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云执运起轻功溜到了冷宫,避开了所有交班的侍卫和宫人。他先是在殿内转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陆侬。正在他奇怪大晚上的陆侬去了哪里的时候,她从不远处慢慢地走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你去哪儿了?”他皱眉问。
“睡不着,所以到处走走,只不过冷宫没什么好看的,所以走了一圈也就回来了。”陆侬笑着说。“你呢,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不生我的气了么?”
云执斜眼看她:“你也知道我生你的气呀。”
陆侬以袖捂唇轻笑:“你忘了,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话云执不爱听,她为什么老喜欢用年龄来拉开彼此之间距离?而且她看起来仍然一如他七岁时年轻美貌,两人站在一起不能更相配了。
事实上是云执不愿意承认十八岁的自己和陆侬站在一起有时候会像她的哥哥……不过这样也好,看起来比较成熟稳重的话,是不是陆侬就能属于自己了?
他嘿嘿一笑,问陆侬:“你猜我想跟你说什么?”
“不知道。”陆侬坐在了桃树下的石凳上,邀请他一起坐下赏月。“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否则你不会这么紧张。”
云执俊脸一红,他小时候在陆侬面前没脸没皮惯了,突然让他正经一下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于是咳嗽两声,正要开口表白,却听见陆侬低低地道:“人言落日即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你想家了?”云执担心地问。
“嗯。”
“想家的话那就回去吧?”他自告奋勇。“我可以带你出宫,以后都不回来了!你想看遍山河风光,我们就一起去看,你想回家,我就陪着你回,好不好?而且落日虽然美,朝阳更令人心动更有生命力呀!”
“呵,跟个孩子似的。”陆侬被他话里的认真逗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再也回不去啦。”
她的语气是莫名的哀伤和怀念,云执却不相信:“为什么不回去?难道你的家人不肯见你吗?”
“……我没有家人了。我的家人……都死了。”陆侬抬头望月。“死了很久……很久啦。”久的她都快要忘记了。
她习惯了不让自己去想,去回忆,那样的话,苦痛就会少一点。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永远不会后悔。
“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云执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认真,“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执儿最乖了。”陆侬笑笑。
云执说:“你这样笑不好看,你不想笑就别笑,难道在我面前你也需要伪装吗?”他认真地问,“侬侬,我喜欢你,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陆侬深吸一口气,她想哭又想笑,于是导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可在云执看来,没人比她更美了。“……我们的身份,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知道,没有关系。”云执坚定地说。“我可以不当皇子,我们一起离开,再也不回来。”
“可是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陆侬温柔的视线简直要看进他的灵魂里去。“你征战两年,期间一定目睹了不少死亡吧,民间穷苦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肯定知晓。当今皇上一心求仙问道,不思政事,朝廷之中蛀虫无数,百姓民不聊生,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难道你在看到这些的时候,没有过理想和抱负吗?”
云执语塞。有的。他在边疆的时候看惯了死亡,也看惯了平民百姓过得那样凄惨的日子,但与此同时,皇宫里的宫妃皇帝却有着至高无上的享受!灾荒的百姓被饿得吃树叶啃树皮,田地里连野菜都寻不得,而宫里的妃子用上好的燕窝漱口还嫌燕窝煮的不够香浓。
父皇不是个好皇帝,他在位这些年,政绩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就要有农民揭竿而起了。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陆侬非常相信云执。“没有人比你更好了,皇上只有两个儿子,你不做皇帝,便要让大皇子做,难道你愿意吗?即使你愿意,不在乎这个皇位,可是大皇子当了皇帝,百姓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云执沉默不语。大皇兄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最是心狠手辣,在他眼里,人命不是命,他三岁的时候就知道指着看不顺眼的宫女说杀杀杀,父皇任命他为钦差的时候,更是只视人命如草芥,没有丝毫爱民之心。
父皇是昏厥,大皇兄若是当了皇帝,便是暴君,他们谁都不是明君,不适合掌控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
“……就算以后我当了皇帝,我也只要你一人。”
“拿什么名义呢?”陆侬轻声问。“我不能做你的妻子,也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站在你的身边。执儿,你长大了,就不需要我了。”
“所以你才对我越来越冷淡吗?你想拒绝我,让我主动离开你?”云执质问,“侬侬,我只是不说,不是傻子,不要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从你身边推开,偶尔有一次抱紧我,接受我,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你爱我,我知道!”
