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毛巾下面传来一声不满:“谁报恩会这么轻松!”要不是擦得好,她才不要。
夏谦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什么好想把不满的她裹在毛巾里,抱在怀里搓揉一番。
好在李婆婆看不见,杜月芷再不顾世俗,也不敢让他擦太久,太阳大,头发也干得快,她拿了红丝将头发扎成双髻,夏谦意犹未尽,还想帮她正一正双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李婆婆还在摸木盒,杜月芷走过去扶她坐下,看了看道:“婆婆,这只木盒好漂亮,是你藏的么,你要收好,不然乌嫂知道了,定会抢走它。”
李婆婆道:“我藏的,藏得太深,连我自己都忘了,所以你乌嫂才没找到。你打开看看。”
打开木盒,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手指般细长的木牌,上面刻着“有凤来仪”四个字。杜月芷把这四个字念给李婆婆听,李婆婆点点头,笑的脸泪都流出来了:“好啊,好啊,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这四个字,死也无憾了。”
“婆婆,你在说什么?”杜月芷不解,见李婆婆笑得咳嗽起来,忙帮她拍了拍背。李婆婆伸手将那个木牌攥在手里,紧紧握住:“这是我出嫁前,我的师傅,刻给我的。”
她的语气充满怀念,带着淡淡的哀伤,老来多感慨,无事自伤。夏谦瞧了瞧那木牌,道:“婆婆的名字里,是否带了这四字中的一字?”
李婆婆双目深陷,神色忽如大雪凌冬,慢慢说道:“不错。这里面,确有我的闺字。”
“我是江南人士,年幼就被送到医馆学习,当时带我的人,是有名的鬼手大夫。他年纪不大,跟夏少爷差不多,脾气却很孤傲,我不太敢接近他,每天晨昏定省又不敢不去,就站在廊下,隔着窗户向他问安。后来,他大概觉得无聊,就开始教我医术。我资质愚钝,学得很慢,常常惹他生气,他气走后,第二日请了安,吃了我奉上的茶点,又会来教我。我也算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慢慢得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不过自我长大后,我们对于救人产生了分歧,我习的是正统救人的医术,他却剑走偏锋,以杀人为救人,令患者痛苦不堪,出了不少误诊及误杀。为此,我们争吵了很多次……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不能再做救人的医女,家里早为我安排了亲事。临走前,我最后一次去他的窗下请安,他打开窗伸出手来,手心里放着这块木牌……”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万贞年武门之乱,许多人离开了江南,大户倾家荡产,原本著名的医馆也一夜消失,他大概灰了心,避世去了。而我远嫁,在镇上开了医馆,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了。槐儿的父亲是个好人,可惜短命,为了他的病,我卖了医馆,田地,房子,搬到李家庄,还是救不了他。养大了槐儿,槐儿却只会死读书,对医道参透不够,娶了媳妇,勉强开了个药房糊口。芷姑娘,我眼睛没瞎的时候,让你跟着槐儿研学医书,我教你把脉诊断,这样才不会误了基础。现在看来,你天分高,聪明,但医道却过于险峻大胆,我总能从你身上……看到师傅的影子……”
杜月芷握着李婆婆的手:“婆婆,你是不是很想他?你的师傅这么多年没来,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的。”
“他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么多年,以他那离经叛道的性子,怕是已不再人世。”李婆婆咳嗽越来越厉害,杜月芷不敢再招她回忆,扶她上床躺下。
晚上,风声渐大,茅草屋内却不再漏风。因为夏谦除了修补屋顶,还将墙壁也一同修补了,稳固篱笆,在床下加了厚厚的柔软的细干草以及拆散的棉绒,被窝里再塞入杜月芷做的暖水袋,睡上去又轻又暖。
