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鬼啊!”李念胆子小害怕起来,哇哇叫着跑回了房,在门槛还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杜月芷满意地看着他跑开,拿了火钳,将那些带血的石头深埋了。
李念进了房,告状也告的不成器,激动得啰里八嗦,乌氏本来就心情不大好,见李念脏兮兮的回来,又不知所云,再也忍不住,喝令李槐把不听话的儿子狠狠揍了一顿,揍的李念鬼哭狼嚎。李念刚嚎两句,乌氏就心疼儿子,又心肝宝贝叫起来,反骂李槐下手太重。
李念被杜月芷狠狠吓过后,做了一夜噩梦,梦里有个小女鬼追着他跑。他吓破了胆,再不敢跟杜月芷单独共处,也不敢直视她的脸,吃饭时只让爹娘喂。杜月芷耳根清净,乐得清闲。
过了几日,李念嚷着头痛,不停咳嗽,又伸手在身上乱挠,乌氏掀开衣服瞧了瞧,发现胳肢窝起了些细密的红疹。李槐见这些红疹大小不均,很像湿疹,就给李念涂了治湿疹的药。小孩子,又到了春季,身体不舒服是正常的。
杜月芷拿了药站在一旁,觉得这些湿疹发的位置和颜色都很奇怪,一般湿疹都会对称分布,有液渗出,而李念身上的单单一处多个,且呈气泡状,不合常理。正要细看,被乌氏误以为偷懒,又是一顿斥骂,让杜月芷把家中被褥全拿出暴晒。杜月芷应了,除了洗晒衣裳被褥,把窗户也打开了,通风散气,又拿药草里里外外熏了一遍。
药房后面是平日堆放的柴垛,还有养的鸡鸭,她怕引起明火,熏得格外仔细。正熏着,忽觉背后有些异样,摸了摸白腻的后颈,她悄悄攥住袖子里藏的银针,猛地转过身,举手便刺。
银针破空而出,然而她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慌乱间,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向了柴垛后面,口鼻被捂住。
冒着烟的药草啪嗒掉在地上。
“芷姑娘。”
她眼睛瞪大,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朱红袍,冠白玉,少年风流尽显,是夏侯乾。
不会这么衰吧?杜月芷挣扎得更厉害了,这种错乱的感觉让她很凌乱,见到前世的奸夫,她怎么能冷静。如果从此再也不见面也就罢了,他人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惹不起姓夏侯的,还躲不起吗?
夏侯乾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看到自己像看到鬼一样着急跑,一边压制她,一边暗地惊讶,自己长得有那么可怕吗?难道还在生他的气?还是说,她想装作不认识他?再联想到上一次她猜测他的来历,更是可疑……
就这样,一个非要逃,一个非不准逃,双方都被惊讶、慌张,猜忌迷了心智。杜月芷只觉得夏侯乾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沉,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杜月芷双手扒住他的胳膊,狠狠踩了夏侯乾一脚。夏侯乾吃痛,手下的劲儿松了些,杜月芷趁机将他一推,转身就跑。
一转身,杜月芷欲哭无泪:她本来就在墙角,能跑到哪里去?
夏侯乾在身后凉凉道:“芷姑娘,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
怎么说呢,走投无路的杜月芷想,如果时光倒流,她再次遇到受伤的夏侯乾,可能会把他的头摁进水里,让冰冷的河水冲一冲,死上一回,或许他就明白了。
半柱香后,两人双双冷静。杜月芷这才知道,夏侯乾很快就要回京,因为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他觉得甚无滋味,欲要解释清楚,知道她处境不好,见面不易,是以屈身于暗处等待。杜月芷看着他那张脸,神思游离,为什么同是兄弟,夏侯乾和夏侯琮却一点也不像?
“你又发呆了。”夏侯乾淡淡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听见?”
刚才说了什么?杜月芷回过神来,支支吾吾了几声,夏侯乾一看就知道她没听:“那我再说一次好了。你救了我,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愿倾力相助。”
杜月芷一听,倒真的想起一件事,抢先道:“有。你要回京,能帮我一个忙吗?”
“哦?什么忙?”