陆侬眼神惊惶。
“你的眼神根本骗不了人,你每次看到我的时候,比谁都亮。”不顾陆侬浑身僵硬,他捧住陆侬的脸,指腹柔柔的摩挲她的唇瓣和米分颊,“侬侬,我们彼此相爱,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我想跟你一起看日出,想光明正大的牵你的手,想把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所以不要拒绝我,也不要推开我,接受我,拥抱我。”
世界上能有多少相爱的人可以长相厮守?
陆侬凝视了他很久很久,才终于意识到,那个悄悄躲在冷宫因为思念母亲而哭泣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和她印象中的那个人,既一样,也不一样。
她轻轻覆上他的大手,吻了一下他的手心。
这一夜,云执没有离开。
第二天早上,冷宫的床上,两人拥抱亲吻,耳鬓厮磨,如同树与藤,生死交缠,不愿分离。云执低低地说着情话,陆侬静静地听。当他说两人要生生世世的时候,她却笑了:“生生世世太长,我只要一辈子就好。”
她不敢贪心,也没有资格贪心。
“就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我敢发誓,我生生世世都会只爱你一个人。”云执吻着她的唇瓣,不想和她有片刻分离。
陆侬闭上了眼睛,嘴角笑容浅淡而幸福。她梦想追求的已经得到了,人啊,就是这样贪心。找不到他的时候,她一心只想找到他,看到他好好的就能满足。现在找到了,她又乞求老天爷让她再多活一阵子,让她再多看看他,能多活一天也好呀。
舍不得呀,真的舍不得。
不想分开,可不可以就不要分开?陆侬反手抱住云执,说:“你该起身了,趁着天色未明,回你的寝殿,收拾一番换个衣服,你不是有事要跟皇帝说么?”
“……你怎么知道?”问完这句话,云执嘿嘿一笑。“咱们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陆侬笑:“快起吧。”
他走的时候真舍不得她,恨不得把她变小一点装进胸口,这样的话,就算和父皇说话也能摸摸她亲亲她,一秒钟都不想分离。爱情来得太自然,太过水到渠成,甚至来不及拒绝和怀疑。
他坠入爱河,无法自拔。
今年西北一带闹蝗灾,皇帝派了许多钦差大臣过去,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云执准备亲自揽下这个活,他在边疆打仗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蝗灾,虽然未曾见过,但却得知不少根治的法子,所以想试试。因为蝗灾太盛,不知为何竟引发了瘟疫,两场灾难都是致命的,偏偏聚集在一起,皇帝为此已经愁白了头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要是按照大皇子云赞的说法,那就是干脆利落的将病人关在城中焚城!瘟疫的来源一断绝,自然就好了。至于蝗灾……可以慢慢想办法。
要是真的走投无路的话,皇帝绝对会按照云赞的提议做。毕竟死一个城池的百姓,比死更多的百姓来的划算不是么?
可做皇帝怎么能这样罔顾百姓死活?云执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主动请缨要去西北。皇帝素来喜爱这个小儿子,心下不舍,便要拒绝。只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大皇子竟也跟了上来,说是愿与二皇子一起做这个钦差,共同商议西北之事。
皇帝这下犯愁了,他可就俩儿子呀,那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他们过去?要是他们有个什么好歹,他的皇位日后要传给谁?
