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些可恶的丫鬟,欺负人一点也不含糊,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她心中冷静,人却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这,这是怎么了……”
“你们怎么看的家!家里乱成这样,也不收拾一下,只顾自己玩乐,丝毫不把姑娘放在眼里!放你们在家,偷懒就算了,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烧了姑娘的床!”福妈妈怒道。
抱琴和画壁对视一笑,慎儿撇着嘴,青萝弱弱举手:“是……是我……”
没有想到是青萝做的,福妈妈一愣,厉声道:“你干什么烧了姑娘的床!”
福妈妈凶的杜月芷都受不了,连忙劝了几句。青萝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哗哗的流。福妈妈却更加生气,因为青萝太不懂事了,根本不知道芷姑娘今日在外面受尽了委屈,胤少爷又去了跑马场,不在身边,芷姑娘一个人应付那么多恶心事,已经够辛苦了,回来还要面对乱糟糟的房子和被烧的床,福妈妈自己都觉得老脸无光,羞愧无比!
杜月芷柔声道:“福妈妈,快坐下消消气,你别那么大声,吓着青萝了。”
“这孩子太让我失望了!”福妈妈看着青萝,语气强硬:“你是要我罚你才说吗?”
青萝仍然咬着唇一言不发,杜月芷左右看了一眼,挑出慎儿:“慎儿,你说是怎么回事。”
慎儿道:“早上姑娘床上落了几只飞虫,我们都不敢去捉,青萝去了。她看不清,就点了蜡烛去捉,但不知怎么的滑倒了,蜡烛就引燃了帐子,烧了半幅,好不容易才灭掉。”
青萝看着慎儿,更加委屈了,看福妈妈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敢插话。
“是不是这样?”
“……”青萝泫然欲泣,最后点了点头。
亲自承认了,也就是没有冤屈。
“你要气死我,气死姑娘才满意!”
外人欺负她们就算了,怎么自己人也欺负自己人,这样双重夹击,令人恨死了!
福妈妈怒极,几乎要打青萝了。
其他三个大丫鬟都看着,目光不怀好意,似又洋洋得意。
“福妈妈,你太激动了。”杜月芷连忙按住福妈妈,让慎儿去煮茶,青萝和画壁去找新的帐子铺上。不管青萝是有冤屈还是不小心,现在气氛不对,先分开再说。
知道现在的处境,福妈妈叹了一回气,自己消解了,带着人把烧毁的幔子换了,督促着重新打扫了房间。
杜月芷乖乖坐在镜子前:“福妈妈,抱琴,你们帮我卸了这些钗环吧,我戴着觉得头重呢。”
抱琴答应着,首先将她额前的那块红宝石取下,拿在手里看了一回,完美无瑕,微微笑道:“姑娘这件首饰这么漂亮,不知老太君见了可喜欢?”
杜月芷从镜中看了她一眼:“老太君很喜欢,听说还是去年老太君从宫里专门带给大姐姐的,姐姐也没带几次,反而让我占了便宜。”说完,话锋一转:“你眼光倒好,一下子就看中了。”
抱琴面色不改,镇定如常:“奴婢不敢,这款还是福妈妈选的,姑娘忘了么?”
“正是,我倒忘了是福妈妈选的了。”
“姑娘早上走的匆忙,不记得也正常。”
抱琴将玉钗放在盒子里,无意看了镜子一下,只见镜子中的少女一动不动,微微撩起眼皮,目光从那光滑冰冷的镜面滑动,幽冷绵长,充满嘲讽。就像一只嘶嘶作响的蛇,悄无声息缠上了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力勒断她的脖子!
抱琴一下子慌了,定住神再一看,却只见杜月芷慵懒地伸着小胳膊,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巴很困倦似的。
应该是看错了吧。
一个才进府的乡下小女孩,哪有那些心机,又哪有那种眼神……
抱琴是常氏一手□□的,心思细腻,行事机警,又见多识广,心中存了疑,后面仔细观擦杜月芷,发现她仍然一团孩子气,眼神清澈柔软,并无刚才的异样。
抱琴心中只道自己平日亏心事做多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杜月芷卸完妆,换了家常衣裳,团团糯糯的坐在那里。青萝奉上茶,因为愧对福妈妈,也不敢看她,两眼只看杜月芷。
杜月芷端起茶,瓷白的茶盏,热热地暖着她的小手,熏着她柔软的唇。她喝着茶,睫毛长长垂下来,遮住眼中的微芒。青萝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小的美美的姑娘,一动一静都那么好看,从不发火,刚才还为自己说话,心中忍不住又喜欢三分。
“抱琴呢?”
