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说不定那晚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偏远乡村之中,无人知晓。
而现在,他能够将少年留在最美好的时候,不至于让红颜易逝,青春凋零。
林景行想到这个画面,心神激荡了一瞬,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小晚,你愿意和我
话还没说完,飞舟前侧突然传来了轰隆一声,连带着脚下的甲板也震颤了起来。
因这变故,林景行的话语也消散在了风中。
谢小晚没有听清,微微侧头,询问道:你在说什么?
被这么一打岔,林景行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了,笑容有些尴尬:没什么,我就是想和你说望山宗到了。
飞舟缓缓降落。
四周云彩犹如巨浪翻涌,待到散去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缥缈仙境。
一眼望去便是琼花玉树、亭台楼阁,仙鹤在期间振翅翱翔。
条条霞光从银河垂下,奔腾不息,在接触到地面之时,又化作蓬勃灵气环绕在四周。
下了飞舟,林景行对谢小晚介绍:这里就是望山宗了!
年轻修士初出茅庐,怀着一腔热血真情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给谢小晚介绍宗门的一草一木。
这里是练剑台,我们望山宗大多都是剑修,一定能治好你身上的剑伤的
那座山是灵兽峰,专门饲养灵兽的。
前面就是清月山,是宗门里的师姐师妹居住的地方,至于我,我们青年弟子是住在朗日峰的
谢小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不管林景行说什么,他都认真倾听,不见一点不耐。
尤其是在被那双剪水瞳望着的时候,好像满眼都是被注视着的人,不见其他。
林景行对上了谢小晚的眼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得手足无措了起来,放轻了声音问:你、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谢小晚的眼睫闪动了一下,望向了最高耸的一座山峰:你还没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只见山峰入云,被冰雪覆盖,只是这么远远的一瞥,就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林景行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这里啊,这是云竹峰,是我的师父云竹君的府邸所在之处。
林景行见谢小晚感兴趣,当即道:过些日子,或许就可以见到我师父了。
他冲着谢小晚微微一笑,好似话中有什么深层的含义。
少年人就是如此,一旦心里有了爱慕的人,便想要迫不及待的昭告天下,尤其是想让师长知道。
林景行幻想着那一幕与谢小晚一起到师父的面前,对师父告知这是他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雀跃的心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谢小晚的目光流转,扫过了林景行的脸庞,抿了抿唇角,似乎有些犹豫:你师父是怎么样的人?
林景行没有察觉到异样,将自己的感受如实告知:我师父修的是无情道,看起来是不近人情了一些,不过只要遵守宗门戒律,他一般不会为难弟子们的。
他捏紧了佩剑,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说,你也不用担心,我、我、我会护着你的。
谢小晚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修士,眉眼舒展了开来,就像是一副水墨画卷:我信你。
于是年轻修士的脸颊上就飞上了一抹云霞,他别过头,连走路都同手同脚了起来。
我、我先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再说别的
林景行居住在朗日峰。
因他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首席,所以有单独一处住所。
一路行去,可见不少年轻修士,他们身穿薄衣,背负长剑,爽朗利落。上空更有人御剑而行,化作一道流光,不过转眼就消失在了天地间。
林景行为了照顾谢小晚,是一路走过去的,期间撞到了不少同门,一一问好后,这才到达一座小院。
小院简朴,院中栽种着各色绿植。
谢小晚在一棵桃花树前驻足了片刻。
桃花花瓣洋洋洒洒,他抬起手腕,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一片柔软的花瓣落于他的掌心。
