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起另一部电话找人的功夫, 就听到如意未来得及切断的话筒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对话声。
“咦?有个女孩昏在路边……呀, 这不是咱校的李如意吗,那个接下宣战书,单挑钢琴系的!”
“哎呀,真的是她!她这是怎么了,快打120!快点快点!”
“打完了,赶紧把她扶起来,地上太凉了。”
“她额头好烫!发烧了……”
人似乎越聚越多,混乱中,有人摁了电话。云飞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但知道是如意的同学发现了她。尽管一万个放心,起码晓得她应该是安全的。
他想不通,如意今晚不是和张正义、刘天昊他们在一起吗?为什么会一个人流落在外,还情绪这么激动,显然是受了某种刺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何不妥?
他抄起电话质问张正义:“如意怎么回事?”
郁闷中的张正义被劈头问得一脸懵逼:“什么?”
“她昏倒在路边,万幸被同学发现了!你怎么搞得,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没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回宿舍!”
“昏倒在路边?在哪儿!”张正义大惊失色, 倏地一脚猛踩刹车,后面的汽车险些追尾,气得破口大骂。
浑浑噩噩的李如意被同学们送往医院。
不太清醒的意识中, 她觉得身体突然悬空,似乎被抬上了担架。脑壳里火烧火烫,高烧的快要出现幻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骨头酸痛,冷得瑟瑟发抖。
稀里糊涂到了医院,她看到同宿舍的安琪和豆蔻急匆匆赶了来。随后而至的还有孙俊德、钟子健……好多熟悉不熟悉的同学赶来不少。
一堆人围着如意忙上忙下,跑前跑后。化验单,缴费,找护士,求医生,抢床位,忙的不亦乐乎。
如意的手机和包包,被豆蔻妥帖地收好抱在怀里。她连声安慰迷迷糊糊的如意不要担心,什么都没丢。别怕,有同学们在。
看到热心帮忙的同学身影,如意忍不住泪目的冲动——说到底,这才是她该交往的同龄人。
不过,烧得昏天黑地的她此刻无力多想,扎手指验血也好,拍x光也罢,任凭医院来回摆布。
诊断结果是肺炎,高烧四十多度。退烧针、静脉点滴和物理降温手法一起上,留院观察。
同学们自发商量了值班时间,孙俊德和豆蔻自告奋勇值夜班,钟子健和杨安琪定于明早七点带着早餐来换。还有一堆同学留下手机号码,说如有需要,随叫随到。
寻迹而至的张正义,面对李如意一群伶牙利爪的精干同学,完全插不进手去。
难得休个囫囵假的吴小姐,被老板一个电话斩断了新年夜,从热热闹闹的朋友聚会上拎来了冷冰冰的医院里。
吴小姐很难想象,她素日英明神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板张正义居然焦虑不安,方寸大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在如意打点滴的观察病房外坐如针毡,一筹莫展。
吴小姐只好迎难而上,冒充如意的亲属全方位介入。
在公立医院床位资源极其紧缺的状况下,张正义硬是想出办法,搞了个普通病号进不去的特殊病房。
病房是个套间,里面是设备良好的病号室,外面带着个功能齐全的会客厅。尽管吴小姐一再表示豆蔻和孙俊德可以回去休息,但两人坚持不走。
凌晨时分,药物开始起效,如意的体温渐趋平稳,朦朦胧胧间偶有呓语,不太|安稳地昏沉入睡。
因为有如意的同学在,从观察室一路跟到病房的张正义自觉不便进入。
他疲惫不堪,心力交瘁,想见如意一眼而不得,只好在病房外长廊边儿的塑胶椅上坐着发呆。
张正义觉得自己算是特么的彻底完蛋了!
他向来自视甚高。但这会儿,他所谓精英主义的高傲、矜持,他横扫千军、无往不利带来的成功,他纵横黑白红几道,睥睨天下建立的自信,他独立的人格,他富庶、丰厚人生经验全线崩塌,无以为系。
他没办法想象失去如意的生活。对她的爱与思念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了他每一分肌肤和血液。在每个清晨,每个傍晚,甚至在睡梦中……魂牵梦绕成了一种生活常态,成了他心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无论他动用多么强大的理性,无论做多少心理建设,无论他反复告诫自己,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近乎单相思的状态和行为极其愚蠢,堪称行为艺术。
但只要见到她的一颦一笑,足以立刻撼动他陡然间变得无比脆弱的心智。直至他缴械投降,放弃徒劳无谓的挣扎。她不经意的某句话,一个眼神,足以影响他整日的心情。
最糟糕的是,他自己非常清醒,这不是一个智者该有的反应。尤其在他这个堪称冷酷冷血,智力残酷绞杀中剩者为王的风投界,情感向来是多余的累赘。然而,他已无可救药。
这时候,好死不死,疯了一整夜的刘天昊神秘兮兮的关切来电:“老兄,昨晚进展的怎么样,得手了吗?”
张正义声都懒怠吭,没好气地直接掐了刘天昊的电话。
他头回发现,爱一个人是想要,却舍不得碰她。
当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会觉得对方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对,自己诚惶诚恐地捧着一颗心,卑微到了尘埃里。
早上七点,如意轮班守候的两位同学无缝衔接,同样不肯撤退。陪着守候了一夜的吴小姐劝老板回去休息。张正义犹豫了一会,隔着病房门望眼欲穿不得入,只好黯然走人。
药物的关系,如意昏睡到新年头一天的傍晚才清醒过来。
已经换到第三班的许丽莉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如意颇为艰难地感激一笑。还好,除了浑身依旧酸痛,头有点沉,人比较虚,不像刚开始那样难受的要死要活了。
“师姐,我睡了多久?”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
“你睡了足足一整天!我刚把安琪和钟子健换走……这会儿是下午五点半了,如意,你觉得好点了吗?”
“下午五点半?”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今晚我值班,如意,你想吃点儿什么,我马上去买。”
吃什么不重要,也没什么食欲。因为许丽莉的坚持,如意随口说了一两样东西。
听见许丽莉关门离开的脚步声,病房里终于空荡下来。如意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觉得是时候好好捋一捋,她该如何处理当前棘手的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