杜月芷情真意切,故事随手拈来:“夏侯公子,想必你已得知我的身世。其实我不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三岁。我们是被不同的人收养,姐姐远走他乡,这么多年未曾见面。因最近我从养母口中得知,我的这个姐姐就在京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所以想托你送一个口信给她,让我姐妹俩可以相见。”
“她在哪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好像姓杜。”
夏侯乾微微侧头:“京城姓杜的人家很多。”
“听养母说,那杜家大人是位将军,在朝廷上赫赫有名。嗯,还说,他们家出了两代良将,还有御赐的金匾呢。”杜月芷字斟句酌,唯恐说的太多,引夏侯乾怀疑。
夏侯乾面露微笑:“你说的不是别人,定是杜将,京城有御赐金匾和两代良将的,惟他一家。可是怎么办呢,虽然我知道你说的府邸,也可以帮你带口信,但你的那位姐姐,如何信我?”
杜月芷早有准备,从领口拉出锦绣铃铛,拆下一个,递给夏侯乾:“我姐姐叫阿洛,不知她是否已经改了名字。听说她在一个叫青萝的大丫鬟手下干活,你将这个先递到青萝手里,让青萝转交我姐姐,可不要再让别人知道。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我姐姐一定认识的。”
夏侯乾托着掌上的“传家宝”,沉默片刻,收入袖中:“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亲自送你去见你姐姐。”
杜月芷此举正是想借夏侯乾之手,将铃铛送到哥哥手中,让哥哥知道她还活着,并且想办法接她回杜府,名正言顺。夏侯乾并不知她身份,若是被夏侯乾送回去,庶母常氏和那些人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杜月芷摇了摇头,垂首把玩着手里的另一只铃铛,夏侯乾知道她虽然小,行事自有道理,便依着了。看着她白腻的后脖颈,细碎的头发在阳光下恍若泛金,心中忽而痒痒的,咳嗽一声,移开目光:“上次的信和玉佩你收到了么?”
杜月芷“嗯”了一声。
“我走以后,一旦遇到危险,可以带着玉去万保当铺,老板和我认识,见了玉一定会帮你。你每隔半月就去当铺一趟,我有信,必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杜月芷目送夏侯乾消失在院墙后面。天空晚霞浓烈,大片大片铺开来,像连绵细密的软缎,又像晴彩辉煌的美人瓶,近在眼前又触碰不到,映着那俊逸清瘦的身影,几起几落,便再也不见了。
她握着药草,心中只期盼夏侯乾能信了她的话,将铃铛顺利送入杜府。
要快……
隔日她晒药草,乌氏手里拿了块绸缎,让她去绣荷包。杜月芷刚拿了针线坐下,乌氏就引了人在院里说话,那些人有男有女,身穿锦衣,说话行止也不像庄里的人,倒有些古怪,说话就说话,眼睛却全瞟着她。
吃饭时,乌氏居然语气酸刻,破天荒对杜月芷道:“想不到你这蹄子还有点值钱。”
杜月芷心中笃定,乌氏是在筹谋将自己卖了。
这几日动不动就要她装扮起来,时不时有些花枝招展的老婆子进来,上下左右地打量她,又是看牙齿又是摸手,杜月芷恶心难耐,待人走了,她故意问着乌氏:“乌嫂,这几日怎么来了这些人,还对我动手动脚?”
乌氏懒洋洋用簪子剔牙齿,撇了她一眼:“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你也大了,是时候许配人家了,乌嫂帮你挑着呢。”她欺着杜月芷年纪小,没见过人牙子,将人牙子和媒婆子混为一谈。
杜月芷暗暗咬牙,后来她眼见乌氏瞧不见,握着帕子捂住口鼻,当着那些人牙子的面咳得撕心裂肺,面青耳红,却一点声响也不露。咳了几下,收起帕子时,那帕子上还有隐隐的血色。
那人脸色立时变了,再谈的时候,已经不向先前那么爽利了。乌氏见已经到了尾声,人牙子却不合作,心中暗道奇怪,多问了几句,那人牙子道:“你家姑娘长得是好,但你为何隐瞒她的咳血之症,这样买了放到大人府里,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婢,进去就是赔钱,从大人到小姐们怪罪下来,我脑袋还要不要了?”
乌氏一听,笑道:“不必担心。我这姑娘并没有咳血之症,她定是不愿出去,故意想了法子骗你,好让你误会呢。”
人牙子道:“当真?”