林景行在前方说:这是我住的地方,小晚,你挑一间房先住下,后续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他絮叨了一半,突地脸色一凝,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略显歉意地说:小晚,我要先去拜见师父,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林景行正要掐起剑诀,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细的声响:等等。
林景行停下了动作,不解地回头看去。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很难去形容这是什么样的一股香。
并不浓烈,也不清甜,就好似大梦初醒、恍然若失时,萦绕在鼻尖的那一抹幽香。
若有若无、若即若离。
林景行生出了一股怅然:小晚
待他回过神来,那股香味已经散去了。
谢小晚伸手整理了一下林景行的衣领,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上面的褶皱,悄无声息的将一片桃花花瓣藏于其中。
做完了这些后,他抿唇浅浅一笑:好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景行感觉到自己的脉搏跳动加快了。
云竹峰。
山巅。
这里常年被冰雪覆盖,久久不化,就算修真之人有灵气护体,也依旧感觉到凌冽的寒意刺骨。
林景行轻车熟路,来到了一片山谷前,单膝跪下:弟子游历归来,拜见师父。
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传来的回音都好像是被都冻成了冰渣子。
半晌。
皑皑冰雪中,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中白茫茫的一片,冷漠淡然的,好似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一点波动。
林景行也早就习惯了,自顾自地说着自己在游历过程中经历的种种事情。
说完了一大通,他顿了顿:师父,徒弟还有一事要禀报。
山谷内依旧毫无动静。
一向口齿还算伶俐的林景行此时却结巴了起来:就、就是,徒弟喜欢上了一个
话说到一半,突然山谷中刮起了一阵风。
寒风凛冽,刺骨削肉,冻得人汗毛直立。
林景行不知说错了什么,惹得师父出手,他不敢闪躲,只能直直地面对着这股寒意。
不过,这阵风不是冲他而来的,只是从他的身侧盘旋而过。
林景行似有所感,侧头看去。发现他的衣领处破了一道口子,从中飞出了一点娇嫩柔软的桃花。
世人皆知,云竹君修无情道。
既然无情,自然无欲无求,所以云竹君居于雪山之巅,日日受千年寒风打磨,直至舍去最后一点情欲。
所以,云竹峰是没有一点活物的,更不用说是这花花草草了。
这桃花,只能是林景行带上来的。
林景行连忙道:师父,徒弟不是故意的
桃花花瓣被寒风席卷,落入了一只手中
只见那手指修长干净、指节分明,天生就是握剑的手。
沈霁筠抬起手指,寒气在桃花花瓣满眼,逐渐冻成了一块栩栩如生的冰雕。
他的眼中倒映出了一点粉红。
恍惚间,耳板还能听见一个少年正娇声喊着:夫君
少年目光灵动,笑容中带着狡黠,正歪着头从桃花树后钻了出来:夫君,你说,这桃花树能不能成活?他掰着手指,期待地说,若是能成活了,明年我们可以酿桃花酒,后年就可以在桃花树下品尝桃花酿了。这样年复一年,一直到我们都头发花白、步履蹒跚了
这样,好不好?
夫君?
夫君
咔嚓
桃花花瓣四分五裂,不留一丝踪影。亦如,他与少年之间的因果。
小晚
沈霁筠的心绪波动了一瞬,不过眨眼间,又被冰封于千年寒冰之下,不泄露一丝一毫。
为了渡情劫,沈霁筠化作凡人进入凡人界渡劫。
那时,他是落魄书生,在花灯会时摆摊写字谜,遇到了一位富家小少爷。
两人于花灯下初识。
再见时,便是在灯火阑珊处。
不过,已经结束了。
沈霁筠漠然地想。
尘缘已了,因果斩断,他与谢小晚之间,便是毫无瓜葛了。更何况天上人间,此生不复相见。
就算再见,也是形同陌路,不会再有一丝波动了。
这就是无情道。
第3章 没想到吧
这就是无情道啊。
绝情绝爱、无欲无求。
谢小晚半倚在贵妃榻上,黑发犹如绸缎铺下,更衬得脸庞苍白瘦弱,就像是一樽易碎的精致瓷器,亦像是一副缓缓展开的画卷。
他似有所感,望向了远处的皑皑雪山,似乎隔着千山万水,能够看见昔日的良人。
沈霁筠
不,应该称他为云竹君。
谢小晚本来就是为了避免麻烦,才装作凡人和一个落魄书生结亲,没想到兜兜转转,落魄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望山宗云竹君,修的还是无情道。
无情道有点棘手。
谢小晚漫不经心地想。
这可比他之前渡的几次情劫都要难办。
