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晚掀了起车帘,向外看了过去。
车窗外是一片荒芜,只能看见一丛又一丛的枯草,不见一点新翠。
他分出一缕神识,朝着四周缓缓扩散。神识转了一圈又回来,竟然没有在附近看见空度的身影。
也不知空度是放弃了,还是藏在暗处没有现身。
不管是哪种,谢小晚都没有放下警惕心,他将神识收了回来,放下了帘子。
按照商队先下的脚程,需要花费三日时间方才能够到达不昧城。
谢小晚坐回到了原位,背靠着马车侧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荒野路难行,故而马车也摇摇晃晃的。
可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沈霁筠依旧是坐得笔直,没有一丝懈怠。他垂着眼皮,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日光从车帘缝隙中照耀进来,斜斜落在他的脸庞上,突显出了一道锐利的轮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的车轮滚过一块凸起的石头,使得马车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沈霁筠也因这动静睁开了眼睛。
谢小晚的目光来不及收回,恰好被抓了个正着。他与沈霁筠对视了一眼,随后什么都没解释,只是一脸平静地挪开了目光。
马车空间狭窄,又十分地安静。
一时间,充斥着一股令人尴尬的氛围。
谢小晚想要做些什么来打破如今的沉默,可马车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什么都做不了。
最终,他还是别开了目光,假装自己不存在。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楼主
谢小晚的眉梢微微一扬,看了过去,却见妙音坐在角落里,嘴巴也没有动。
随后他反应了过来这是妙音在暗中传音。
妙音许久没用得到回应,又喊了一声:楼主!
谢小晚将灵气灌入喉咙,声音拉成了一条细线,精准地传回到了妙音的耳中:有何事?
妙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虑:楼主,您可从未与渡劫对象如此亲密过,这般会不会有损你的多情道?
多情道,讲究的是一个爱时深情,不爱则无情。
所以,谢小晚渡劫之时用的都是身外化身,以免渡完劫之后再次遇到对方。
可未曾想,谢小晚总共才渡了几次劫,挑选出来的渡劫对象,身份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难缠,一直紧追不放。
现在更是直接和其中一个渡劫对象待在了一起。
妙音不免忧虑。
谢小晚知道她的担忧,道:放心,目前只是权宜之计,等甩开了空度,沈霁筠就没有用处了。
在传音中,谢小晚的声音轻柔婉转,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可说出来的话却意外的决绝冷漠。
妙音一怔:可是
谢小晚随意地回道:好啦,没有什么可是。
妙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心中的话。
谢小晚收回了传音,不自觉地屈指轻叩了一下,指节与木板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看向了沈霁筠。
沈霁筠的目光沉静如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传音的内容。
也是。
现在的沈霁筠已经是一个废人,没有修为,连昔日引以为傲的剑都拿不起来了,自然听不见他们的传音。
谢小晚的唇角浮现了一道奇怪的笑意。
这或许就是求仁得仁吧。
随后笑意转瞬即逝。
谢小晚没有再看他,而是望向了窗外。
风沙渐起,吹散了路边的杂草。
谢小晚一手托着下巴,眼波流转,好似盛了一捧秋水,看向别人的时候,满是深情款款。
其实空度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确实不是一个好人。
利用、挑拨、唆使关于人心人性,不管是什么,他都玩弄得得心应手。
就算是修无情道的沈霁筠,不也最终落败于他的手中吗?
