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郡主眼前一黑,死死地扶着身边的婆子,不可置信地问孙子,“你姑母真是这般说的?”
“祖母,姑母说平家不能有庶长子,长子必定要嫡出。”
梅郡主死撑着没晕过去,让人给宫人打赏,等宫人离开后软软倒在身边婆子的身上。
“祖母…”平晁急得赶过去,“祖母,你怎么了?”
他忙让人将祖母扶回去,下人们早就将府中的大夫叫来,大夫一番诊脉道,“公子,郡主是怒急攻心,喝过静心汤,养养就好了。”
怒急攻心?
平晁胸中似有火烧,祖母必定是为他感到不平,他堂堂的侯府长孙,多少世家贵女祖母都看不上。哪曾料到居然娶了那么一个丑陋又粗鄙的女子,祖母哪能不气,哪能不怒?
姑母还让他和丑女生孩子,他办不到。
喝过汤药后,梅郡主悠悠转醒,看着守在塌边的孙子,又急又恨。
那赵燕娘已经被喂了绝子汤,哪里还能生孩子,就算能生孩子,她也不同意自己的曾孙从那么一个丑女的肚皮里爬出来的。
事已至此,赵燕娘不能留。
☆、第76章 疼人
那厢胥良川和雉娘出宫时,空中又开始飘起大片的雪花。
宫人开始清扫落在地上的雪, 不能让一片雪花积在地上, 湿了贵人们的金丝云绫锦履。前面的宫人引着路,夫妻俩跟在后面, 假山一角的花台上,红梅在独自绽放, 傲雪迎风。
胥良川将妻子斗篷上的兜帽压低,小声地叮嘱注意地上的路滑。
皇后娘娘立在门口, 悄悄地目送着他们。见男子微弯着身子,替娇小的女子理着衣帽,不由得回头和身后的琴嬷嬷会心一笑。
“大公子看着冷清, 没想到还是个会疼人的。”琴嬷嬷轻声感慨。
皇后脸上的欣慰之色更盛, 嘴角噙着笑,“越是看起来冷情的男子, 用起情来最为浓烈。反倒是温柔多情的男人,表面上瞧着关怀切切, 实则凉薄情浅。说起来永安和雉娘都是有福的,梁驸马话不多,对永安却是呵护备至。”
“公主是您和陛下的长女, 咱们大祁的大公主,能娶到公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驸马能不惜福嘛。”
“你呀,一惯宠着永安,也不看看她那性子, 又烈又霸道。也就梁驸马顺着她,百般包容。”皇后笑着,想起永安和驸马,算着永安腹中的孩子,明年就能出生,一转眼,她都是要当外祖母的人。
犹记得她初入祝王府里,王府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富贵。她生怕王爷不喜,小心地打探着王爷的喜好,一有风吹草动就惊得如被猎人追逐的兔子。
陛下能看上她,是她所能遇到的最好选择。如果任由梅郡主安排,不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梅郡主一直让她少吃,养成细弱的身子,怕的就是想用她去谋富贵的打算。幸好能遇见陛下,助她脱离苦海。
可是陛下再如何宠她,也不可能独宠她一人,这宫中,除了德妃,还有很多的嫔妃美人。年年都能看到鲜嫩的容颜,虽无一人能威胁她的正宫之位,却还是让人觉得刺目。
她免了低品阶美人贵人的请安礼,只德妃这样的宫中老人,还是陛下潜邸里就相识的,倒是还会来请安,怎么劝都不听。
“陛下近日常宿在哪个宫里?”
