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对火·药的事情显然是不知情的,那么放出消息的人,一定就是埋下火·药,射出毒箭,并且在山下设伏刺杀的人。
可他们放出消息的目的是什么呢?
敢使计加害宁王的人,至少也该是当朝权贵。阮秋色想起昨日在地穴中,卫珩像是心中有数的样子,便也不再去想这个对她来说十分费解的问题,只打定主意,不管对方的目的为何,左右不让他们得逞就是。
“坠崖当然是谣传,”她朝着三位先生笑笑,说得笃定,“昨日的雷雨厉害得很,玉凰山崖顶的那块巨石被一道惊天响雷劈得四分五裂。宁王殿下与世子去玉凰山游玩,得知了这事,担心有行人坠崖,才带着人去崖底寻了半夜。”
“真的?”众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京城里传得真真的,都说裴小将军与宁王有什么仇怨,才故意加害……”
“当然是真的,昨日我与贺兰公子就在山顶,亲眼看到的,”阮秋色打断了他们道,“何况坠崖之人,怎么可能生还?小道消息固然抓人眼球,但咱们二酉书肆的小报一向以求真求实为先,不能让百姓们被人误导呀。”
看着众人面带沉思,微微点头的样子,她赶紧趁热打铁:“追求真相的重任在肩,明日小报的头版,就赶紧给这件事辟个谣吧。”
盛京小报印发量大得很,在京中口碑亦是极佳,明日消息登出,那幕后之人的打算也就落空了。
听了她这话,白先生马上摇了摇头道:“辟谣固然重要,但若只是你口中这样,倒不至于占据头版。”
他与其余几位先生对视一眼,面上浮现出鸡贼的微笑:“明日的头版我们昨日就拟好了。”
阮秋色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白先生献宝一般掏出一页字稿,最右用大大的黑字写着:首富情定荒唐画师,是慧眼独具还是被下降头?
阮秋色这才知道在旁人眼中,昨日贺兰舒带人来替她梳妆打扮,携她同游,是相看婚姻的意思。
俞川看她满脸黑线,忙摆摆手道:“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他们要写我也拦不住……”
“是、吗。”阮秋色磨了磨牙,举起那字稿下面的一张插图。那画上宝马香车,才子佳人,一看就是出自俞川的手笔。
俞川摸着头讪笑一声:“你身为咱们书肆的人,贡献些新闻也是应该的嘛,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哎你别打人啊!”
***
阮秋色被云芍带走,长公主瞪着大门愣了半晌,才道:“这女子到底是何人?好生无理!”
魏菡烟哪里看不出卫珩与阮秋色的关系非比寻常,便有些泄气地立在一旁,呐呐道:“头一次在王爷身边看到女子呢……”
她顿了顿,又觉得阮秋色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这阮秋色……难道就是书画名家阮清池先生的独女?”
从声名在外这个角度,卫珩与阮秋色倒是天生一对。
家中但凡有个顽劣男童的,哪个没被“铁面阎王要来抓你了”吓唬过?而家里的闺女若是性子不训些,哪个没被指点过:再不收心,难道想像阮家那个荒唐女儿一样,一辈子嫁不出去?
魏菡烟自小乖顺,平生最为大胆的举动,就是十来岁时随长公主进宫,撞见了没戴面具的卫珩,从此一见倾心,以成为他的王妃为最高理想,一言一行都要做到温婉的极致。
却不料被人捷足先登,那人还是父母口中最嫁不出去的反面教材,如何不叫她心情复杂。
“就是她?”长公主眉头一拧,“阮清池那样清雅秀逸的人,竟教出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姑母,”卫珩轻咳一声,眼底已经隐隐有了不悦之色,“昨日只是意外。阮画师天资过人,为大理寺立下不少功劳,不该被您这样议论。”
他顿了顿又道:“若姑母无事,我便不送了。”
长公主平日甚少被人顶撞,眼下被他下了逐客令,便也生出些懊恼,低低吐出一句“不知好歹”,便拉着魏菡烟往外走。
魏菡烟心里着急,却拗不过自己婶婶的脾气,只得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傅宏赶忙端上一碗调配好的麻沸汤上前,让卫珩悉数饮下,便侍立在一旁,等着汤药起效。
“你还不走?”卫珩看着笑嘻嘻站在一旁的魏谦,没好气道,“看热闹不嫌事大。”
魏谦也不恼,上前道:“我还有事跟王爷商量。”
他边说边看向了傅宏,后者心领神会道:“麻沸汤见效总要半个刻钟,微臣在外面等候即可。”
魏谦看他带着药童都出了门,才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认真了几分:“昨日之事,王爷怎么看?”
