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现在一松懈便是困倦之意涌了上来,他半倚在贵妃榻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睡去。
明亮清透的雪光映照在少年的脸颊,黑发散开,肌肤泛着如玉一般莹润的光泽,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副雅致的海棠春睡图。
鹤童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鹤童知道谢小晚瞎了,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歇斯底里的瞎子。可没想到少年的眉眼间一片平和乖顺,再联想到他经受的遭遇,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生出怜惜来。
想到这里,鹤童禁不住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落入谢小晚的耳中,使得他惊醒了过来,满脸的茫然地望向四周:是谁?他半跪在了贵妃榻上,小心翼翼地问,是云竹君吗?
鹤童道:是我,云竹君让我前来照顾公子。
谢小晚睁大了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像是在努力分辨说话的人是谁。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鹤童,是你吗?
鹤童点了点头,在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方才想起谢小晚已经看不见了,于是又道:是我。
谢小晚向前摸索了一下,落了个空,只好收回了手,不安地揉捏着自己的衣角。
云竹君呢?他小声地问。
鹤童恭敬地回答:云竹君闭关了,公子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行了。
谢小晚低垂下了头,挡住了眼中的一丝嘲弄。
闭关?
看来沈霁筠是真的心境不稳,道心出现瑕疵了。
这只是谢小晚的第一步,他的目的不仅仅于此。
他要毁了这无情道,让沈霁筠彻底动凡心妄念。然后,他就可以渡劫成功,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了。
谢小晚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更何况想闭关消除瑕疵,也要问他过同意不同意才行。
怎么样才能让沈霁筠结束闭关,重新出来呢?
对于谢小晚来说,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很快他就想出了对策。
鹤童见谢小晚一言不发,等了片刻后,开口询问: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谢小晚似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开口:这里熏的是什么香?我闻着有些头晕
鹤童闻言,瞥了一眼。
只见室内小桌上摆放着一个金镂花鸟香薰炉,丝丝缕缕的烟雾正从中飘荡而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品了品后回答:是安神香。
谢小晚按着胸口,脸色微微泛着苍白:能不能换个香?
鹤童又怎么敢说不?
自从云竹君为面前这人结束闭关、走出山谷,他就不敢再怠慢了。
他恭敬地问:公子想换什么香?
谢小晚思索了片刻,说:可有白麝香、沉香
少年声音婉转柔和,一连说了十余种熏香,方才停了下来。
鹤童一一记下,不免有些惊异。这些熏香都并非凡品,一个凡人怎么会知道?
不过这疑惑只是一闪而逝,鹤童没有多想,他去库房找齐了谢小晚要的熏香丸子。
谢小晚捻起其中一颗丸子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他的袖口滑下,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点凝滞。
鹤童心中疑惑,难道这凡人还是一个制香的大师?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谢小晚将一部分香丸抓入手掌中,碾成碎末后随意地倒入香薰炉子中。
鹤童:
是他误会了。
不过鹤童还是好奇,这随意调制出来的香是个什么味道,还没等他点燃,就听见谢小晚问:鹤童,这里可有沐浴更衣之处?
鹤童怔了一下。
修真者皆褪去了凡骨,避尘埃、避污秽,若真的沾染上了不净的东西,只要掐一个净身决,就可干净如初。
沐浴更衣之处他还真的不知道。
谢小晚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我在牢房里待了这么久,身上都满是脏污,这冰天雪地的,要是有温泉就好咳咳说着说着,他又咳嗽了起来。
鹤童听着这话,突然想到了一处地方。
物极必反。
云竹峰常年被冰雪覆盖,但其下却是一座被沉寂千年的火山,火山口有一处泉眼,里面流动的正是温泉。而这凡人的身子骨如此弱,正好可以借着温泉去去寒气。
鹤童眼睛一亮:这里确实有温泉,我带公子去吧。
鹤童乃是仙鹤修成人,他变回原形,驮着谢小晚上了云竹峰的山巅。
此处同样也是被冰雪覆盖,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其中萦绕着缥缈的雾气。
谢小晚走了过去,就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扑了满面。
鹤童扶他到了温泉池边上,体贴地说:这里池水不深,我在外面等公子,若是有事喊一声便是了。
谢小晚点点头。
待鹤童退出去后,他脱去了外衣,摸索着走进了温泉池水中。
温泉正好没过谢小晚的肩膀,池水温度炽热,慢慢地去除了身上的寒意,使得一直冰冷的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谢小晚拢起了发丝,轻轻喟叹了一声。
点点雪花从半空中飘扬而下。
还未落到水面,就被融化成了雾气。
谢小晚静静地享受着温泉,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冷不丁地发出一声惊呼。
鹤童急忙问:怎么了?