琴嬷嬷神色不变,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低头恭敬地回道,“娘娘,这个月中,陛下有三天是留在德妃的宫中,四天驾临美人所,分别召幸了黄美人和王美人。”
皇后垂着眸,看着自己染着凤仙花汁的粉色指甲,一共是七天,倒是比往常要少。往常都是在德昌宫里半个月,其余的时间安排妃嫔侍寝。
这个月留在德昌宫的日子没变,在其它地方的日子倒是少了好几天。
“陛下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回娘娘,奴婢没有听说,也没有见陛下召见御医。前殿的公公说陛下政务繁忙,常常看折子到深夜。”
皇后点点头,“原来如此,你让人熬些参汤,本宫要亲自送去。”
琴嬷嬷语气轻快起来,“是,奴婢即刻去吩咐。”
皇后悠悠地叹一口气,远处风雪中的一对璧人已经看不见。她扶着琴嬷嬷的手,慢慢地折回殿中。
胥良川和雉娘出了皇宫,瞧着近午时,两人也不急着回府,让车夫驶向街市。
马车内,红泥小炉燃起,车厢里比外面暖和不少。从御街直行,转了两个弯,慢慢地人声开始嘈杂起来,两边酒肆林立,小二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从酒楼中飘出香味传得老远,雉娘深吸一口气,仔细地闻着。
马车缓缓地停靠在中间的一间酒楼前,胥良川先下马车,立在车前,伸手将她扶出来,她抬头一看,福临楼几个大字闪闪发光。
两人入内,小二马上前来招呼,胥良川要了楼上的包房,带着妻子,正要沿木楼而上。
大堂的临窗桌边,文家叔侄俩正相对而坐。他们瞧见胥良川,上前来见礼。
胥良川脚步顿住,身形微移将妻子藏在背后。
“文沐松(文齐贤)见过大公子,真是巧,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大公子。”
“文四爷客气,文公子客气。”
桃色的绣锦斗篷的一角从胥良川的身后露出来,文沐松神色一动,低声见礼,“见过胥少夫人。”
雉娘听出文师爷的声音,想着以前夫君提过文师爷也来京中备考,轻声道,“文师爷多礼了,真没想到能在京中相遇,在此提前祝师爷金榜提名。”
“多谢胥少夫人吉言。”文沐松拱手,行谢礼,对胥良川道,“文某来京数日,一直未能登门拜访,还望大公子见谅。”
“学业为重,春闱在即,这些虚礼不用放在心上。文四爷韬光养晦,必能一飞冲天,宏图大展。”
“在大公子面前,文某自惭形秽,不敢妄言。”
胥良川深深地看他一眼,再望着他身边的文齐贤,“文公子明年也要下场吗?”
文齐贤连忙回道,“正是,父亲和叔父都让我下场试水,并未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是为三年后做打算,先熟悉一番。”
“文家书香传承,你叔侄二人定能同榜同喜。”
“多谢大公子。”
文沐松再次拱手行礼,“大公子才情卓绝,文某真想多多讨教。”
“讨教不敢当,相互切磋倒是可以,今日不便,改日有空再叙。”胥良川说着,脚步抬起,护着妻子拾阶而上。雉娘的侧颜一闪而过,然后又被男子的身形遮住,楼下的文齐贤露出惊艳之色。
文沐松仰头望着他们,目光冷暗。
“叔父,这位胥少夫人就是赵县令的三女,方才惊鸿一瞥,比起在渡古时颜色更盛,难怪大公子也被她折迷。”文齐贤啧啧道,一脸的羡慕。
文沐松的目光越发的幽暗,低哑着声音,“你若能一朝成名,天下人景仰,何愁没有美人相伴。像胥少夫人这样的…也能拥有。”
“叔父,父亲不是说我们读书是为了抱效朝廷,忠于陛下嘛?跟美人有什么关系?”文齐贤疑惑问道,紧锁着眉头。
文沐松轻蔑地一笑,抬走往窗边的桌子走。
读书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想做人上人。等成为人上人,美人投怀,金钱满屋,那才是读书之人所要追求的。
他默然地看着二楼,二楼都是包房,能享用之人,非富即贵。若他有钱有权,又何苦在这大堂之中,听着嘈杂的人声用饭。
总有一天,他要得到他想要的。
楼上的包房内,入房后,雉娘替夫君挂好大氅。然后将自己的斗篷也挂在一起,和他相依而坐。
小二静静地侍在一旁,等着他们点菜。雉娘让他上几个店里的拿手菜,其余的也没有多点。
胥良川叫住他,轻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小二便低着头退出去。
雉娘扫到他的动作,轻轻地一笑。
胥良川重落座后,面露深思,文沐松此人,极有心计。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打探到太子在宫外常去的地方,使计和太子巧遇上。一番交谈,太子爱其才华,将他收入幕僚。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里,并不是这样的。
文沐松春闱后崭露头角,却因为文家沉寂多年,朝中并无助力,并没有引起太子的重视。后来太子自尽,胥家失势,二皇子登基后,文沐松才冒出头来,得到新帝的重用。
这一世,改变得太多。
文沐松攀上太子,势必不会同前世一般的默默无闻。此次春闱过后,不出所料将会名声大振。
太子近些日子,没有再召他入东宫,他和太子,政见多有不同之处。太子拉拢德妃母女,又召纳文家,意欲为何?