卫珩静静地注视着他道:“不是皇上。”
魏谦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否则以右相那个见风使舵的老滑头,怎么可能放自己的孙女过来看你?他这人最是谨慎,才能在官场屹立数十载而不倒,若说到探听圣意,可没人比他最在行。”
见卫珩沉声不语,魏谦又道:“说起忌惮你的人,除了皇上,那就只有……”
“你确定要掺和进来?”卫珩打断了他的话,只道,“这事本王自会处理,你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魏谦摸摸鼻子,笑了笑:“也是,我今日来倒也不是为了这个。你可知右相是如何知道,昨日之事并非皇上的授意?”
卫珩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这几日你为裴昱的案子没来上朝,自然不知道青州一带出了一件大案。昨日此案由青州府的知州以密函直接递上了朝堂,下朝后皇上便留了左右两相在御书房相商,我估摸着,皇上是有派你前去亲查的意思。”
卫珩听罢,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魏谦见他不为所动,便有些着急:“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京中到底是咱们的地盘,眼下这个当口你若是离京,难免会给了幕后之人可乘之机呀。”
卫珩淡淡地看着他道:“着急有用?”
魏谦哑然,只好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多谢你特地来一趟,”卫珩察觉到困意来袭,知道那麻沸散开始起了作用,便摆手道,“本王会当心。”
魏谦得了他这句话,便安下心来,看着卫珩一脸淡然的样子,不禁生出些调笑的心思:“我说,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搞得阮画师衣衫不整的?”
见卫珩闭上了眼,没有理他的意思,魏谦的玩心更甚,嬉笑道:“真看不出来,王爷这样的正人君子,下手倒是麻利得很。”
他这话说出来,本来也是看着卫珩身上有伤,不至于过来打他,更没指望能得到卫珩有什么回应。
却见卫珩听到“正人君子”四个字,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满脸都是惊惶的神色,像是被呛到一般,重重地连咳了好几下。
他肩上的伤口多少被牵动到,一时疼得轻嘶了一声,吓得魏谦赶紧将傅宏请了进来。
麻沸散带来的困倦阵阵来袭,卫珩的神思渐渐恍惚起来。魏谦的大呼小叫和傅宏的轻声探问都渐渐飘远,他缓慢地堕入了一片黑沉。
但在失去意识前,他还是想起了些什么。
正、人、君、子。
这四个字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昨夜的零星片段瞬间涌入了脑海。
那时他身上的烧退了些,但意识仍是混沌不清。摸了摸怀中女子的面颊,觉得不像刚才那样冰凉,便心安理得地捏了捏她的脸道:“你看,本王将你治好了。”
阮秋色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被他捏醒,当然没什么好脾气。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出口的声音倒是软绵绵的:“你摸来摸去地搞什么花样啊……”
卫珩听她这话,分明是误解了他的所作所为,便一本正经道:“本王可是正人君子,这样做只是为了替你疗伤。”
“呵,”阮秋色困倦至极,仍把眼睛努力地半睁开,翻了个白眼,“正人君子会脱姑娘衣服,还动手动脚的吗?”
