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皇后指的青年确实如她所说,长得还不错。
永莲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永安也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意,低头开始吃起点心来。
皇后身后的琴嬷嬷轻轻地走开,小声地询问宫人。很快就得到消息,禀告皇后,“回娘娘,方才那位公子来自沧北,姓文。此次文公子位列二甲第三十六名。”
贤妃脸色复杂,又看了那青年几眼。
沧北文家?莫不就是那个文家?文家那位四爷因为泄题一事,被科举除名,永不能再参加贡试。文家又远在沧北,在京中毫无根基。纵使受太子的器重,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皇后颔首,笑道,“文家是隐世大家,百年前是纵横书香的世家。他们家出来的公子,怪不得一表人才,名次也很靠前,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儿。不知贤妃妹妹意下如何,可还有其它的人选?”
“暂时没有,不过臣妾就永莲一个孩子,自然是想为她挑个好的。这些公子们看长相还看不出来品性,臣妾想私下再慢慢打探。”
“你如此想法也是好的。永莲虽不是本宫所出,但本宫一向对她视同永安,当然也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年一过永莲也快十八,年岁不算小,太子不过先她一天出生,都已经娶妃。她是姑娘家,不可错过韶华之龄。”
“谢娘娘,臣妾会加紧挑选的。”
“你有打算也好,本宫会和陛下商议,务必要永莲称心如意。”
贤妃心略定,皇后没有逼着赐婚,她还有时间再好好挑挑,文家的家世太过低了些,她真有些不愿意。坐在她身边的永莲脸色已经白到透明,袖子中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中,咬着唇一言不发。
恩泽宴后,众进士们又齐聚殿前谢恩。按照惯例,接下来就是游街,京兆府尹已在宫外金门等候,等进士们出来,亲自给状元郎披红。
胥良川坐在枣红骏马,马头上绑着大红的绸花,神气威武。他帽插金翎,身披封红,神色凛冽,玉面霜颜,宛如星君。
从皇宫出来,沿御道直行,穿过次卫门。两边开始出现观礼的百姓,百姓们高声欢呼,相互与左右的熟人谈论着状元郎是如何的俊俏,何等的风姿卓绝。
人群中,还有许多的少女们,或大胆地露出真颜,或娇羞地罩着轻纱帽,一眨不眨地盯着游街的队伍。从状元郎出尘的长相,慢慢移到后面跟随的进士们身上,思量着哪位好儿郎才是良配。
方静怡也夹在一众姑娘中,她戴着细雪绡纱罩着的帽子,眼睛紧紧地追随着最前面的男子。他坐在高大的骏马上,面如冠玉。这般惊才绝艳的男子,为何会看不到自己的好?
幸好,老天待她不薄,将来若是能入住东宫,这对自己不屑的男子,总有一天会拜倒在自己的面前,对她俯首称臣。
她的手死死地捏着帕子,目光幽怨。身边的方静然则去寻找赵守和的身影,见赵守和意气风发,原本憨厚的长相,也变得英俊起来。这么一看,之前的百般不愿意,也松动一些。
可惜听祖母说,赵家人似乎不太愿意。她跺了一下脚,赵家人太过份,要不同意也是自己,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
姐妹二人心思各异,待游街的队伍渐渐走远,才转身离开。
雉娘也偷偷地溜出门,她现在怀有身孕,确实不宜去人群中挤来挤去,于是在沿湖街道旁边的茶楼中订了一个雅间。
游街的队伍正好要经过此处,沿湖转上一圈,再绕行至吏部内堂进香,方可自行离去。
雉娘站在临街的窗户边,胥老夫人和胥夫人也陪同一起,正坐在桌边喝着茶水。
胥老夫人颇有些感慨,“从你的祖父,还有你的父亲,现在又到川哥儿。我已经看过三回胥家男人状元游街。”
胥夫人在一旁捂着嘴笑,一脸的与有荣焉。
远处的锣鼓声越来越近,在外面观望的执墨推门进来,“老夫人,夫人,少夫人。大公子他们快要过来了。”