夏谦不睡,坐在床前给李婆婆讲了许多故事,有的是民间故事,有的却完全是胡扯八道,听得杜月芷直皱眉。她在床头点燃一支蜡烛,借着烛光,拆了自己的红丝,编成细细的小红绳,将木牌打了一只小小的孔,穿了过去,放在婆婆的枕头下面,然后将木盒重新塞回墙壁上的黑洞里,用柜子堵住。这样,即便将来乌嫂发现了木盒,也不至于毁掉木牌。
李婆婆说了不知多少句“好孩子”。她看不到,却感受得到,比起自己老实的儿子和刻薄的媳妇,这两个孩子更像亲人。
大概是床太暖,杜月芷心中划过一丝柔情,一向冷硬的心也不禁柔软了些,对上夏谦含着笑意的脸,她微微一怔,侧过身不再理会。前世的仇恨,乌氏的虐待,以及杜家的漠视,禁锢着她的心。她希望夏谦走,夏谦却不走,明明不属于这里,却一副要永远住下去的姿态,最可恶了。
杜月芷和李婆婆一同睡,夏谦在另一间房睡。晚上,杜月芷听到夏谦房有动静,而旁边的李婆婆正在沉睡,她悄悄起身。
灰蓝色的天空,寒星闪烁,万里无云,几个黑影簌簌而飞,越过篱笆,消失在黑暗中。
夏谦站在月色里,侧脸温润如玉:“芷姑娘,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杜月芷推开门出去,迎面是一件男子的衣裳,带着体温,将她裹住。杜月芷伸手要拂去,却被夏谦紧紧按住:“外面冷,披着吧。”
杜月芷不再坚持,跟着他走到院内,看着月影下的李家庄,沉默片刻,道:“你家里来了人,是要走了么?”
夏谦道:“你好像并不奇怪。”
“你的小厮曾买了我的芙蓉奶糕,我注意到马车一模一样。你骗我说你是经商的,但是那日你的小厮不小心透露,你们赶着回京,跟的人是官府的差役,而且车夫虽然看似普通,脚上的鞋却是捕快的行鹿官靴。我猜,那些人追杀你们,必不是为了银钱,而是为了其他。你身上,多半带着官令。”
“芷姑娘……”夏谦苦笑。
“如果你顾虑我会将你的行踪泄漏出去,大可不必,我对此不感兴趣,就连救你,也只不过是日行一善,请你不要误会。”要走就赶紧走!
忽见夏谦上前将她的手握住,拉近自己,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你可否愿意跟我走?”
杜月芷睁大了眼。
“你在李家庄过得并不好,我想带你走,还有李婆婆,我可以给你们安排更好的生活,一生平安喜乐,衣食无忧。”夏谦的眉眼温柔,只对她。
在这里的日子,养伤,烧水,煮饭,修补房屋,每一件事都那么令人享受,最享受的是逗她的时候,明明都快要笑了,却在最后一刻收住灿烂芳华,归于平寂。她还那么小,就已藏了满腹心事,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快乐?夏谦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女子让他如此费神,又如此牵肠挂肚。哪怕叔父派人来催了他数次,他也仍不想离开。
“平安喜乐,衣食无忧。”杜月芷默默念了几声,心中先泛起一股悲凉之意,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夏少爷,你走吧,我就不去了。”
夏谦看着她,月色下她小脸苍白,因睡前散了双髻,漆黑的长发飘在风里,眉头微蹙,小小年纪眉间却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不禁微微动容,似有不忍:“你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大仇未报,何来喜乐,何来无忧?以她的心志,即便明白夏谦本性不坏,却也不肯相信他只娶一人。世间男子薄情寡义,她是知道的,此生再不会重蹈覆辙,否则,她以何面目去黄泉见死去的人。
夏谦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连她坚持留下来的目的也探不到,想强迫她跟自己走,又担心她性子外柔内刚,以死相逼。不由得畏首畏脚,少有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眼看着她走,心中却像含了一口血,郁积于心。
杜月芷进房前,顿了顿,背对他道:“你的真名,方便告诉我吗?”
夏谦心潮起伏,冷声:“既然芷姑娘执意不肯跟我走,又何须知道我的真名,是打算每到难过时念两遍,虐自己更深么?”