所以他严词拒绝了,可惜拗不过两名皇子坚持,最后皇帝还是投降了。
第二十三碗汤(四)
虽然皇帝答应了,但却派了好几名太医一起随行,并且叮嘱二人决计不可任性行事,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两人嘴巴上都答应了,至于心里怎么想,那谁知道呢?
其实云执想要救人是一部分,想要带陆侬出宫也是个很大的原因。自从他认识陆侬以来,她就一直住在冷宫里。冷宫凄清,没有人伺候也没有人送饭,她永远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去的时候才会多几分人气,而他不想让她再孤单下去了。
所以和大皇子分头出发的云执很欢快地把陆侬偷渡出府,并且让自己的手下还有太医都喊她夫人。虽然大家都很奇怪二皇子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夫人,但是主子既然这么吩咐了,自然就有主子的道理,他们只要奉命行事就成了。
陆侬也是头一回被喊夫人呢,她坐在马车里,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除了那把很漂亮的油纸伞。
云执很喜欢看陆侬撑伞的样子,袅袅娜娜,如烟里雾里,似画中仙。但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离陆侬很遥远,所以他很迷恋与陆侬的肢体接触,可惜陆侬对他限制非常严格,三天才给一次,而且真的就只是一次,平时摸摸抱抱都可以,一旦云执想要提枪上马她就会翻脸,久而久之,虽然有肉吃但只能偶尔吃一吃还都吃得很少的云执每天火气都很旺盛,发泄不了的精力全用在了揍属下上,可怜二皇子的暗卫也好侍卫也好,个个天天鼻青脸肿,分外令人心疼。
一旦到了陆侬面前,云执立刻上演变脸绝技,他可以在前一秒把暗卫揍得满地找牙,下一秒听见陆侬的声音就满脸堆笑的回头对她抛媚眼,然后毛手毛脚吃点小豆腐,看她的喜怒哀乐都觉得很喜欢,爱到了骨子里。
陆侬脾气很好,她时常看不惯云执这种欺负属下的行径,所以只要她知道了,都会帮可怜的侍卫们说两句好话,久而久之在侍卫们心中的地位呈直线上升,一口一个夫人叫的可虔诚恭敬了。
一个下雨天,他们到了临近城镇的落脚点,在客栈休息了会儿吃了晚膳后,云执带陆侬出去走走,两人牵着手,云执打着那把油纸伞,蒙蒙细雨从天上洒落下来,溅湿了云执的袍子,而陆侬的白衫却仍然一尘不染。
灯笼通红,夕阳西沉,整个城镇都散发着古朴而缠绵的味道。在这条街上牵手走的人,既大胆不顾世俗,又相爱有恃无恐。
慢慢地,陆侬把头靠在了云执的肩头,她本就高挑,而云执比她还高,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爱意似乎能从她的灵魂里散发出来。
这日子呀,过一天,就少一天。
正在两人情意绵绵的时候,拐了个弯突然看见前头围着一群人,还不时有大笑和尖锐的女子哭泣声传来。云执当机立断停下脚步:“咱们换个方向。”
“为什么呀?”陆侬不明白。
“因为这种时候一般我都会被缠上,谁叫你相公我生得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因此这种英雄救美的事情常常在我身上被动发生,你信不信待会儿我只要一走过去,那女子觑了空儿便会朝我身上扑求我救命?然后那群男人会威胁我不要多管闲事甚至还会出言轻薄于你,我大怒之下自然会出手救人,那女子自然便要以身相许了。”
瞧他这流利的语速还有故事情节自然而然的发展,陆侬就不服气了:“我不信,你有证据么?”
“这还要证据?侬侬,不如咱们打个赌吧。我要是赢了,你就得答应让为夫这样这样……”他低头在她耳边不要脸地说了某些话。
饶是陆侬一把年纪也听得面红耳赤,轻轻推开他,娇斥:“我可不与你胡闹……”
“这怎么能是胡闹呢?”云执振振有词地反驳。“哦,我明白了,侬侬你怕了。”
“谁怕了?”自打两人在一起后,陆侬也是有变成小孩子的直线趋势。“赌就赌,若是你赢了,我自然答应你。可若是你输了,就一个月不许碰我,连牵手都不可以!”