“夫君,你在想些什么?”雉娘轻声地问着,从进门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高贵冷淡的男子虽然看着赏心悦目,相处起来却有些费神。
胥良川立马回过神来,他前世里常常一个人独自静处,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他的眼里略有歉意,修长的手指将茶壶拎起,替妻子斟茶水。
“方才想事有些入迷,请见谅。若是以后我还会像这样陷入沉思,你尽管叫醒我。”
雉娘“扑嗤”一笑,“年纪轻轻的还爱学老僧入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七老八十,常要打坐静养呢。”
胥良川手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前些日子,文沐松得到太子的青睐,最近常出入东宫。”他平静地道,手缩回,放在膝上。
雉娘被他这话引过去,凝眉细思。
文家能得太子看重,对胥家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文家也是诗书大族,只不过近几十年无人出仕,人们渐渐淡忘。但百年大家,人才济济,若文家一朝得势,最先威胁的便是胥家的地位。
胥家流传百年,一直清贵示人,位高权重。但世事无十全,胥家男人醉心学业,清心寡欲,子嗣单薄。嫡系三代之后仅夫君和良岳两位男丁,且良岳以后还要接手阆山书院,无法在朝中辅助夫君。
怪不得每天早晨醒来,都要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补气血汤。祖母和婆母二人盼孙心切,毫不遮掩。
她姣好的面容漫上红霞,胥家四代开枝散叶的任务,都压在她的头上,想着要和对面峻竹般的男子生儿育女,又羞又盼。
胥良川不知道他的小妻子,由着他一句寻常的话能想到生儿育女,他望着小妻子粉扑扑的脸,深吸一口气,默念清心诗。
自新婚之夜两人欢好后,昨日并未再行那敦伦之事。他怜她娇弱,怕她柔嫩的身子承受不住,生生地忍着。
他瞳孔幽暗,今日应该可以吧。
雉娘抬起头,刚好就撞到男子幽深的目光,心肝微颤。
外面小二的声音响起,询问是否开始上菜。
雉娘吃吃地笑出声来,让小二将菜端进来。正好她也觉得有些饿了,早起为了要进宫,只吃了一小块点心垫肚子。
菜端上来后,她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有一碟子蒸糟鱼。
想着他刚方和小二耳语,心中受用,泛起甜蜜。
夫妻俩临时决定在外面吃,让许敢回府中通知家人不必等候,又没有让乌朵跟着。包房里只他们二人,他夹了一筷子鱼,放入她的碗中。
她倒是有些意外,印象中,她在这里遇到的所有男子都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举动。平日里,就算是同席而食都极少,更别说如此亲密地夹菜。
就算是小官的父亲,在家中用饭时,都是由娘侍候着,哪里会给娘夹菜。夫君倒是不错,大家公子出身,竟还会如此懂得照顾人。
她举起箸,细细地品尝着鱼肉。鱼肉入口即化,带着酒香。
一顿饭吃得她心里甜滋滋的,等下楼里,大堂中已经没有文家叔侄的身影,夫妻两人乘车归府。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挂在树枝上,落在衣服上。
胥良川护着她,快速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