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心满意足的止住了哭声,然后抱着阿福跳下绣墩,往暖阁内跑去。止霜赶紧跟了进去。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对着她露出一副似笑非笑表情的陆朝宗,轻哼一声之后使劲用绣帕擦手,然后冷眼瞧着陆朝宗道:“德儿染了风寒,我去苏府瞧瞧她。”
说完,苏阮提着裙裾起身就往外面去。
陆朝宗靠在绣墩上,伸出指尖点了点面前的水晶虾饺。那水晶虾饺皮白如雪,薄如纸,隐可见其粉白内馅,就如昨晚那披着一层雪肤之人,粉而温。想到这里,陆朝宗不禁暗眯了眯眼,呼吸微重。
捏着手里的筷子,陆朝宗伸手将那水晶虾饺戳破,露出里头粉嫩的内馅,然后慢条斯理的将其放入口中,半阖起眼,就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若是苏阮在此处,怕不是又要大呼一声不要脸的流氓老家贼。
殿外,刑修炜替苏阮备好了马车,苏阮带着平梅往苏府去。
刑修炜目送马车驶远,躬着身子进到殿内,“主子,王妃去了。”
“嗯。”陆朝宗细嚼着嘴里的水晶虾饺,回味起昨晚的滋味,甚觉美味。
缓慢睁开双眸,陆朝宗那双漆黑暗眸之中显出一抹愉悦神色,他放下手里的玉箸道:“把姚太医请去苏府。再备些厚礼,我一同去。”
他的阿阮生气了,他可得去好好哄哄。
“是。”刑修炜应声,躬身退下。
这头,苏阮坐在马车里,使劲的喝着手里的茶水。
平梅坐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向苏阮,“王妃,吃些点心吧。”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被放置在茶案上的水晶糕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吃。”
马车外,宽大的街道上渐渐恢复人声,一些以商为生的小贩正在打扫商铺,还有些占了摊位,战战兢兢的架起了摊子。
“啊……”
“求求您,饶了我们吧,求求您了,我们真的没钱啊……”
嘈杂的声音从马车窗子处传来,在寂寥的街道上尤其清晰,凄厉非常。
苏阮蹙眉,伸手挑开窗子瞧了一眼,只见一帮子人围在零零星星的小摊子前,正在砸摊子。
“平梅,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苏阮奇怪道。
平梅探头看了一眼那些打人的人,压着声音道:“王妃,这都是些街上的混子,现下不是刚刚打完仗吗,他们这群人趁机占摊位,发横财。”
这些混子游迹街头,瞧见摊位有利可图,就提前占了摊位,待那些小贩前来摆摊时要钱,不给就砸。
苏阮的眉蹙的更紧,她瞧见那小摊护着身后的女娃娃被小混子压在地上打,女娃娃哭的厉害,一张脸都红了。
苏阮起身,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平梅搀扶着苏阮站在马车旁,面露担忧道:“王妃,咱们就只一个马车夫。”那些混子可有好几个人呢。
“后头不是跟来了嘛。”苏阮斜睨了一眼自己坐着的青绸马车后。
平梅顺着苏阮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辆印着摄政王府徽记的华贵马车缓缓而来,带着十数锦衣卫,在宽大街道内尤其显眼,嚣张非常。
苏阮转身,走到那女娃娃身旁,将手里的水晶糕递给她道:“好了,不哭了,吃水晶糕。”
女娃娃抬头看向面前的苏阮,呆滞滞的模样。
“吃吧。”苏阮用绣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子,然后抿唇轻笑道:“女娃娃多哭不好看,来,这个给你。”
把手里的绣帕递给女娃娃,苏阮指着上面的绣纹道:“这是梅花。”
苏阮用的东西都是精致东西,就这么一块帕子便能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女娃娃捧着手里的绣帕,突然压着嗓子开口道:“你是观音娘娘吗?”