这也太狠了……云执眼露谴责,但陆侬坚持地望着他。半晌他叹口气,像是她以前哄自己那样哄她:“好吧好吧都听你的还不行吗?那这个赌咱们就打了?”
“打。”陆侬点头。
两人牵手朝那人群走去,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是看热闹的,由于抓人的太过霸道,所以没人敢强行出头,这英雄救美人人都想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实力啊,说不定美人没救着还要被人狠揍一顿,那可就不美了。
一柄油纸伞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说来也奇怪,明明在陆侬看来那女子已经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然而她还是冲了出来,甚至就那么凑巧地扑倒在云执面前,一抬头就看见了云执,然后无视了陆侬伸手抓住云执的袖子,哭喊乞求:“公子救命!公子救命啊!”
陆侬:“……”
云执对她挑眉,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陆侬看着就觉得不可思议,她还真没怎么见识过这个,怎么这……这也太离谱了吧,不会是云执故意派人在这里演戏想诓骗她?嗯,按照这个人恶劣的性格,实在是很有可能。
她一扭头去看云执,他就对她咧嘴一笑,瞧那傻样儿……两人从来形影不离,他要是派人做这种事只为了那事,陆侬发誓自己会狠狠鄙视云执一个时辰。
见云执不理会自己,而是皱着眉看向自己的手,女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不雅姿势,连忙爬起来跪下:“求公子救救奴家,奴家愿意以身相许!”
陆侬:“……”原来不用英雄救美之后才要以身相许啊?她仔细打量了下面前这女子的姿容,生得的确是不错,有股别样的风情,楚楚可怜,眼睛明明没有泪水,却仍然给人一种柔弱娇软之感。
只可惜,太过刻意,便失了真实,显得过于风尘而无纯情。云执出身皇室,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这女子怕是还入不了他的眼。
果然,云执好奇地问那女子:“你怎么这么有自信?”
“啊?”女子一愣,因为对方完全不按常理无逻辑的话。
“你现在满身是泥脏的令我不敢直视,你的手还弄脏了我的袍子,我就想问问你,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勇气,让你以为自己很美丽可以勾引我?”云执轻轻一甩,女子的手边离了他的袍子下摆,他颇为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有点忧伤,这可是侬侬亲手给他做的呢,早知道就不急于跟侬侬斗嘴一时太过投入导致袍子被玷污……啊,现在云执的心情就像是家里种了很久的水灵灵的小嫩白菜突然被猪拱了……很忧伤很无助,同时还有点小阴暗,很想把这个弄脏他衣服的女人一脚踢开。
女子可能没料到长得这么俊秀的公子一开口这么不客气,她长得这么漂亮……这时她才有闲工夫打量陆侬,对方的绝世姿容令她无地自容,这世上美人无数,但真正一等一的大美人,只消站在那里便能让你自惭形秽。
“好啦。”陆侬轻轻戳戳云执的腰,“咱们走吧。”
可惜他们想走,女子却不让,非要求着云执搭救。云执原本不想理会她,可她却苦苦纠缠,他笑着反问:“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本言笑晏晏俊采风流,此刻笑容隐没眼眸冰冷,叫那女子莫名地浑身颤抖起来。
云执微微弯腰,凑近她耳边:“回去告诉云赞,别使这么不入流的招数,你的袖箭还有你指甲缝里的毒,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他牵着陆侬走了会儿,她才问:“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
“你吃醋啦?”
“没有。”
“嘻嘻……”云执贱笑,突然闪电般在她小嘴儿上亲了一下。“我跟她说呀,我有如花美眷在旁,瞧不上小鱼小虾。”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