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晚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前方,细声问道:我们已经出来了吗?
沈霁筠没有回答。
谢小晚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可这注定是徒劳无功,不管他怎么眨眼,看见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是到了晚上了吗?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为什么外面还是这么黑?
是你瞎了。
沈霁筠还是没能将这话说出口。
谢小晚胡乱摸索着,抓住了沈霁筠的衣领,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怎么也不肯松手:我、我怎么了他慌乱地问,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霁筠有些生硬地说:会好的。
谢小晚一怔,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安静了片刻后,他试探着开口:你、你要走了吗?
沈霁筠冷淡的嗯了一声,难得地多了一点耐心:会有其他的弟子来照顾你
话还说完,就被谢小晚打断了,他咬着嘴唇,声声哀求: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景行的师父。
他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可沈霁筠却生不出任何的欢喜,反倒是心口的烦躁更盛。
景行的师父。
这个称呼不能算是错的,可这样听来,就好像他与少年的关系都系在林景行身上。
这种认识,使得沈霁筠格外的不悦。
云竹君。他说。
谢小晚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云竹君。
大概是因为看不见,谢小晚对别人的情绪更加的敏感,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身旁男人的冷淡漠然。
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请求道:我能在您身边吗?我、我我不认识其他人,我害怕说完后,他生怕被男人拒绝,又添了一句,等景行回来
一听到景行这两个字,一直面容冷漠的沈霁筠有了反应。
不用。他冷声说。
谢小晚没有反应过来,还在说:只要景行回来,我就可以不打扰您了
沈霁筠拧起了眉头,冷声说:不用,你跟着我。
谢小晚迟钝地点了点头:啊,可是他像是还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沈霁筠不想再听到景行这两个字,还未等谢小晚开口,他就先一步凌空而起,飞至云端。
谢小晚没有心理准备,突地失重,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都扑在了沈霁筠的怀中。
等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对不起,我有点害怕刚才那个人带我御空的时候,风刮得很痛
说着说着,他委屈地带上了一些哭腔。
但因为今天实在是哭了太多次,眼泪都要流淌干净了,只有眼眶微微泛起了红晕。
沈霁筠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少年脸颊上的伤口处停留了片刻。
他的动作一顿,接着一道凌厉的剑气从指间迸现,在搅碎了面前的云雾后,转刚为柔,化作了一面屏障挡在了前方。
谢小晚侧过了头,轻声说:景云竹君,您真好。
沈霁筠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足间一点,继续向着云巅而去。
云彩离散。
周身的景色在不停地倒退。
沈霁筠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怀中的少年。
经过这一出,朗日峰是不能去了。
姜黎安此举确实是过分了一些,可从规矩上看来,是丝毫没错的,朗日峰确实不能让外人入住。
而安顿外客的地方鱼龙混杂,谢小晚一个凡人再加上瞎了眼睛,太过于危险了。
这样一来,只能暂住在云竹峰。
眨眼间,视线中便出现了云竹峰的雪景。
云竹峰地处偏僻又常年被寒风罡气环绕,除了沈霁筠以外根本没有弟子居住。故而云竹峰连一丝人气都没有,只与皑皑冰雪相伴。
往日只有沈霁筠一人倒是无碍,现在多了一个凡人,不免要讲究一些。
沈霁筠扫过了冰雪覆盖的山峰,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木雕。
他随手一扔,木雕遇见灵气就长,等到落到地面上时,已经化作了一座精致的亭台楼阁。
一直以来云竹峰都是空荡荡的,陪伴身侧的也只有毫无感情与温度的冰雕。