杜月芷被他呛了两句,亦有些生气:“我不过白问问,你不说就算了。”
进了房,躺进温暖的被窝,赌气似的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只顾数羊让自己赶紧睡着。可是床上新铺的草,清新温暖,又让她辗转反侧。夜静得很,她听见外面没了声响,猜夏谦应该回到了房内。
杜月芷侧了侧身,脖子里的两粒铃铛撞了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写给京城的信,还需夏谦帮她带去!现在闹翻了,明日可怎么开口呢?
第7章 香囊
没能好好道别,翌日清晨夏谦已经不在了,床上的被子都没动,大概是半夜就走了。杜月芷原本想在今日与他和好,只是昨晚生气,一时忘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杜月芷也说不清是为误了自己的大事而惋惜,还是为了他的不告而别而遗憾。
默默做了早饭,坐在桌边发呆,李婆婆捧着碗摸了一遍:“芷姑娘,没有筷子。”平常都是她做早饭,夏谦负责摆碗筷,人一走,她就忘了。连忙拿了筷子勺子来,放到李婆婆手中。
“芷姑娘,怎么不叫夏少爷来吃饭?”
杜月芷手微微一顿:“他有些事需要处理,已经回家了。”
李婆婆自然唠叨不舍了许久,她很喜欢那个受伤的孩子。杜月芷只是听着,吃完早饭,又去收拾房间。拆洗的时候,枕头下面除了李婆婆那支木牌,还有一个淡青色的香囊。香囊绣着牡丹富贵花,暗金压朱线,沉香涌动,像大户人家的东西。
杜月芷吃了一惊,问婆婆,婆婆也不知道自己枕头下为什么会有一只香囊。是夏谦自己放的么,什么时候放的?杜月芷一想到他趁自己睡着的时候进来过,心里更别扭了。
抽开细绳,从里面落下一张纸并一块玉坠子,玉是块好玉,晶莹剔透,握之升温,日光下通体晶莹润泽,一抹红痕艳美,犹如锦鲤在溪水空游。纸也是好纸,上面黑墨飘逸,写着“遇急,示玉于万保当铺”。
杜月芷好笑,果然是夏谦那人的风格。怕她没钱用,有胆子放香囊,没胆子见她么?
她正欲收起,余光一闪,发现落款似乎不对,不是两个字的夏谦,而是三个字的“夏侯乾”。
夏谦——夏侯乾,化名,真名,国姓夏侯……夏侯!
杜月芷乍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好似不认识那些字,夏侯乾,夏侯乾,当今圣上既姓夏侯,她所嫁之人是夏侯琮,那么这个夏侯乾……不就是前世因私通皇嫂,忤逆圣上,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而被罢黜的翼王,龙九子夏侯乾么?
这么说,她救的人,正是她的那个莫须有的私通对象,将来的翼王夏侯乾!
这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这封信,杜月芷万万想不到,两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更想不到,年少的夏侯乾居然来过李家庄。杜月芷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疼,现在夏侯乾应该尚未封王,那么他来李家庄做什么?不,他不是来李家庄,而是路过,这里是去玉门关的必经之路,他身为皇子,前去玉门关定是奉了皇命。再细想,连暗杀他的人都充满了秘密。
李婆婆伸手摸索了一下:“芷姑娘,是不是夏少爷留下的?”