正看着,只见自家姑娘抿着唇,注视着自己。
青萝忙回:“抱琴说身上不舒服,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杜月芷慢慢扣着茶碗,陷入沉思,青萝呆呆站着,忽而听杜月芷吩咐她叫福妈妈过来。福妈妈来了后,杜月芷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福妈妈点头,出去叫了画壁和慎儿过来:“老太君说晚上风大,不叫姑娘们过去陪她吃晚饭。你们手脚伶俐,去厨房领晚饭,早去早回。”
画壁嘟囔道:“这领饭的活儿怎么也轮到我们,应该叫小丫鬟去做。我们又不是安排给姑娘做粗活的……”
“你们没看住小丫鬟,现在没人去领饭,你们去领一下怎么了?难道放着满屋的下人不用,还要主子亲自去领饭不成?”
画壁回嘴:“既然都是下人,那福妈妈你怎么不去领啊?”
福妈妈心中微怒:“我去了,由着你们照顾姑娘?茶也不端床也不弄的,我怎能放心!”
画壁又胡搅蛮缠了几句,还是慎儿烦了过来劝:“算了,画壁,领饭而已,别跟福妈妈吵起来,成什么样子。”
她们走到院墙外,还听到画壁的声音:“什么都劳烦我们做,真把自己当成了小姐。”
杜月芷听了不置可否,福妈妈却目光怔忪,气到心如死灰:“天啊,这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当年,洛河公主在世的时候,是何等风光。身为最受宠的西丹公主,不远万里来和亲,嫁给了大靖最有名的将军。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婚后又夫妻恩爱,从来没为家事红过脸。胤少爷和芷姑娘差了三岁,身为嫡子嫡女,哪一个不是含着汤勺出生的?那时阖府将她俩当成了掌上明珠心中宝,但凡走动,身边就跟着一大群丫鬟奶妈,众星拱月似的,谁伺候不好了,轻则挨一顿打,重则撵了出去,但谁若是伺候好了,荣华富贵随手而来。因此伺候小主子谁也不敢懈怠,使了浑身的劲儿去讨他们的欢喜……
那时候的风光,一时无两。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兄妹俩就不会半路被人劫走,芷姑娘就不会消失,公主也不会死……
常氏更不会成为鸠占鹊巢的正房!
谁会想到当年如星月一般存在的小主子,隔了十年回来,会遇到这般光景。
不仅变成没娘的庶女,住在雪洞一样的偏僻院子里,前有狼后有虎,生路未知,连个丫鬟都能肆意欺负之。
百年后都没脸去见公主!
看着福妈妈悲哀的目光,杜月芷知道她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她的心也不由得疼起来,但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免正色道:“福妈妈,你打起精神来。今非昔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我们一心一意过自己的日子,只要过舒服了,比什么都强。如今我正需要你的帮助,你万万不能一味沉浸于过去,误了大事!”
福妈妈那茫然的神色收敛,看着杜月芷,忙问:“什么大事?”
杜月芷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仿佛点燃了两小簇火,堪比宝石,亮晶晶的。
“裁人。”
第20章 知错
福妈妈不明,姑娘的院子里,丫鬟当然是越多越好,像杜月薇,足足有三个妈妈教习,十六个丫鬟妈妈伺候,从上至下无一不穿金戴银,出行又气派又好看。杜月芷跟其他庶女全都减半,人尚且不够,怎么还要裁人呢?
杜月芷知道福妈妈心中疑惑,小手托腮,道:“这裁人也不是一时就裁的。只是满院子的耳目,我行事不便,要筛选出能用的。人不在多,在精。况且人多嘴杂,不忠心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
杜月芷先细细问了青萝,今天自己和福妈妈去给老太君请安,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青萝起初还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被福妈妈说了两句,才讲得顺畅起来。
“今日姑娘出去了,我们中间抱琴是最大的,由她来吩咐我们各人做的事,她就分了些活,也不多,做完就去歇着聊天了。我做完后,想着院子里昨日收了那么多东西,有点乱,就留在屋子里打扫。哪知画壁看了很不高兴,说我想出风头,故意讨姑娘喜欢。我和她分辩两句,她就找来抱琴,说我不听话,让抱琴罚我。抱琴就把那些小丫鬟放出去玩儿了,让我在院子里干活。”
“那烧床又是怎么回事?”