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站起来,立在雉娘的两边。
很快,仪仗队出现在楼底下,前面的御卫军举着高高的牌子。后面跟着锣鼓手们,将手中的乐器舞得欢快。
枣红的骏马跟在后面,骏马上的男子依旧冷清,头上的金翎被艳阳一照,熠熠生辉。雉娘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白嫩细幼的手伸出窗外,招了一下。
底下的男子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夫妇二人四目相望,情义尽在不言中。
胥良川渐行渐远,雉娘在后面的队伍中找寻着,看到胥良岳和赵守和的身影,指给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看。
最为高兴的是胥老夫人,大孙子高中状元,小孙子也是二甲头名。不愧是他们胥家的子孙,岳哥儿纵使没有川哥儿那般有天赋,却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胥良岳只顾着高兴地瞧着围观的百姓,并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到她们。
数百位进士,个个意气风发,都是人生得意之时,人人面上都流露出喜悦,感染众人。雉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浩大的□□,眼睛一直跟随着队伍,眼见着游街队伍全部经过,她才离开窗边。
约一息香后,胥家人开始下楼,准备乘车归府。
到达府中不到半个时辰,胥良川和胥良岳就进了家门。胥良川走在前面,红衣玉颜,冷面松姿。胥良岳紧随其后,俊朗温润。
胥老夫人连声几个好字,由胥阁老引着兄弟二人前往后面的祠堂。向先祖们进香报喜讯。
兄弟二人三叩拜,将香插进灰炉中。
胥良岳在小声地叨念着,意思是他已考中进士,也算对得起祖宗。以后回到阆山,一定要将书院发扬光大,不负祖宗们的期望。
胥阁老也感慨陈辞,告慰先祖。胥家到了良字辈的这一代,就只余兄弟二人。幸得祖宗保佑,兄弟俩不负众望。
胥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们森然肃穆,香案上余烟袅袅,胥良川眼神幽暗,垂眸静立。
☆、第103章 遇险
皇宫之中,恩泽宴过后, 新科状元率众进士们去游街后, 祈帝摆驾回宫。今日大喜, 他自然要宿在德昌宫。宴会上他稍微饮了些酒水,靠坐在塌上,面色潮红,眼睛微眯着, 带着醉熏之意。
皇后摒退宫人,亲自侍候他更衣, 他随意问道, “今日永莲可有相中的人?”
“好像没有, 臣妾看着,永莲的身子似乎又差了,坐在那里脸色惨白, 病怏怏的,臣妾瞧着怪心疼的。以前觉得永安性子太过烈, 人又霸道, 常常气得臣妾饭都吃不下去, 现在想着还是如永安一般生机好动的姑娘,看起来叫人放心。”
祈帝一脸怜惜, 道,“永莲确实是身子太弱,这么多年,上好的补品不知吃了多少, 怎么就不见起色?你派人问问,去年上贡的血燕,贤妃那里可还有?”
“陛下,臣妾一直忧心着永莲,哪里会短她们的?无论是血燕还是百年老参,她们那里都没有断过。”皇后面露忧色,深深叹口气,“臣妾看着贤妃妹妹,也觉得心疼。贤妃这么多年,事事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尽心尽力地照顾永莲。说句心里话,臣妾养育三个孩子,都不如她养一个孩子那般累。”
祈帝点头,已换好明黄的寝袍,重新坐在塌上。
皇后蹲下,替他除靴。
“臣妾想着,一定要给永莲寻个称心如意的驸马。这孩子一直闷在宫中,也没个同龄人做伴,性子也绵软,得找个真心疼人的男子。今日寻摸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倒是有个公子,模样长得俊,才气也不俗,和贤妃妹妹提了一句,贤妃妹妹想再细细打探。”
“是哪家的男儿?”