而突然间多出了这么一座建筑,沈霁筠不免觉得有些突兀。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段时间,等治好了谢小晚的眼睛,就送他离开。
沈霁筠这么想着,抱着谢小晚,走入了核雕仙宫之中。
因为整个建筑都是由核桃木组成的,一走入其中,便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草木香气。其中装饰更是雅致清贵,不落俗套。
沈霁筠将谢小晚放置在了贵妃榻上。
谢小晚已经再次熟睡了过去。
大概是获得了沈霁筠的承诺,他睡得比之前安然许多,眉眼间能够看出符合他年龄的灵动乖巧。
沈霁筠凝视片刻,正要起身,突然发现他的衣摆被谢小晚紧紧地攥在了手中,就算睡着了也不肯松开。
看到这一幕,沈霁筠的心境泛起了一阵波澜。
毕竟这只是一个凡人少年。
出身大富大贵之家,衣食无忧地长成,性格单纯,从未遇到过挫折。后来成婚了,也一直都是天真烂漫。
若不是遇到他
谢小晚的人生,到底是毁在了他的手中。
如果不是遇到他,也许谢小晚会有一个疼爱他的夫君,两人能够白头偕老,一同在院落里栽种桃花树。
不知为何,在想象中的夫君,竟然出现了具体的模样。似乎是林景行,又似乎是别的人。
一想到这个画面,沈霁筠的心中就涌现了一股陌生的情绪,令他感觉有些不适。
他不愿去深究,抬手划出了一道剑光,将袖口割裂成了两半,然后转身离开。
脚步匆匆,似乎是落荒而逃。
在沈霁筠离开了以后,原本在榻上酣睡的谢小晚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指揉捏着那半片衣袖,像是扔一件垃圾一般扔到了一旁,不再多看一眼。
是嫉妒啊。他唇角浮现了一抹笑意,缓缓地说。
第10章 两不相欠
云竹峰千年霜雪不歇,簌簌落下,模糊了视线。
沈霁筠也不知在冰天雪地中站立了多久,刺骨的寒风吹散了身上的草木气息,使得他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心中那些纷乱的杂念犹如石子掠过湖面,在泛起一阵阵涟漪后,最终还是静静地沉入了湖底,再也不见踪影。
但这并不代表杂念消失了,就算藏得再好,也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沈霁筠闭了闭眼,等再次睁开的时候,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哗
天际闪过了一道红光,直直地落到了云竹峰的山巅,惊起了一地的积雪。待雪花纷纷落下后,从中走出了一道身影。
师兄!
来的正是姜黎安。
他一听到谢小晚被救走的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
姜黎安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脸关切地问:师兄,听说你走出了云竹峰
沈霁筠抬眸看了过去,眉眼冷漠凌厉,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姜黎安有种一切心思都被看穿的感觉,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过了片刻,待沈霁筠收回了目光,他才敢开口说:师兄,你是去救那个凡人的吧
凭什么?
那不过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就算长得再好看,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也就年华不再、容颜逝去。
姜黎安满心的不甘。
当年云竹君下凡,他是主动愿意去帮忙渡情劫的。可是没想到云竹君没选他,反而选中了一个凡人。
现在更是为了这个凡人结束了闭关。
他有哪里是比不过这个凡人的?
想到这里,姜黎安脱口而出:师兄,为什么?
沈霁筠只淡淡道:在暗牢里,他会死。
姜黎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太过于激烈,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开始为自己解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出现在朗日峰弟子住处,我身为宗门的戒律长老,有权带他去暗牢审问。师兄,你若是觉得我做错了,我甘愿受罚。
沈霁筠望向了远处冰封的山丘沟壑,语气淡然:你是没错,可是,他会死。他顿了顿,所以,我去救他。
姜黎安盯着沈霁筠:只是如此?
沈霁筠毫无迟疑地说:只是如此。
可是话音落下,他的眼前却闪过了谢小晚的种种身影。
灯火阑珊处,少年手提花灯,火光灿若星河全不如眉眼间的那一抹笑意灵动。
他轻笑道:喂,书生,你是看傻眼了吗?
桃花雨落,少年踮起脚尖折下一支桃花,回眸嫣然一笑。他将桃花抵在脸颊,人面桃花相映红。
夫君,我们摘桃花酿酒吧,明年可以喝。
再一转,便是雷声大作,疾风骤雨。
少年胸口没入一道雪刃,猩红的鲜血与雨水混杂在了一起。他大概是疼极了,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滑落,可是他的目光却依旧执拗天真:夫君,你、你不要,不要走
真的只是如此吗?