谢小晚趴在温泉池边上,难以为情地说:我忘记带换洗的衣服了。
鹤童翻了翻储物空间。
他的人形不过七八岁大小,带着的衣物都是不合身的,只好道:公子在此等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他就化作了鹤形,朝着另一处山头飞去。
待人走后,谢小晚摸着池边的石头,手指伸到雪地中,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些香丸碎末从指缝中落下,散发出一股奇怪的香味来。
这是他刚才碾碎香料时留下的,此香调配出来,是专门引诱野兽、激发野性的。
云竹峰如此之大,必定有野兽出没。
一阵冷风刮过,带着这奇怪又诡异的香味席卷了半个山头。
果然,不消片刻,远处就传来了一阵狼啸,听声音正朝着这边奔跑而来。
谢小晚也听到了。
不过他不慌不忙,细细地将手指清洗干净。
狼群闻味而至,来到了温泉前。它们一只只体型硕大,双目赤红,口中不住地流淌下腥臭的黏液。
而在它们的包围下,谢小晚就犹如一只鲜嫩可口的小羔羊。
狼群擅长狩猎,就算是猎物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也依旧警惕。它们围成一团,步步靠近。
每当这个时候,猎物往往会惊慌失措,将弱点暴露出来。
但是,这个猎物好像不太一样,他竟然笑了。
狼群虽然有些聪慧,但还未进化出灵智,没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它们正要过去扑杀这猎物,就听见他惊慌地喊了一声:云竹君
狼群的动作一顿。
它们察觉到了一股危险,低低吼叫着后退,但它们又被激发了野性,不想轻易放弃送到口中的食物。
嗷
最终有一头狼忍不住了,助跑一阵后,张嘴朝着谢小晚的咽喉咬了下去。
谢小晚看不见,但依旧能闻到一股腥臭的气息。他睁大了眼睛,茫然无措地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锃
一道白线突地从半空中划过。
那是一道凌厉雪亮的剑光,截断了半空中的冰雪,就连时间都在此止步。
谢小晚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
冰雪飘落、狼啸、温泉水滚动无论什么响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侧过头,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安地说:怎、怎么了?
然后,他听见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响起。
没事。
冰雪洋洋洒洒落下。
覆盖了地面上的一点血迹。
谢小晚看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缩在了温泉中,小声地说:刚才我听到有狼叫,很害怕,就叫了您的名字对不起,我知道您在闭关
沈霁筠垂下了手,目光随之望向了温泉池子。
谢小晚正泡在池水中,脸颊被雾气熏得泛起了红晕。一缕黑发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耳侧,顺着下颌的弧度看去,便是犹如弯月一般修长的脖颈,再往下
沈霁筠及时的止住了目光,一板一眼地说:这里危险,回去。
谢小晚:可是我没有衣服
话还没说完,一声鹤鸣划过天际。
鹤童落在了温泉池旁,口中道:我回来了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沈霁筠,慌乱地行了一个礼,云竹君。
沈霁筠瞥了一眼,见鹤童的怀中抱着干净的衣物,挪开脚步让出了一条路。
鹤童反应了过来,赶紧低着头把衣物拿了进去。
他将衣服放下,不敢多看一眼。
哗啦一声,谢小晚从温泉中走出,捡起了一件衣服披上。因为双目失明,他穿的颇为艰难,半天也没穿好一件衣服。
谢小晚咬了咬嘴唇,小声求助:鹤童,我看不见,你能帮我穿一下吗?