苏阮一愣,面色更柔道:“我不是。”
“那你一定是狐仙娘娘。”女娃娃抓着苏阮的大袖,一双眼哭的红肿,“我见过庙里的狐仙娘娘,跟你一样好看。狐仙娘娘,你救救爹爹好不好?我不要水晶糕,你救救爹爹……呜呜呜……”
女娃娃又哭了起来,苏阮转头看向那被打的满脸是血的男子,面色神色有些难看。
“哟,这又是哪处来的一个管闲事的?”站在最前面的混子仰着下颚,瞧见苏阮的容貌,一双浑浊双眸之中迸发出喜色。
这样的货色若是卖出去,可能让他半辈子都吃穿不愁了呀!
对上那混子的眼,苏阮露出一副嫌恶表情,“报官了吗?”
“哈哈哈,报官?老子告诉你,老子就是这宋陵城的官!”前几日打仗,宋陵城内的官员死的死,伤的伤,而且现下宋陵城外也不平静,陆朝宗要做的杂事非常多,但最关键的还是要稳住民心。
“夫人,您走吧,别管了。”躺在地上的男子哑着嗓子开口,说话时嘴里头还在吐着血。“现下这宋陵城里哪里还有人敢管事呀。”
“爹爹……”女娃娃哭哭啼啼的抱着男子,手里紧紧攥着那绣帕。“娘亲走了,你不能丢下妞妞……”
苏阮暗攥紧拳头,敛眉看向前方的混子,厉色突显。“就是因为无人敢管,你们这群东西才敢如此猖狂。”
混子的脸上显出几分怒意,但在瞧见苏阮那张脸时却奇怪的放缓了几分颜色。“这位夫人,我可不管你是谁家的,现在这宋陵城内人人自危,我劝您还是别管闲事的好,您要知道,现在的宋陵城死个个把人,连来收尸的都没有。”
这些事情苏阮是听止霜提起过的,藩王的军队有些趁火打劫,把宋陵城内的一些富贵人家洗劫一空,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现在的宋陵城就是一片混沌。
“那我今日还就是要管管了。”苏阮挑眉,脸上显出一抹冷笑。
那混子终于面露怒色,抬拳道:“那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样的货色卖出去,他可能好好稳赚一把。
“大,大哥……”突然,那混子身边传来一道颤音。
混子不耐烦的攥着拳头转头,瞧见身后一字排开的锦衣卫,那锋冷的绣春刀正对着他们的脸,雪白的刀锋闪着寒光,印出那些混子惨白的面色。
“你这是要对谁不客气?”陆朝宗负手而立于锦衣卫后,语气散漫,却带着一抹难掩的狠戾。
“我,我,我……”宋陵城内,无人不识锦衣卫,更无人不识摄政王府的徽记。那混子哆嗦着一双腿,直接就被吓得瘫软在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一众混子下跪,喊得哭天抹地的差点生尿了裤子。
“啧啧。”陆朝宗轻啧出声道:“你们要知道,现在的宋陵城死个个把人,连来收尸的都没有。”
☆、146独发
陆朝宗说话时, 语气轻飘飘的就好似在与你说今日天气晴好,但听在别人的耳中却满是阴森寒意。
苏阮偏头, 瞧也不瞧那人, 径直就上了自个儿的青绸马车。
平梅随在苏阮身后,看着那锦衣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当即就被吓的跌了一个踉跄。站在陆朝宗身后的刑修炜眼疾手快的扶住平梅。
平梅直起身子, 朝着刑修炜微微一福身,然后赶紧随着苏阮上了马车。
满身是血的男人跪爬着起身捂住女娃娃的脸, 女娃娃一脸懵懂的抓着手里的绣帕,耳畔处满是那凄厉的吼叫声。
狐仙娘娘真好, 是来救她爹爹的。
青绸马车渐渐驶远, 陆朝宗转身瞧着那细碎的车坠子, 勾唇轻笑,然后也上了马车。
小半刻后,青绸马车到达苏府。
苏府的门房战战兢兢的从角门处探出半个脑袋, 瞧见青绸马车上摄政王府的徽记,赶紧将人迎了进来。
马车驶进内宅, 苏阮就着平梅的手从马凳上走下,就瞧见王姚玉提着裙裾,从不远处急匆匆的奔过来。
“阿阮, 你怎么来了?”
