打量了片刻,笑道:“两位客人是?”
中老年男子带着年轻姑娘,多半是富商与美妾的配置。可是这二位看着又不太像,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伺候。
阮秋色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声音小些。又指了指傅宏道:“他是我爹。”
傅宏正喝着茶水,顿时呛了一嗓子。素锦也是头一回看见带着闺女来逛窑子的,刚惊得睁大了眼,就听见阮秋色又说了声:“我们是来捉奸的。”
素锦立刻了然,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你家相公被那狐媚子缠上了?那可不好办……”
傅宏牢记着卫珩的叮嘱——尽可能多打探些情报,便赶紧追问道:“那女子真这么有手段?”
“可不是嘛,”素锦压低了声音:“这青州城里的男人,来找过她一次,十有八九就会有第二次。”
阮秋色的注意被他俩的对话吸过去些许:“那她究竟有什么秘诀啊?说句实话,我觉得她长相与姑娘你难分伯仲,充其量也就是身材凹凸有致些,只凭这个,便如此受人欢迎?”
她说这话倒真不是出于嫉妒。阮秋色这些年阅美人无数,又和云芍这样的翘楚朝夕相对,只觉得这烟罗姑娘能亮一下眼,亮过了也就罢了,很难想象真有那么多人为她倾家荡产。
素锦得了她这称赞,温婉地笑了笑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只是烟罗这个人,自打十二岁进了醉红楼,就是一点都不知羞的性子,男人们许是喜欢她那股主动劲儿。”
阮秋色更不解了:“不是说男人喜欢女儿家羞涩的样子么?京中的教坊里,进门头一件事就是学着装羞。”
她小时候还跟着云芍一起演练过,什么一对上男人的视线,就要低头,抿唇,再自下而上地偷偷回望一眼,将“羞”这个字都藏进眼角眉梢里,才能勾得男人心痒难耐。
“客人们都说,尝过了烟罗的滋味,便觉得旁人寡淡无味。”素锦垂首道,“我们没她那股劲儿。”
墙板那头,烟罗使出了浑身解数,连卫珩的面纱都没撩开分毫,心里着实有些不耐。
“公子,您在奴家房里还遮着脸,到底是什么意思?”烟罗的语气硬了些,“若您对奴家无意,大可以直说。奴退了您的银子,请您出去便是。”
“我说过了,”卫珩一手支颐,似笑非笑道,“让我脱帽,得看你的本事。”
烟罗嘴巴一撅,也不遮掩满脸的不高兴:“我的本事都用上了,可公子并没看上。”
她方才撩得那样辛苦,换做别人早就耐不住地扑上来了,这人却仍是油盐不进的样子。若不是她透过他帷帽上的面纱,隐隐看出他长得着实俊美,早就叫人把这不解风情的男人踢出去了。
“你想错了,”卫珩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我说的本事,指的是猜拳。”
“猜拳?”烟罗怕是总角之后就没听过这样纯真的词语,一时呆在了原地。
“就是猜拳。”卫珩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若是你赢了,我就摘了帽子;若是我赢了,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阮秋色和傅宏交换了一个眼色,觉得卫珩八成要被烟罗赶出房门了。
难得碰上合心意的俊朗男人,对方脸都不露,只想和你猜拳,换谁谁能忍?
想不到烟罗沉吟了片刻,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在傅宏听来如银铃般悦耳,落在阮秋色耳中则更像母鸡下蛋,但殊途同归,听上去总归是高兴的。
“原来公子喜欢玩游戏。”烟罗笑着拍了拍手道,“猜拳什么的,前两年很流行呢。不就是谁输了谁脱一件衣服吗?”
阮秋色目瞪口呆,接着便听见了卫珩轻咳了一声,又淡定道:“嗯,就是这个。”
烟罗接着道:“公子的意思是,若您输了,便脱件衣裳,若我输了,便回答个问题?那岂不是便宜我了?”
卫珩像是笑了,半晌才道:“这若真是个便宜,让你占了也无妨。”
阮秋色气得眼睛都红了。
***
又过了半个时辰,卫珩才从烟罗房中出来。
傅宏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见他衣衫齐整,器宇轩昂的样子,心中难免对那烟罗姑娘产生了一丝同情。
猜拳猜了半个时辰,一把都没赢过是怎样的体验?反正烟罗姑娘答题答到最后,听起来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像是怀疑人生的样子。
傅宏正感慨着,就看见卫珩拦住了过路的小厮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那人便拿来一个浅青色的酒瓶,用编花的网兜罩着,看上去十分雅致。
“这便是我们店里最贵的酒,玉堂春。”小厮恭敬道。
卫珩点了点头,径自走在了前面。傅宏明白过来,他是让身边人伺候惯了的,只好认命地接过酒瓶,跟在了后面。
出了醉红楼的大门,卫珩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脂粉味,眉心皱得死紧:“污七八糟的地方,她到底喜欢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阮秋色为什么非闹着要跟来。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为青楼的酒好喝些,干脆给她带一瓶回去。
傅宏知道他说的是谁,便在后面谨慎地答了一句:“多半是……不放心王爷一个人吧。”
卫珩淡淡一哂,没同傅宏解释。
阮秋色提起“逛窑子”时眼中那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明明是自己贪玩,还敢装作不放心别人。
不过……
卫珩突然想起那夜他盘问那花姐眉娘,阮秋色在门口偷听,进门之后又在眉娘面前张牙舞爪地宣告领地,倒也真是吃了醋的样子。
她是不介意他与旁人去喝花酒,却很介意他和别的女人独处一室?
卫珩停在原地思量了片刻,沉声对傅宏道:“她若问起,你便说本王是与你一同去向那烟罗套话,免得她多心。”
傅宏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憋了半天只说了句:“阮画师……多半是不会问吧。”
毕竟她一直在隔壁旁听着,直到卫珩答应与那烟罗猜拳脱衣,才气红了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卫珩闻言,想起阮秋色大大咧咧的样子,倒真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
他心里有些放松,又有些微妙的不满,轻哼了一声道:“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