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呀?”
“拜堂。”
按理说成亲拜堂应该拜的是天地父母,然而任无斯哪方父母都不想拜。他亲自给琉璃蒙上盖头,用红绸子牵着她,两人到了前厅,龙凤烛燃烧着火光,鲜红的喜字贴满了四周,喜气洋洋,无比热闹,却又无比安静。
“不拜天地。”
“不拜高堂。”
“夫妻对拜。”
“则礼成。”
琉璃看起来有些懵懂,但仍旧是笑眯眯的,被任无斯带进新房,他们先是饮了交杯酒,又吃了饺子花生等物,然后任无斯摸了摸她的小脸:“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琉璃。”
琉璃歪着脑袋笑:“哥哥是我的丈夫。”
任无斯把她搂在怀里抱了许久,期间琉璃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直到天黑,红烛燃尽,任无斯才叫醒睡梦中的琉璃,声音温柔:“琉璃琉璃,再跟哥哥玩个游戏好不好?”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什么……什么?”
“我们再来玩个游戏,这一次你躲起来,等我去找你好吗?如果很短的时间就被我找到的话,就不许琉璃吃最最喜欢的甜糕哦!”
一听说不能吃甜糕,琉璃立刻睁大了眼睛:“不可以!”
任无斯亲亲她小脸,“琉璃知道哥哥找人很厉害的,所以哥哥让人帮你藏,一定要藏好哦,好不好?”
琉璃仰着小脸:“那哥哥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很快的。”他柔声说。“等到琉璃长大了,哥哥就去了。”
“那琉璃什么时候会长大?”
“很快的。”他仍然是这个回答。
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很乖巧的样子。
很快就有人进来,先是给任无斯行礼,然后便恭敬地对琉璃说:“夫人请。”
琉璃没有挣扎也没有疑问,很乖地跟着走了。
整个御史府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任无斯坐在新床上,眸色深远而淡然。若是他所料不错,御林军一会就来了。
那日清醒,听得宫里派人来问,又听说有人见了琉璃,他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其实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他虽然为任家清洗了冤屈,却包庇了通缉要犯,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即使皇帝只是想拿他问罪,甚至有可能网开一面,任无斯也不想再这样过。
更何况……他早在皇帝身边埋了人,为的就是促成自己的死亡。
他早就疯了,一直没有清醒过。他欠琉璃的太多,应该把自己的命还给她。
整个御史府都洒满了桐油,只待片刻,他便从此葬身火海,世上再无任无斯。
可他刚把火点燃,便有一双温软的小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任无斯惊喘一声,背后的人却把小脸贴在了他身上。“你想一个人死掉吗?”
良久他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琉璃……”
“我什么都知道哦。”她微微一笑,“但是无斯哥哥希望我忘记的话,我就忘记。”
“活得太久,无斯哥哥跟我一样,都累了吧。”
“我们一起走。”
“琉璃——”
“不要再抛下我了,也不要再推开我了,我们都活到了尽头,一切都该结束了。”她松开手,走到他面前,熊熊火光中她的粉面像是染上了鲜艳的红。“琉璃易碎,但无斯哥哥只要好好的把我捧在手心,我就是好好的。”
琉璃易碎彩云脆。念往事,心将碎。只合人间十三岁。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但那又怎样呢,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一切都已经过去,再说那些不要遇见就好了,没有爱上就好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不能一起为了彼此活,那便一起死吧。
前世她一个人死,他孤孤单单的追随,其实她想要的就是和他一起离开,那样的话,来生也许可以靠的近些。她从来不想一个人独活,也不想把他一个人放在世上。活着的时间都用来恨了,死后但求解脱。
只是不要再有仇恨了。怎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唯独仇恨是跨越不去的沟渠。
这一生就这样吧,能和他一起离开,就是她心之所向。
任无斯低头看她,不知何时她身边的琵琶已经不见了。
付琉璃从来没有离开过任无斯身旁,即使她的身体里有着另外一只女鬼,她也仍然陪伴着他,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夜晚的肌肤之亲,其实都是她。
“无斯哥哥,我早不恨你了,你也不要恨我了吧。”她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薄唇,“咱们一起走吧,骨肉相缠,再不分离。”
任无斯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把她抱紧,大手一挥,火舌便像是有灵性一般席卷了二人,连带着彼此身上还未换下——也不想换下的喜服,共同葬身火海。
他什么都不去问,不问她为何会再出现,也不问她如何得知他不曾说出口的一切,甚至不问她难不难过。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仇恨是真的,但爱也是真的。
只是,琉璃啊。
若有来世,不求相遇不求白首,愿为你足下之泥。
但求须臾,虽死无悔。
☆、第六十七碗汤(一)
第六十七碗汤(一)
亲眼目睹那一场火,甚至感同身受,如同被烈焰焚身的是自己的女鬼,在脱离宿主身体时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她抱着头,低声而快速,语气阴森又急迫:“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她睁开眼睛是那场火,闭上眼睛仍是那场火。