“母亲,我来瞧瞧四妹妹。”苏阮朝着王姚玉行了一礼。
王姚玉赶紧搭住苏阮的手道:“现下外面不太平,你这般冒冒失失的出来,怎的连个护卫也不带?”
“带着呢, 在后头。”那厮乐意当护卫就当护卫,只要别在她眼前晃荡就行,省得她瞧了心烦。
苏阮抿唇,拉着王姚玉往内宅里去道:“母亲,四妹妹如何了?”
听到苏阮提起苏惠德,王姚玉叹息道:“吃了药也不见好,朱大夫说要再看几日。”
苏阮轻拍了拍王姚玉的手背安慰道:“母亲莫急,朱大夫医术好,四妹妹的身体底子也好,过几日指不定就全好了。”
“唉。”王姚玉摇头,不答话,片刻后才道:“怎么没见摄政王随你一道来?”
苏阮偏头,语气微冷道:“他来不了,关我什么事。”
听出苏阮话中的不忿之意,王姚玉蹙眉道:“可是闹别扭了?你呀,出嫁后的脾性愈发坏了。”
“明明是那厮……”苏阮鼓着一张脸,面色羞红。
“什么那厮那厮的,那是你夫君。”王姚玉不赞同的道:“日后可不敢再如此信口就来了。”
苏阮抿唇不说话,闷闷的往主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绮窗掀开一条缝,女婢趴在圆桌上歇息,榻上躺着苏惠德。因为染了风寒,所以苏惠德的整张脸都红通通的,看上去有些气弱。
苏阮走到那女婢面前,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女婢迷迷糊糊的抬头看到苏阮,吓得登时就摔在了地上。听到绣墩翻倒的声音,榻上的苏惠德翻了个身,显然是有些被吵醒了。
苏阮蹙眉看向那冒冒失失的女婢,压着声音道:“毛手毛脚的如何伺候好四姐儿。”
女婢伏跪在地,朝着苏阮磕头,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面传出来。
“下去吧。”怕这女婢吵闹到苏惠德,苏阮赶紧挥手让人下去了。
女婢抹着眼泪珠子退了下去,穿过厚毡时瞧见王姚玉,赶紧更低垂了脑袋。
王姚玉奇怪的看了一眼那女婢,站到苏阮身旁道:“这是怎么了?”
“这小丫鬟偷懒睡觉不说,四妹妹在睡着,还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没点子规矩。”
“四姐儿睡了?”王姚玉探头往绣榻处看了一眼。刚才还闹腾的厉害呢,这会子怕是药劲上来了就去睡了。
“睡着呢。”苏阮朝着王姚玉压了压手,然后提着裙裾坐到塌旁。
王姚玉随在苏阮身后,替苏惠德换了一块额上覆着的帕子。
苏阮接过平梅端来的热茶轻抿一口道:“母亲,刚才的女婢太年幼,不能好好照料四妹妹,还是换过一个吧。”
听到苏阮的话,王姚玉替苏惠德换着帕子的手一顿,良久后才叹息道:“阿阮你不知。前些日子打仗,咱们府内发不出银钱,婆子丫鬟大多被打发走了。近些日子缓过劲才新招来了一群小丫鬟,大多是些因为此次内战而无父无母的。”
整个宋陵城内除了摄政王府一如往昔,其余的大家勋贵皆受重创,有的甚至还遣送了一半奴仆。而在宋陵城内战的这几日,苏阮一直呆在摄政王府内,止霜也从不说这些事与她听,所以她根本就不能想象到外头的残酷。
放下手里的茶碗,苏阮想起刚才在大街上看到的事,不自觉的便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阿阮,此次内战,宋陵城大伤,老百姓也伤的伤,死的死,逃的逃。整个宋陵城现下都要变成一座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