乌氏费了大力气解释,担保没病,人牙子回去了,说待明日领了会看妇人病的婆子来,再做理会。当晚,乌氏就把杜月芷叫到跟前来,逼问她这件事。杜月芷死不承认,乌氏打了她,伸手在她身上翻捡起来。
杜月芷贴身放着夏侯乾那块玉佩,怕乌氏翻出来,立刻抱住乌氏的腿,呜呜哭了起来:“乌嫂,我知道我不好,你要卖了我。但我在李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早把这里当成了家,我什么也不要,愿意给你做牛做马,求你不要打发我出去。”
乌氏冷笑:“原来你都知道。既如此我也不瞒你,我已经代你签了两百两银子的卖身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也管不着。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一大早就要跟着人牙子去了。”
杜月芷含着眼泪道:“乌嫂,我的爹娘不会同意的……”
这个时候还提起爹娘,乌氏语气尖刻道:“你爹娘早死了!我既是你养母,你的终生大事就由我决定,听懂没有?”
李槐在一旁劝道:“别吵,别吵。念儿她娘,你别激动,念儿最近不舒服,你不要吵着他。还有芷姑娘,说起来我们也是你的再生父母,养你到这么大,父母之命你总该听一听。再说师爷安排的地方,都是大户人家,你去了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我们这个家起早摸黑吃苦强吗?”
乌氏和李槐半是胁迫半是劝哄,不管杜月芷接不接受,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杜月芷见他夫妻两个欺负自己年幼,默不作声,两粒大眼泪从眼中夺眶而出,看着我见犹怜。
李槐不忍心:“芷姑娘,回屋睡吧。”
杜月芷心中着急,哪里睡得着,她半夜辗转反侧,碰到怀里的玉佩,一下子坐了起来。
对,万保当铺,她可以去万保当铺求救!
趁着天没亮起身,哪知她一拉房门,发现拉不动。
外面竟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锁!
第9章 凶病
杜月芷门被锁,外面还守着李槐,不管杜月芷如何苦求,李槐就是不放她走。到了早上,乌氏起床弄了些早饭,一家人吃了,李念没起床,仍在贪睡的样子。李槐要拿些馒头给杜月中,被乌氏制止了:“不准去!饿着她,她就没力气逃跑了。”
人牙子来了,杜月芷也被放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在椅子上,一个胖胖的媳妇走了过来,伸手搭在她的脉上,把完脉,又摸了摸看了看,对人牙子点了点头。人牙子放了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等过了夫人的眼,我再付你剩下的一百两。”
乌氏见了银票,欣喜若狂,双手接住收在怀里:“是是。”
“你女儿我就带走了。”
杜月芷大叫:“我不是她女儿,我是被抱养的!她不能卖我!”话音未落,乌氏已经塞了一团破布到她嘴里,对人牙子笑道:“我这女儿就是有些倔,养不熟,跟我不亲,让你们见笑了。”
人牙子见惯了这种事,也笑道:“倔点也无事,长得好就行,且大人夫人们每日闲着,管教管教也就罢了。去,把她手脚都绑起来,等到了大人府内再做打算。”
杜月芷被他们拿绳子绑了手脚,只留出一小步的空隙走路。她挣扎了两下,那胖媳妇就伸手在她后腰一掐,不知掐到了什么穴位,又酸又痛,刺痛难忍。他们是人牙子,比乌氏更难说话,买了人,说什么也要送到买主家赚那些银子。
杜月中深知落到他们手里,出了李家门,舟马水路,到了买卖窝几经周转,那时哥哥更难找到她了。
“不……我不走……”
她咬着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着堂屋门,乌氏气狠了,打得她小手通红她也不松手。人牙子又怕乌氏把杜月芷打坏了,喝令她住手。正闹得不可开交间,忽听里面房间传来一声异响,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念儿!”乌氏一愣,立刻冲了进去,李槐随之也赶紧进去了。
李念从床上滚了下来,浑身烧的发烫,吓得乌氏魂不附体,连忙把他抱了起来,发现李念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小疹子变成了一颗颗水泡。
再一翻身上,那湿疹有的还是红色,有的却已经变成了白色,有的还半红不白,都是灌了浆的样子,大小不均,有如黄豆,亦有如针尖,先前只是胸前发了,现在居然蔓延到全身,连脸上都是。
李念晃动着胖胖的胳膊,浑身乱挠,仰着脖子,脸憋的通红。乌氏犹如房子着火般按着李念,冲一旁诊脉的李槐大声道:“当家的,你快点啊,诊出是什么病没有?!怎么这么慢!”