杜月芷嗯了一声,将纸条收进香囊,抬眼四周看了看,实在没地方藏,只得将香囊藏在里衣,如非解衣,绝无人看见。杜月芷藏好后,忽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令她不寒而栗。
漫长的冬日过去,李槐让人带了话来,说他要去上山采药,乌氏需要人照顾,让杜月芷赶紧收拾一下回家。杜月芷答应着,给李婆婆做了许多馒头窝窝,又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事宜,让李婆婆安心,她过两日就来看她。
回到李槐那独门独户的小院,乌氏照例先骂了一顿,然后安排了许多活让她做。杜月芷看了出来,自从有了腰伤后,乌氏气色远不如前,脸蜡黄蜡黄的,说话有气无力。再者,赵大人后来又来了一次,把乌氏并李槐骂了个狗血喷头,吓得乌氏连忙把那日赏的一包银子献给赵大人,这才罢休。这些事一出,乌氏又是伤痛,又是心痛,成日□□,身体更加衰败。李槐这次上山,就是为了配一味补血养气的药给乌氏。
杜月芷去请安时,乌氏正暗地恨的牙痒痒,觉得这一老一小碍事极了,她恨杜月芷多事,又让那老不死的多活了一冬。幸好夏天杜月芷满了十三,她就能和师爷商量,先将杜月芷以丫鬟的身份送到镇上大户,然后再慢慢炮制,要金要银也就方便了。
上次杜月芷家里也来人了,看似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乌氏试探一番,已经有了底。她养了这贱丫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换钱了,不免开始珍惜起杜月芷的小命,平日打骂少了,耳光什么的也绝不会有。过了一冬,这丫头长高了,乌氏咬咬牙,捡了自己年轻时穿得衣裳,让杜月芷自己改一下穿。
杜月芷应了,改了一夜,第二天穿了起来,因带着绸,看着倒也光鲜。乌氏不叫她梳双丫髻,而是连云花髻,头发编了辫子围成小冠,数个花扣点缀,髻边斜斜插着一支木钗,长发垂于身后,雪团似的脸,眉目秀美,被乌氏带着去镇上买糕走了一趟,招来不少搭讪和围堵。打听是李家庄的养女,都蠢蠢欲动。
杜月芷暗中恼怒,因乌氏在,只得装作咳嗽,用袖子遮住了脸。
乌氏仿佛看到一棵活的摇钱树,在心中盘算着,不日师爷来找她了。
原来师爷见杜月芷脱去冬袄,打扮起来又美又娇,倒有些舍不得,想收为己用。乌氏察觉到后,面上不露,心中却把他狠狠唾弃了一番。癞□□想吃天鹅肉,师爷虽然没有三妻四妾,家里那么美又那么能干的老婆放着不管,倒念起别人家初长成的女儿,老脸都快不要了。
送走师爷,回头却见杜月芷将头发梳回双髻,顿时沉下脸色:“好不容易给你梳了好看的发型,你又拆了,尽糟蹋东西!”
杜月芷眨了眨大眼睛,很乖地回答:“乌嫂,我每日还要做活呢,头发散下来不方便。”
乌氏冷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借口。芷姑娘,人要学会认命。你以为装作还是个黄毛丫头就不用成亲了?实话告诉你,别说师爷想讨你,就连张大户家的也已经看上了你,你头发梳上去放下来又有什么关系,早晚得给了别人。你要是听话,我还能待你好点,给你嫁个好人家。要是仍然试图逃跑,叫我讨不着好,我就像上次一样,打断你的腿,再送到尼姑庵里去,一辈子青灯古佛谁也救不了你,听到没有!”
乌氏这也算把话挑明,细看杜月芷神情,仍旧一副安静的模样,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真的是一副认命的样子。明明还小,性格却深沉地叫人猜不到她的心思。乌氏免不了心浮气躁,叫她出去了。
因乌氏大病初愈,欲问孕事,特特花了一两银子请了巫婆过来看她。那巫婆是个四旬妇人,花衣花裤,皮肤黎黑,尖嘴猴腮,一直咳嗽。杜月芷奉上茶来,听乌氏问那巫婆:“大师,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做点胡辣汤为您驱寒?”
那巫婆道:“我因与娘娘们神交太久,受了点风寒,不怕,我有神光护体,食*之物便可好转。不过你要记住,我吃得,你吃不得。酸儿辣女,现在你身体受损,送子娘娘正在疑惑,怕你养不了贵子,万一再吃了辣,让送子娘娘误以为你喜欢女儿,那可就不好了。顶好连辣字都不要说,以免得罪了娘娘。”
乌氏又惊又喜:“谢大师提点。大师,前几日我娘弟新捉的野兔,挂在厨房干干净净地还没动呢,就等着孝敬您,就做兔肉火锅,如何?”