想到这里,谢小晚就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痛楚,他拧起了眉头,低低地咳嗽了起来:咳咳
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了出来。
他的舌尖卷了卷,舔过上颚,硬生生地咽下了这股血腥。
真是没想到,终日打雁,还叫雁啄了眼。
现在渡劫失败,被困在这具孱弱无用的身体里面,还得花费这么多心思才能来到望山宗。
突地吹过一阵清风,吹散了枝头的桃花。
粉嫩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谢小晚趴在窗前,稍微缓了一点过来,就这么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象。他的眉心沾上了一点桃花,看起来越发的柔弱纤瘦。
但谢小晚并不像是看起来这么柔弱。
从受伤遇到林景行,再被林景行带来望山宗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谢小晚的精心策划。
包括林景行的心动。
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单纯得如同是一张白纸,一眼就可以看穿。谢小晚就是利用这点,才能够来到望山宗。
不然,以他现在的这具凡人身躯,怕是终死都无法再遇到沈霁筠了。
这就是多情道。
专情亦多情,利用起感情来,得心应手。
谢小晚抬手拂过眉心,桃花落于手心。他凝视片刻,随手一捻,将桃花花瓣揉碎。
时间差不多了。
谢小晚轻轻含住了手指,将桃花的汁液染上了唇角,留下了一抹浅浅的红痕。
没过多久,果然见一道流光划过天际,稳稳地落在了小院里林景行回来了。
谢小晚直起身子,从窗格中探出了脸庞,带着些许惊喜:你回来了
林景行刚刚收起佩剑,就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笑脸。
少年站在光暗交接之处,脸庞姣好,在桃花的映照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林景行对上了那双漆黑的剪水瞳,在被注视着的时候,好像他就是少年的全部。
是了,在望山宗,除了他,少年还能依仗谁呢?
想到这点,林景行顿时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他匆忙走上前去,问:你、你是在等我吗?
谢小晚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逗笑了,抬手掩住了唇角,歪着头轻笑了一声:不然呢?
林景行越发地手足无措,甚至于忘了可以走门,直接从窗户处翻窗而入,站在了谢小晚的面前:让你久等了,我、我
谢小晚的眉眼含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见年轻修士结巴地说不出话了,才体贴地问:见过你师父了吗?
林景行反应了过来:见、见过了。
原本他是想和师父说一说关于谢小晚的事情的。
可不知为何,在看到一片桃花花瓣后,师父的反应有些激烈。云竹峰上狂风大作、寒意逼人,以他的修为都不敢久留,只能匆匆离开。
如此一来,就没有机会说这件事。
林景行踌躇了一下,还是告知了谢小晚部分情况:我师父嗯,出了点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说你的事情
谢小晚柔顺地倾听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按了一下胸口。
在厚重狐裘的遮盖下,还横着一道剑伤这是沈霁筠留给他的。
当时沈霁筠一剑斩断因果,无情道大成、飞升而去。
或许他没有伤人之意,也或许他忘了面前的少年只是一介凡人,而凡人又怎么能承受得了这一剑呢?
这无情的一剑。
若谢小晚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怕是后半辈子就要病痛缠身、短寿而夭了。
就算是如今,他也日日经受剑气的折磨,伤口久久不愈合。
林景行绞尽脑汁地安慰:不过没事的,我们望山宗多得是剑修,肯定能帮你治好身上的剑伤的
谢小晚垂下了眼皮,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其实这剑伤其实谢小晚并不是很在意。
如果他能渡过情劫,回归到原来的身体,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而这道剑伤,只是一个能够见到沈霁筠的理由,等见面了以后,他才有机会发挥。
可现在看来,这位年轻修士有些畏惧沈霁筠,并不能达成目标。
林景行见谢小晚不语,迟疑了一下:呃过段时间,可能过段时间我师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