李槐憨厚的脸冒出许多汗,诊了一遍又一遍,每多诊一遍,脸上的颜色就更灰一层。
“你真没用,儿子这么痛苦,你眼瞎看不到吗?你快点开方子熬药啊!快啊!”乌氏急的两眼发红,抱着儿子,吼着李槐。
李槐放下儿子的手腕,面如死灰:“不,不对,不应该这样……念儿……”
“什么不对?”
乌氏见李槐面色不对,从未见过的差,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了,放下儿子扑上去拽李槐:“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念儿得的什么病!”李槐仿佛怔住似的,乌氏抽了他几耳光,见他无动于衷,又冲了出来,对那胖女人求道:“大姐,你快来帮我瞧瞧,我儿子得了什么病!”
胖媳妇道:“我只懂妇人病。”
乌氏病急乱投医,非要胖媳妇去,人牙子点了点头,胖媳妇就答应了。
胖媳妇进了房,光线太暗,先站在床边垂头看了看李念,忽然吃了一惊,没有伸手去把脉,甚至都没去检查那些晶亮又浑浊的痘,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以袖掩鼻,后退几步。乌氏急道:“大姐,我儿又不是得了瘟疫,你离他那么远干什么?!”
胖媳妇慌慌张张叫了一声:“这……这是天花啊!”
她跑了出去,乌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跟了出去要她说清楚,却见那胖媳妇对人牙子嘀咕几句,人牙子气得脸色发青,对乌氏道:“你这黑心婆娘,家里有天花病人,还卖女儿,染了病,谁也别想活!把银票拿来!我们不买了!”
杜月芷瞪大了眼。那人牙子吃了亏,咬牙切齿,人也不买了。方才看到乌氏将银票收在袖子里,直接上前抢走,和胖媳妇匆匆忙忙逃离。
“天花……”乌氏满脸的不可置信:“天花?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女人医术不精,误诊了!当家的,当家的!”她又进去站在李念旁边,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又不敢碰。
“是天花!念儿染了天花!这是传染病,所有人都出去!”李槐走了出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地将乌氏从床边拉开。
乌氏怒道:“你敢!李槐,床上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离开他,你也不能!你是他的爹,是大夫,你去救他啊!”她手指死死掰着床栏不肯出去,李槐急的满脸大汗,他不能看着儿子死,再看乌氏死。最后他用了蛮力,扛着乌氏出去了。
人牙子跑了,乌氏和李槐顾不上自己,杜月芷想办法松了绑,离那房间远远的,拿祛菌粉泡了水,全身上下擦洗一下,然后换了干净衣裳,走到院外,心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天花有如瘟疫,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从发痘到死亡,短短十数日,最是凶险,自古以来还没有法子解。前世良王府有小丫鬟染了天花,一发痘就被关了起来,苟延残喘几日后,气还没咽,杜月薇就叫管家悄悄带出去烧了,凡是跟小丫鬟接触的人也全打发了出去。
这就是杜月薇夺权的第一步,以天花为借口,将杜月芷身边的人赶尽,剩下的忠仆就以染病为由,立地处死了……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因天灾无法以人力抗衡,她眼睁睁看着杜月薇污蔑自己的人,却无法保住他们。
只因天花却是人人谈之变色的传染病,她有千张嘴,也抵不住众口铄金。那些因害怕而施下暴行的人,不要脸,也不要命。
大夫只能医人,无法医命。
“娘,娘,我痛……”李念仍在哭喊,房外,乌氏被李槐拦住,母子无法相见,撕心裂肺。
李念染上天花的消息很快在李家庄传遍了。
李家被暂时隔离了,李槐、乌氏和杜月芷自查,均未感染。在他们忙着想办法配药的时候,师爷派人请了有经验的大夫,将跟李念接触过的人排查一遍,看有无感染。最后查出果然有一个人染了天花,乌氏一听,顿时大喜,跪在师爷面前:“师爷,只要那人还活着,我的念儿一定有救!是谁,求你告诉我是谁!”
师爷捻着山羊胡:“这个人你也认识,是跳大神的老巫。”
“大师?”乌氏愣了愣,继而狂喜:“大师有神光护体,定是无碍,念儿有救了,念儿有救了!师爷,求你让大师过来一趟,我愿意把全部家当贡给上神,只求他们救念儿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