英明神武的大理寺卿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执拗劲儿上来,非要同她争个明明白白。
“本王怎么不是正人君子?”他板着脸说得认真,“此情此景,你可知真正的登徒子会做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啊……”阮秋色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我不正被你抱着呢吗……”
宁王大人很生气。他觉得很有必要让这位不谙人事的天真小姑娘看看,这世道究竟是如何险恶。
“你干嘛啊!”是阮秋色的声音,惊慌失措,又羞得不成样子,“你别唔……”
卫珩过了片刻才抬起头,唇上水光潋滟。他一脸严肃地问道:“你说,本王是不是正人君子?”
“你是个鬼啦!”小姑娘不畏强权,耿直得很,“你这个流氓,你……哎呀你别摸那里啊!!你唔……”
……
等到麻沸散的作用消退,卫珩渐渐醒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肩上伤口被细细缝合包好,疼痛一丝一缕地传来,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时青进门时,就看到自家王爷面色通红,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满脸都是怀疑人生的表情。
“王爷?”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卫珩满脑子都是昨夜自己欺负着阮秋色,非要迫得她一声一声地叫自己“正人君子”的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良久,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挡住眼睛,低声问时青:“阮秋色家里还有什么长辈?”
时青想了半晌,才犹疑道:“阮公是家中独子,父母身故得早,阮画师又是他独生的女儿,似乎是没什么亲族的,属下去查查远房的亲戚?”
卫珩点了点头。
时青观察着卫珩的脸色,犹豫了一阵才问:“王爷查这个是要做什么?”
卫珩沉吟良久,终于小声说了句:“本王要娶她。”
第49章 挑明(修改了一下~) 大猪蹄子是坊间……
时青的消息来得很快, 还未到二更,便匆匆回来禀报。
“王爷,阮氏一族, 自阮画师的太公一代便长住盛京, 十年前阮公失踪, 阮画师的叔祖一家便迁回了祖籍, 虽然与阮画师隔了一代, 但毕竟是血亲,出面主持婚事也是合适的。”
卫珩正捧着一本《礼记》细读,时青偷觑一眼, 果然是《婚义》那一篇,便有些失笑:“王爷的婚事, 自然是禀明了圣上与太后,由宫中礼官前来操持,何须您亲力亲为地打算?”
卫珩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把婚事交到想杀本王的人手里,未免心太大了些。”
“什么?”时青闻言愣了半晌,细细一思量, 才道, “王爷是说……太后?”
卫珩并未回答,只看着书页问他:“阮家祖籍何在?”
“青州,”时青答道,“青州兰陵郡。”
卫珩倒是有些诧异,挑了眉看向时青:“这倒是巧得很。”
今日午时魏谦才来说过,青州出了隐秘的案子,皇上恐怕要派他去查;而按照本朝婚俗,婚前去女方家里纳吉, 请期,总是必不可少的。
卫珩沉吟了片刻,吩咐时青道:“皇上的任命就在这两天,你去库房仔细选些聘礼,这一趟便把两件事一起办了。”
时青点头应了,到底是忍不住面上的笑意道:“王爷与阮画师坦诚了彼此的心迹,真是件大喜之事。”
卫珩想起昨夜被那雷声阻断的剖白,面色突然僵了僵,半晌才慢慢将书放下,低声说了句:“那倒没有。”
“哦?”时青吃了一惊,“那王爷为何决定迎娶阮画师?”
卫珩别扭地别开了眼,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本王对她做了些过分的事,总要有个交代。”
昨夜他清醒时,原是做好了打算,在局势尚未明朗,前路并未安定时,不让阮秋色搅进这趟浑水里。可他们的肌肤之亲过于彻底了些,若真置之不理,实在委屈了她。
罢了,左右情势还没危急到护不住一个女子,将她放在身边,牢牢地看顾好,自己也更放心些。
“恕属下直言,”时青犹豫片刻,才道,“若王爷对阮画师如此说,她未必会答应嫁您。”
“为何?”卫珩诧异地睁大了眼,“她分明……不讨厌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