皇后自己也脱鞋上塌,和祈帝一起靠坐着,闻言一笑,“听说出身沧北文家,是二甲的进士,名列第三十六名。”
祈帝眯着眼,侧过头望着皇后,皇后笑道,“陛下如此看着臣妾做什么?臣妾也是听湘儿提过几次,说文家公子才情不俗。今日瞧着后桌有位颇为俊俏的公子,命琴姑去问,谁知赶巧就是文家的公子。永莲平日里就爱弄些诗词,臣妾也是想着,书香世家的公子温雅知礼,可能更合乎她的心意。也就那么一提,最后成与不成,还得经过贤妃妹妹的同意,臣妾可不会越过贤妃妹妹去做主。”
“你有心了。论年纪长相和才情,文齐贤倒是个不错的人。”
皇后又露出一个笑意,语气变得轻快些,“原来他叫文齐贤啊,之前那泄题一事,臣妾觉得文家那四爷有些冤枉。依臣妾看,尧儿都欣赏的人,肯定错不了,要不然尧儿也不会破格将他招揽为幕僚。必是文家人押题真准,才会惹出事端。”
祈帝似在思索她的话,自泄题事出后,尧儿似乎也没有弃用文沐松,反倒是有种先搁置一旁,等事过后再重用的意思。那皇后是什么意思,他微醉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狐疑,很快又隐下去。
皇后似乎一无所觉,脸上的笑一直都挂着,“陛下,算日子,永安也要生产,你我都是要当皇外祖父皇外祖母的人。皇儿们都已长大,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永安也好,永莲也罢,这挑驸马还是由着她们的喜好来。就好比永安,自己挑的梁驸马,现在日子过得多舒心。永莲虽不是臣妾所出,但臣妾对她的心和永安是一样的,也盼着她以后能日子和美,和驸马相敬如宾。”
祈帝依旧不语,垂眼深思。皇后嫣然一笑,身子往锦被中一缩,露出皎洁如玉的脸宠。脸上半点脂粉未施,如同少女一般光滑细嫩,往日里凌厉的眼眸变得缓和,氲着雾气。
祈帝看着,心里涌起情愫,也躺进锦被中,皇后顺势往他怀中偎,两人很快交叠在一起…
外面的琴嬷嬷肃静守着,几个宫女离得远一些,也站得笔直。
忽然一个杏衣宫女急急地跑来,脸上还带着泪意,琴嬷嬷一瞧,认出是永莲公主身边的宫女。
宫女低声道,“嬷嬷,可否帮奴婢通传一下,公主犯了疾,痛得大汗淋淋。贤妃娘娘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御医也请了,药也喝过,公主还一直喊疼。”
“陛下和娘娘都已安寝,今日陛下似是饮过酒,想必身子极乏。不如老奴和你过去,或许能帮衬一二。”
那宫女很是为难,咬着唇,“嬷嬷,算是奴婢求您。公主已经痛得不行,奴婢不敢妄自做主。”
琴嬷嬷看着她,脸冷下来。
两人站着,琴嬷嬷估摸着时辰,慢慢地走到门前,轻叩一下,小声道,“陛下,娘娘,永莲公主病重。”
寝殿内,一室的靡香。
祈帝听到声音,脸上的红潮倾刻褪去。皇后拥被坐起,乌发散落下来,柔声道,“陛下,永莲的身子要紧,您快些去吧。”
她起身先穿衣,然后唤人进来侍候祈帝更衣。
祈帝脸有忧色,更好衣后摆袖匆匆离去。
他一离开,琴嬷嬷就进来,随后宫人们备好热水。她侍候皇后梳洗沐浴。
皇后躺在浴桶中,水中洒着鲜花瓣,升起的雾气带着迷人的花香。琴嬷嬷不轻不重地替她捏着肩。
“永莲这病真是越来越重,本宫看着,似乎是再也好不了。”
“娘娘忧心的是,奴婢瞧着,这回御医都压不住,怕是又加重了。”
皇后冷冷地轻哼一声,永莲这丫头,心眼子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今日给她来这一出,分明就是不满她白日里提起文家那公子。
小丫头,想和她斗,太过自不量力。
她的手抬起,随意地抓起水中的花瓣,慢慢地搓碎。
第二天胥良川就去翰林院述职。他是殿前授职,授的是从六品修撰,比赵书才的从八品典薄高出两阶,翁婿二人成为同僚。
翰林院的最高上峰是胡大学士,胥良川先去拜见他,然后再一一和同僚们见过。赵书才站在后面,笑得一脸骄傲。
待下值后,赵书才与胥良川走在一起。赵书才脸上泛着红光,“胥姑爷,雉娘最近可好?”