“再好不过了。”
乌氏一高兴,就叫杜月芷去做。杜月芷劝了一句:“乌嫂,你现在伤口刚好,正是要吃些清淡的东西,不如我给您煲点鸡汤……”
“既然知道怎么做,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
杜月芷躲了出去,果然弄了些清淡的东西,并着火锅端上去,乌氏和李念陪着巫婆吃了许多。李槐忙着给乌氏补血气,乌氏忙着糟蹋身体,杜月芷看在眼里,既心疼李叔,又觉得乌氏活该。她眼看着巫婆筷子上的辣椒污了汤水,也不提醒,只去帮李念夹菜。她从不和李家一桌吃饭,因为内心厌恶乌氏,平时都是自己做了单吃。
“这丫头厨艺还不错,大师,你多吃点。”
“还小丫头呢!瞧这小模样,小身段,准是个美人胚子!”那巫婆上上下下看了杜月芷,敛了神色,对乌氏耳语一番:“这丫头不管是嫁还是卖,都不能再留了,看她如今还是不大服管教,娘娘心善,争不过这丫头……”
乌氏一看,李念胖乎乎地坐在对面,拍着桌子让杜月芷给他夹菜吃,夹得慢了些就大吼大叫,杜月芷却仍旧不慌不忙。巫婆忍不住蹙眉,摇了摇头。乌氏气急,趁杜月芷没防备,猛地将她的手往冒着热气的沸锅里按。
杜月芷大叫一声,迅速抽回手,绕是这样,手心还是烫了几个泡。她握着手:“乌嫂!”
那巫婆笑着点了点头:“姑娘,别怪你乌嫂,她这是帮你磨性子呢。”
杜月芷的手疼痛难忍,只觉得她们有病!
那巫婆吃了饭跳完大神,天黑才走,因看不清,又喝了酒,晕晕乎乎的,在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乌氏忙把她扶了起来,发现湿漉漉的有血,往地上一看,是一堆带着棱角的石头和干裂的泥巴,码成房子堆在门口,天黑看不见。巫婆眼花,这一跤跌得厉害,下巴大片大片流着血,都滴在了上面。
这屋里喜欢堆石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李念。
自己儿子惹的祸,乌氏不好说什么,咬咬牙又拿出五两银子做香油钱,让巫婆转告送子娘娘,请她不要怪罪。巫婆本欲大怒,见了银子,连忙收下,满嘴胡话乱说一通,唬住了乌氏,连连答应每月再进贡一两银子并一只禽。
杜月芷提了灯笼,为巫婆开了满是泥巴的篱笆门,小手遮住风,凑到巫婆脚下,尽显殷勤:“大师慢走。”
那巫婆猛的被她一照,这才注意到杜月芷。
那孩子小脸雪白,言笑晏晏,还关切地注意自己的伤势,巫婆不知为何有些毛发直竖的感觉,连连后退,才想起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虐待却还笑得如此明艳,不对,不对!她最后连灯笼也不敢接,弯腰捂着流血的嘴巴,慌慌张张地走了。
杜月芷看着她的背影,暗暗一笑,又回头对乌氏道:“乌嫂,大师没拿灯笼,我担心她路上再摔一跤。”
乌氏满腹心事,随口道:“要你这蹄子操心,大师有神光护体,不打紧。”说罢进房,杜月芷跟在后面,走得慢,听到黑暗里传来巫婆“哎哟”“哎哟”的叫声,看来有神光护体,还是摔跤了呢。
她提着灯笼,在仲春的夜色中,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泥巴。
第8章 卖身
待乌氏回房后,李念蹦蹦跳跳出来玩石头,石头上有血,沾了满手,他又擦汗,擦得全身都是血,被杜月芷劝住:“念儿,大师生了病,在石头上吐了血,你别乱摸。”
“要你管!”李念嫌恶得摆了摆手,无聊,冲她呸呸吐了唾沫。
杜月芷脸一沉。
她用灯笼从下照着自己的脸,脸色苍白如鬼,阴恻恻逼近李念,目光冰寒如刀,在乱光中那么凶恶,又那么恶毒,一阵风吹来,声音仿佛是飘来的,凄凄惨惨。背后的山庄暗影幢幢,好似小孩梦中鬼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