谢小晚的心情不错,眉眼弯弯,纯粹动人。
路途颠簸,但还好一路上没有遇到意外,在经过一番折腾后,终究是到达了目的地。
谢小晚撩起了车帘向前看去,只见一座通体漆黑的堡垒树立在前方,距离不远处,还可以看见一块界碑。
界碑上用着猩红的字体,写着三个字不昧城。
仔细看去,界碑表面斑驳,好似未干涸的血迹。
谢小晚的鼻尖轻轻一嗅,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上空,一只秃鹫振翅而过,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
商队的队伍越过了界碑,朝着黑色的堡垒而去。
越靠近堡垒,就越能体会到不昧城的混乱。
谢小晚的目光轻轻扫过。
就在距离城门不远处,地上横着七八具尸体,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取走了,就连骨肉都成为了野兽的盘中餐。
嘎
秃鹫在上空盘旋了一圈,最终落了下来准备进食。
弱肉强食。
一切都被淋漓地展现在了面前。
商队的人都见得多了,面不改色地从旁边走过,在缴纳了一定的保护费后,进入到了堡垒中。
这里,就是不昧城。
到达了目的后,一行人便与商队分道扬镳。
临走前,商队头领还给他们指了一条路,告诉他们该去哪个地方乘坐飞舟。
谢小晚道了一声谢,便朝着商队头领所说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路行去。
没想到不昧城看起来阴森混乱,里面倒也还算整洁,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就是路边的行人奇形怪状了一些。
谢小晚将目光从路边走过的一具骷髅身上收了回来。
待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就是乘坐飞舟的地方。
谢小晚看了一眼,发现这附近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身穿麻衣的男人坐在柜台前。
谢小晚给了妙音一个眼神。
妙音走了过去,客气地问:请问,你们这里的飞舟可以去往什么地方?
像这种用来载客的飞舟都有固定的航线,若不是发生不可抗拒的意外,是不会更改方向和路线的。
所以妙音才会这么问。
不知是男人没听到,还是不想理会妙音,懒洋洋地坐在原位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妙音拉高了声音,又问了一边。
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妙音皱了皱眉,正要再次喊人,就见谢小晚走了过来。她怔了一下,退到了一旁。
谢小晚搭在了柜台上,手指翻动,其中多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灵石,他也不问,只是把玩着灵石。
叮
谢小晚捻着灵石,轻轻敲了一下柜台,声音清脆动听。
柜台后的男人听到了这个声音,先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别来烦老子!说完之后,他看到谢小晚手中的灵石,立刻来了精神,请问客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谢小晚的指腹按着那枚灵石,慢悠悠地说:问题,刚才问过了。
男人的眼神跟着那枚灵石滴溜溜地转动,忙不迭地说:您问我们的飞舟可以去哪里?我们这里有去西漠和南州的飞舟,请问您要去哪里?
男人突然变得十分殷勤,与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若是去西漠,我推荐客人前去密教佛殿观赏一番,说不定可以原地顿悟,领会佛门绝技
谢小晚:
对他来说,去西漠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他打断了男人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三张去南州的船票。
男人点点头:好的好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露难色,不过,我们的飞舟在途中损坏了一部分船体,需要维修,估计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起飞。
谢小晚问:多久?
男人算了算,给出了回答:至少也有五日时间。
五日之后,飞舟修好了方才能够启程。
时间不算久,还在谢小晚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谢小晚点了点头,先买下了三张船票。
付了相应的灵石之后,男人拿出了三个代表着身份的玉牌,递给了谢小晚。
谢小晚收了下来,转身就要走。
男人急了,冲了出去:哎,我的灵石呢?
谢小晚似笑非笑:什么你的灵石?
男人:就、就那个
谢小晚抬手,手指间夹着的正是方才那枚灵石。
灵石散发出了氤氲的光芒,倒映出了男人贪婪的脸庞,他伸手就要去拿,却被谢小晚躲了过去。
男人差点摔了个狗爬,站起来满脸怒气:你、你什么意思?
谢小晚高高抛起了灵石,又猛地伸手抓住:我有说给你了吗?他挑了挑眉,唇角带着得意的笑意,怎么,你想抢?