睁开眼睛是那两个疯子,闭上眼睛仍是那两个疯子。
也许她也疯了,只是她一直没有意识到罢了。
琵琶在她身边发出争鸣声,琴弦微微地颤着,只可惜这里是一片虚无,它仍然是不能动。
女鬼就这样颤抖了许久许久,久到连奈何桥的墨泽都要以为她挺不过去即将放弃的时候,她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琵琶,然后如同落水的人找到了浮木,死死地抱在怀里。她现在是鬼身,只是随着记忆的恢复,身体也逐渐变得完整。
忘川河里厉鬼无数,她是被选中的五鬼中保持的最完整的一个,身上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损伤,只是显得格外嶙峋。鬼手已经变成了凝脂般的白嫩,与白骨琵琶相得益彰。明明那么痛苦,却还是咬牙忍住了。
她要回去。
这是她的执念。
哪怕知道回去后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要回去,未来不可知也要回去,不管怎样,都要回去。
然而还没有等到她彻底让自己变得冷静,就眼前一黑,随机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具身体——一具很冷很冷的身体里。
她只能察觉到自己现在是有肉身了,但却感觉不到有任何外界的因素,甚至整个人动都动不了。
直到一颗丹药被塞入口中,女鬼不受控制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张清俊消瘦的面孔,五官精致眉眼好看,却透着一股极其病态的白,像个快要死了的人。
但很明显,那只是看起来。
宽大的黑袍穿在他身上简直像是披了层大床单,眼珠是乌黑乌黑,嘴唇却又是血红之色,他喂了丹药给女鬼后,就用两根手指撑开她的眼皮。
女鬼发现自己的眼珠也不能动。
“还是不行……怎么还是不行呢……”病态青年这样说着,听似很焦躁,实际上眼睛里却闪耀着诡异而兴奋的光。似乎对他来说面对女鬼这样棘手的问题,并不足以令他生气,反而是一种挑战。
女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察觉到对方把她抱了起来——简直就是见鬼,如果不是眼睛看到的方位改变,她根本没有感觉!
她被抱到了一个巨大的浴桶边缘,浴桶里的水是黑色的,散发着连鬼都会被熏死的恶臭,里头不时鼓起几个小泡泡,形如沸水,然后青年就把她放了进去,女鬼仍旧毫无所觉,直到他掰开她下巴又塞了一颗丹药,然后随着时间流逝,女鬼逐渐察觉到肢体变得柔软——在这之前她简直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也或许……不是石头。
是尸体。
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不知道泡了多久,青年又过来了,先是捏了捏她的脸,然后一路往下将她身子摸遍,见肌肉已经变得柔软如同活物,才满意地点点头:“起来。”
不知为何,女鬼竟不由自主按照他的指令做,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她裸着身子出了浴桶,直直地站在青年面前,那病态青年才微微眯起眸子,“跪下。”
她照做。
“起身。”
“蹲下。”
“转圈。”
“把桌上的匕首给我拿来。”
与其说使唤女鬼,倒更像是在测试她柔软的肌理足不足以正常使用。
接过匕首后,病态青年便在女鬼肩膀上轻轻一划——女鬼下意识跟着低头去看,匕首锋利无比,她的皮肤即刻出现了一道口子,缓缓地流出一丝黑血来。
……果然,是尸体啊。
青年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可以控制她的身体,让她成为了他的奴隶,唯他命令是从不说,还不能拥有自己身体的掌控权,甚至一举一动都要收到命令才可以。除了思想,没有什么是她自己的。
这世上是什么法门,能让尸体变成活的傀儡?
见流出的是黑血,青年立刻不高兴起来,他对着女鬼这里捏捏那里捏捏,半晌道:“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转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也没管她,就把她扔在这儿。很显然,对于他来说,女鬼就只是一具尸体,虽然能动且很柔软——但毕竟只是尸体而已。
青年就这样忙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色逐渐变黑,他才像是想起什么般,打了个响指。然后女鬼就看见两个仆佣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饭菜,但是——她发觉不对劲,这两个走路僵硬而机械,眼神呆滞直视前方,根本不像是活人,反而——
竟也是尸体!
这里怎会有那么多尸体?!
她心中不安,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离开这里,对于要完成的任务倒是很清晰,然而如果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的话那再清楚也没用!她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青年挥手让那两具活尸出去,房内便只剩下她和青年一人一尸,女鬼不住试着去掌控身体,但都是徒劳。她又试着开口说话,但不管怎么努力,连嘴唇都不动半分。这让她有些着急,而青年刚低头吃了一口面,无意中余光扫到她,突然惊奇地咦了一声。
女鬼心中警铃大作,青年嘴角一勾走了过来,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是他的错觉不成,方才是真的感到这活尸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情绪。
他命令她:“眨眼。”
女鬼便不受控制地眨动起来,如果青年不给她命令的话,她根本连眼珠子都动不了。
完全就像是□□控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