鹤童怔了一下:啊?他反应过来了,好、好的。
听到这一问一答,站在温泉池外的沈霁筠不禁拧起了眉头。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无须刻意去观察,他就能看见许多画面。
比如谢小晚的衣衫从一侧滑落,露出半片细/腻的肩膀;再比如,他赤/脚踩在雪地中,脚趾滚圆白皙,竟比雪色还要白上三分
沈霁筠还未反应过来,就先一步走了进去:我来。
第13章 前程往事
话音落下。
沈霁筠回过神来,也不免怔了一怔。
以他的修为心境,看任何东西都与看花木山石一样,不会勾起任何的波澜。
可一旦涉及到了谢小晚,不管是什么,他就好似格外的介怀。
沈霁筠禁不住望向了谢小晚。
谢小晚立在雪地中,宽大的衣袍披在身上显得格外的瘦弱。他像是感觉到了从旁投来的目光,局促不安地扇动了一下眼睫:我、云竹君他细弱地说,不用了吧,鹤童帮我就可以了。
听到这番拒绝的话,沈霁筠不自觉地冷了下脸,俊秀清逸的脸庞上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霜,令人生畏。
鹤童十分乖觉,都不用出言提醒,就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口中还恭敬道:我正记起还有别的事,先行告退
连话都没说完,他就化作了一只仙鹤,拍着翅膀慌不择路地飞下了山崖。
不过片刻,山巅之上便只剩下谢小晚与沈霁筠。
两人都没有说话,唯有阵阵寒风刮过,吹散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谢小晚目不能视,不知道面前景象如何,只能用力地攥紧了衣带的一角。
沈霁筠走了过去。
以他如今的修为,早就是踏雪无痕了,可顾及到谢小晚看不见,他还刻意发出了一些响动。
谢小晚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可是他忘了身后就是温泉池,毫无准备地一脚踩空,惹得他惊呼了一声。
谢小晚没有保持住平衡,向后仰倒了过去。
只是,他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跌落池水中,而是撞入了一个结实的臂弯中,紧接着就是一股清冽的霜雪气息扑面而来。
云竹君他喃喃道。
沈霁筠将人安稳地放下,还未松手,就听见怀中的人说:每次都是您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了。
沈霁筠不适地转过目光:不用。
谢小晚抿了抿唇角,固执地说:怎么能不用呢?知恩图报这是我夫君交给我的。他笑了笑,我夫君和云竹君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沈霁筠垂下了眸子,不语。
很好吗?
谢小晚还在说:等我找到了夫君,一定带我夫君来谢谢您。
沈霁筠生硬地说:不用。
谢小晚茫然地睁着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为什么?
沈霁筠避而不谈:穿好衣服,回去了。
谢小晚:哦、哦
沈霁筠走了过去。
蒙在前方的雾气散去,使人能够更清楚地看见面前的情景。
谢小晚就这么毫不设防地站在那里,宛如刚刚抽芽的柳枝,娇嫩纤细,随风摇荡。
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衣带没有系紧,露出了一大片细腻的雪白。
唯一令人可惜的是,如雪一般的肌肤并不是无暇的,可以清楚地看见,胸膛上横着一道光滑利落的伤疤。
那是剑伤。
从伤口的痕迹能够分辨出,那必定是一把极为无情决绝的剑。
这是他留下的。
沈霁筠的气息紊乱了一瞬。
谢小晚久久等不到动作,小声地问:云竹君?他顿了顿,为什么您要帮我穿衣服,鹤童不是照料得也很好吗?
沈霁筠掩去了话中的情绪:鹤童身量不足,照顾不周。说的好像真的只是这样一般。
谢小晚没有多疑,张开了手臂:那就麻烦云竹君了。
沈霁筠伸手握着衣带,将雪白的肌肤都掩盖在下面,再低头系好。两人之间太过于亲密,动作间,不免会产生一些碰触。
谢小晚刚从温泉池中出来,整个人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细腻柔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霁筠放慢了动作,多停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