“下午我在院子里给花儿松土,听见画壁说姑娘床上有虫,我忙忙过去,没找到,于是画壁骂我笨,让我点蜡烛。我点了蜡烛去照,画壁又凑过来说帮我找,不知怎的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然后蜡烛烧着了幔子,我怕得很,连忙灭火,画壁和慎儿也不帮忙,就在那儿骂我。我哪管她们骂,扑灭了火,又想去找东西换。画壁拦着我不准我去,慎儿也帮她,我顶了两句嘴,画壁就骂我。然后就听见你们回来了……”
杜月芷长眉微蹙:“抱琴没阻止吗?”
“有,抱琴说了画壁。”
说了有用?
抱琴和画壁是什么关系,一窝丫鬟里最投缘的,常氏辛辛苦苦选了出来,悉心教导,这才成了戏文里常见的黑白脸啊!
杜月芷心中腹诽。
严格说起来,常氏分给她的这些丫鬟里,抱琴和画壁是一等丫鬟,青萝和慎儿是二等丫鬟,其余四个做粗活的小丫鬟则是三等。抱琴又比画壁大,确实是有发号施令的资格。
有抱琴在,青萝被压迫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青萝还是娘亲在世时从府外抱回来的。那时青萝还是刚出襁褓的幼儿,被人扔在路口,娘亲的马车经过时听到啼哭,便下车去看。那时杜月芷也生下没多久,做母亲的人,心肠总是很柔软,不管多人反对,抱了回来,一样抚养起来。
在那仅剩的模糊记忆里,是有青萝的影子的,青萝什么都不争,大约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所以从小就对杜月芷特别好。待娘亲去世,青萝就跟着夏妈妈了。娘亲是怎么死的,福妈妈和哥哥都缄口不言,只知道娘亲死后,那些服侍的人全都消失了,而在哥哥的一力维护下,才保住福妈妈,青萝和剑萤的性命,四人等同于苟活。
由于哥哥身为男子,住在外院,她三人因为伺候哥哥,受到的限制有限。但现在进了内院伺候杜月芷,明里暗里就难免有人下绊子。在这些丫鬟里,抱琴是唯一知礼,懂事,聪明的大丫鬟,做事合乎情理,也应最受主人信任。
但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抱琴的做法,就很暴露问题。
杜月芷庆幸自己在前世知道了一点内幕,不然自己到死也还信任着抱琴,把青萝这个衷心不二的傻丫头坑苦了。
“青萝,你以后有了委屈,千万要说出来,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们知道真相。”
“我……”青萝撩起大眼睛,怯怯看了杜月芷一眼:“我怕姑娘烦。”
本来就刚回府,她能耐不够,没有为姑娘解忧就算了,还要去告状,让姑娘为她做主,这怎么行!
杜月芷心中一柔,拉了青萝的手,紧紧握住,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你太傻了。”
福妈妈知道了来龙去脉,也觉得自己之前骂青萝,过分了:“青萝,姑娘说得对,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都要说出来。刚才是我委屈了你,唉,你这孩子,心眼太实在,又笨又傻,真不知该把你怎么办才好。”
青萝扭着帕子,有些着急:“福妈妈,你不要当着姑娘揭我短啦,要是姑娘觉得我没用,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我永远也不会赶你走。”杜月芷微微一笑:“只是你以后待在我身边,要学的东西可多了。”
青萝大眼一睁:“学什么?”
杜月芷看着傻乎乎的青萝,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己也曾这样傻乎乎问过良王:“你要我学什么?”
良王摸着她的脸,深情款款,语气极尽温柔缠绵,纷纷化为点滴碎语:“你什么也不要学,学会开心就好了。”
良王,夏侯琮,那个她咬碎了牙也想杀死的男人,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好好活着。
她简直迫不及待要见他了。
想到夏侯琮,脑海中忽然又浮起另一张面孔,那是比夏侯琮还要特别的,还要让她想记在心里的人。
夏侯乾,差点被废掉的龙九子,将来的翼王。
少年邪气的面孔,不规矩的手脚,忽而冰冷如夜,忽而热情似火,对她纠缠不休,又毫无理由地相信她,帮她把消息带回京城,这才让哥哥得知她活着的消息,将她带回杜府。
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骗了他……
她利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