沈霁筠的心境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又变得坚定了起来。
无情道,断情绝爱、无欲无求。
大道漫漫,本就无人能够作伴,既然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就不可能回头了。若是回头,这么多年所舍弃的、所牺牲的东西,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漫长的沉默过后。
姜黎安忍不住开口:那师兄你还将他留在这里?
沈霁筠回头看向那座仙宫。
云竹峰本来只有苍雪覆盖,洁白无物,这座核雕仙宫与四周的雪景格格不入,一如沈霁筠心境中产生的波澜这是不应该存在的。
沈霁筠道:待他的眼睛好了,我自然会送他离开。
姜黎安听到了这个答案,仍然有些不甘,提议道:师兄,若是那个凡人身上有伤,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我带他去医师处治伤
沈霁筠不语,像是在考虑。
仙宫中,谢小晚靠在一根盘龙柱后,指腹轻轻划过上面雕刻着的夔纹,感受着上面锐利的纹路。
在失去光明后,他的听觉变得越发的敏锐,能够听见外面清晰的交谈声。
在一阵交谈声后,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虽然看不见,但谢小晚依旧能感受到沈霁筠的迟疑。
想逃避?
也要看他有没有给这个机会。
谢小晚不慌不忙,赤着脚走回到了房间门口。
在即将进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摩挲着摆放在门口的花瓶,抿唇一笑,眉眼间满是狡黠。
然后,他拎起了花瓶,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伴随着砰得一声,他惊慌失措地喊:云竹君
沈霁筠一听到动静就赶了过来。
等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小晚跪坐在了冰冷的白玉地砖上,黑发散乱,眼尾都红了一片。他的身旁是碎裂的瓷器,一个不慎,就要被瓷器碎片割伤。
沈霁筠来不及多想,抬手一挥,一道剑气迸射而出,将那些瓷器都震成了齑粉。
明明沈霁筠已经进来了,可谢小晚依旧毫无反应,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停地在摸索着。
云竹君他想要站起来,可因为太过病弱,刚刚起身,又跌坐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沈霁筠才反应过来,谢小晚已经看不见了,而他进来的时候太过心急,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在想到这一点后,他刻意发出了重重的脚步声,免得吓到过于脆弱的少年。
谢小晚听到这声音,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问:云竹君,是您吗?
沈霁筠给出了回应:是。
谢小晚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您还在,太好了他伸手,想在抓住什么。
沈霁筠身体先一步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少年的掌心,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小晚借力站起,刚刚松手,就又一个不稳往一旁栽去。
还好沈霁筠就在旁边,及时伸手搂住了谢小晚。
谢小晚的腰太过于纤细,盈盈一握,沈霁筠一时间不知道手掌该放在那里,便只能虚虚一握,有些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谢小晚不好意思地低头:我刚刚太害怕了,所以咳咳说到一半,他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缩在了沈霁筠的怀中。
谁又能去苛责一个刚刚瞎了眼又身体病弱的少年呢?
沈霁筠感受着怀中纤瘦孱弱的身躯,僵持了一阵后,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谢小晚的后背。
姜黎安看到的这是这一幕。
看见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他顿时脸色一青,质问脱口而出:师兄,这就是你说的只是如此吗?
听到这质疑,沈霁筠不免有些不自然,可此时又不可能放任谢小晚不管,便冷声道:与你无干。
姜黎安好似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巴掌,脸上一阵青一阵紫。
当然,他不会认为是沈霁筠的错,只会觉得是这个凡人不知好歹、痴心妄想。
姜黎安忍住了心头的酸意,扯起了一抹假笑:师兄,你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抱着病人也没用,不如我带他去医师那里治病
姜黎安的话还未说完,谢小晚就情绪激动地喊了一声: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