“雉娘很好,大舅哥有什么打算?”
赵书才见姑爷明白他要问的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段家姑父的意思是想守哥儿留在京中,在京中谋个职缺,他有门路,想让守哥儿去礼部当个主事。我还没有答应,想着先来问问你。”
胥良川停下来,望着他,“太子已经成年,开始参与朝事。朝中各部稳固,此时留在京中,难已有大作为。不如寻求外放,在外面历练几年,有合适的机会再调回京中。”
他这么一说,赵书才有些糊涂。按理来说,太子成年参政,应该是好事,怎么听胥姑爷的口气,这时应该离京为好?但赵书才这人,有着农夫与生俱来的求稳心理,胥姑爷不会害他们,他说外放,那守哥儿就外放吧。
“那我与你段姑父说说,让他帮守哥儿寻个外放的路子。”
胥良川冷凝着脸,“不用,我自有路子。你看临洲怎么样?临洲城下,有十来个县,随他挑一下都行。”
赵书才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张了又张,半天才合上,“那行,不拘哪个县。”
胥良川点头,重新抬腿往外面走。赵书才大步跟上,心里暗自发怵。明明自己是岳丈,可是在胥姑爷面前,总不自觉地想缩着身子。即使胥姑爷对他已经很是尊敬,他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
不过胥姑爷再如何,也是自己的姑爷,还是向着他们赵家的。不像其它的两位,平家的那位不用说,压根就像没有过似的,以前燕娘在世时,他没有进过赵家的门,后来燕娘去逝,他更加记不得有赵家这门姻亲。段家侄儿也靠不住,成天跟妾室混在一起,凤娘也不管。
胥良川的步子迈得大,赵书才跟得有些气喘。两人分开路后,赵书才停下来喘了半天气,气匀后乘着小轿回赵宅去。
赵守和听完父亲转告胥良川的意思,也十分同意,“爹,大公子说得没错。咱们赵家根基浅,儿子也不够圆滑,与其留在京中苦熬,不如外放出去历练一番,幸许还能博上一博。”
“你能够这样想,爹很高兴,等会就去段府告诉你姑父,让他不用操心。”
赵书才说着,拍拍儿子的肩膀,用过饭后,去了一趟段府。段大人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胥家的门路广,既然能安排守哥儿外放,自有道理。
他叹口气,“大舅哥,我可真羡慕你。儿子争气,女儿也孝顺。人说女婿半个子,你们有胥家这门亲,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哪里像我,你看鸿哥儿,现在虽说是在胥家书坊谋了个差事,但哪里能和守哥儿比。守哥儿以后是朝廷命官,他一辈子只能是个白身。”
“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以后鸿哥儿也会有出息。”
段大人苦笑,“你不用宽慰我,鸿哥儿以后是什么造化,我当父亲的一清二楚。”
他摇着头,神色痛苦,儿子要么就不在家,在家就和小妾混在一起,也不干正事。从前书房中的书,很多都被鸿哥儿烧了,边烧边哭,谁也拦不住。他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不忍再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