听到抢这个字,男人的眼中冒出了一股凶意,朝着谢小晚扑了过去。
在不昧城这种地方,就连小小的一个杂役小厮,都满身匪气,下手招招狠辣,夺人性命。
谢小晚脸上的笑意也冷了下来。
一个空度敢让他落魄而逃也就算了,先下连一个小小的杂役也敢如此行事。
实在是有点不爽。
片刻之后。
空旷的街道上响起了咚得一声。
谢小晚踏着轻快地脚步走了出来,手中的情丝轻轻一晃,扫去了上面残余着的鲜血。而他的身后,没有别的身影站立。
妙音上前,习惯性地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谢小晚拿着柔软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指就算上面没有沾染一点血渍。
擦完了手,谢小晚将手帕扔在一旁,抬眸看去,发现沈霁筠一直在看着这边。
他用舌尖舔了舔下颚,扯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看吧。
多看两眼。
谢小晚无声地说。
他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似邪非正,不是什么好人,更加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凡人少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沈霁筠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谢小晚觉得有些无趣,对妙音说:还有一段时间才能乘坐飞舟,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妙音寻人问了路,又花钱找了一个向导。
不昧城鱼龙混杂,找了个本地的向导确实能省下不少的事情。
向导在前面带路,带着他们走入了一个小巷,在小巷的尽头,立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槐树枝叶茂密,遮挡了大半片天空,树干粗壮,需要十多人方才能合抱过来。
向导说:客栈就在这里了。
话音落下,面前灵气涌动。槐树树干上凭空多出了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木质的招牌,上书槐树客栈。
谢小晚率先走了进去。
在迈入门槛之后,身旁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槐树腹部是一个大厅,里面坐着不少的客人,他们推杯交盏,好不热闹。
妙音走到了柜台前,定了三间上房。
客栈小厮翻阅了一下本子,回了一句:抱歉,客栈今日只余下两间空房。
妙音思索了一下,点头:那便两间。
妙音定好了房间,走了回去,见谢小晚站在原地,目光一直盯着角落里的一个人影,十分专注。
她心中奇怪,低声道:楼主,怎么了?
谢小晚的指尖蹭过了光滑白皙的脸颊,缓声道:那个人你看他长得像谁?
妙音看了过去。
坐在角落里的是一个年轻修士,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脸色冷漠,与周围的邪修魔修格格不入。
妙音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没找到与这年轻修士相对应的名字,疑惑道:楼主,我看不出这人像谁
难不成这个少年是什么不出世的大能吗?
谢小晚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你看,他长得像不像是我下一个渡劫对象?
妙音: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沈霁筠的表情。
第46章 敬而远之
妙音转头看了过去。
大厅里坐满了客人,声音嘈杂,人声鼎沸。而在这热闹纷扰的尘世之间,站着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沈霁筠的身上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让旁人经过之时,都下意识地避让开来。
久而久之,他的周围空出了一块偌大地方,与热闹的客栈格格不入,只有他一人遗世独立、形影孤离。
妙音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沈霁筠的脸庞。
只见他脸庞俊朗冷淡,没有泄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刚才谢小晚所说的话。
见状,妙音稍稍放下了心,挪开了目光。
差点忘了,面前这位曾经修的可是无情道。
说不定都已经对以往的事情都释然了。
可妙音不知道的是,沈霁筠只是看起来平静。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一些异样。在衣袖的遮挡下,他的手指攥紧,几乎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之间。
血腥和疼痛一切被遮掩在了阴暗处。
可沈霁筠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静静地垂眸。他站在原地,连看都未曾看谢小晚一眼。
不是不看。
而是不敢去看。
沈霁筠并没有表面上这般的释然。
若是真的对一切释怀,就不会一听谢小晚的消息,便千里迢迢来到这片荒野上了。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
沈霁筠的咽喉中涌出来一阵苦涩,自虐一般,品尝着手掌心传来的痛楚。
但却连一点异样都不敢发出来。
沈霁筠清楚地知道,为什么谢小晚会选择留在他的身边,是因为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一个个都危险、偏执、自私,全部一心想要将面前的少年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