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如此直白,真是难得可贵。”李玙品了口手边的茶,只觉得眼前这茶也也如眼前人一般,看似寡淡无味,实则越品越能惊觉其中的深韵。
“其实本王也和太白所想相同,只是众臣的意见还是要听一听的,虽然这事本该太子烦恼,身为臣子难免要为储君忧虑,为我大唐社稷忧心。”说着,李玙又叹了口气,“只是二哥那性子,难免被人欺瞒了去,他以前太容易相信他人,而现在......却变得生疑许多,甚至连他身边的人都......”
李白呵呵一笑:“这点倒是和圣人有些相像了。”
李玙淡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听闻李林甫身边的那个彭允与你关系不错?”
李白微微皱眉:“忠王听何人传言?”
李玙只是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在长安城,无论发生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不出三日,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城,更何况是太白这般惹人妒忌的贤才?必定是要将你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查个通透,而后一传二,二传四,百传千。”
既然如此,李白问到结果也没有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去,不甚耐烦道:“彭允这人着实惹人生恼,我与他仅仅数面之缘,这李尚书非要将我与他绑在一起,也不知是何目的!”
李玙不曾想李白这般反感,不过也可以理解,笑道:“想来是那彭允想仗着这层关系往上爬罢了,毕竟太白如今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只要在圣人面前多提起他几句,他便能少拼搏数年,确实打的好算盘,这事也是寻常,这官场里,不知有多少官是买来的,只要是没有触及社稷根本,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罢了,只要他们对大唐依然忠心耿耿,说白了,只要他们还有用处,父皇便不会处置他们。”
李白冷笑一声:“原来圣人心中都有数,某还以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李玙却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有许多事情也是为君者不能做的,君臣之间心照不宣,时机未到,有些事情是不能捅破那一层纸的。若是臣子懂得君心,只要不越过那条线,一切相安无事。但只要超过了那条线,积压了这么多年,一朝爆发,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了的。”
李白低头沉默着,没有说话,李玙看了看他,又道:“前几日还听姑母赞美了你几句,以姑母那孤傲的性子,能从她嘴里说出一个人的好来,着实不容易啊。”
李白愣了愣,这才想到李玙说的是玉真公主,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了,似乎比以前安分了许多。
“记得小时候,姑母十分艳羡南朝刘宋的山阴公主,说她一生最是自由快活,是她无论如何也企及不了的。”李玙将杯中茶水饮尽,似乎极为感叹,“我也记得大哥当年对我们这些弟弟最是疼爱,他身为大皇子,等同于未来的储君,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即便父皇因宠爱惠妃娘娘更加偏宠十八弟,他对十八弟依然像对待一母同胞的兄弟一般,谁知道......数年后,大家都变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李白听着面无表情,这忠王从进来都没有说起过他前来的目的,绝不是拉家常这般简单,经过上次华清宫后,李白多长了几个心眼,对于忠王这般看似肆无忌惮的倾诉,实则暗藏玄机,倒也不一定心存坏意,只是绝非善事便是了。
李玙似乎说上瘾了,手上把玩着茶盏,思绪却似乎远在千里之外,只听他继续道:“如今我们这几十个兄弟隔阂愈来愈深,都道帝王家最是无情,我身在帝王家,却十分赞同这句话。”而后他抬头看了眼李白,问道,“不知太白家中有无兄弟?”
李白心中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这李玙还查到了他兄弟的身上?不过他那两个兄弟都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行商,况且又是二十多年未见,即便查到了,也不过是更加证实了他商人之子的身份罢了。
他心中微定,实话实说道:“白上有一兄,下有一弟,只是从小便分开了,二十几年未见,再见倒是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来了。”
李玙见他面上一点悲痛之意也无,很是新奇:“想必是幼时分离,故而感情未深,所以现在想起,太白不会太过悲痛罢?倒是羡慕你。”
李白淡淡一笑:“白看太子和鄂王几位殿下关系甚笃,很是兄弟情深,倒也没有忠王说的这般凄凉。”
李玙闻言,神色黯然了些许:“兄弟之间抱团,不也和官员之间抱团一样么。他们从小便在一起玩,大了以后自然也是一派的。”
李白顺势问道:“那么,忠王又是哪一派的呢?”
第89章 露从今夜白(二)
要说大胆, 李白是李玙见过最甚的了, 只是这人却着实令人恼不起来,李玙反而因他这问题认真的思索了一下, 道:“我自然是站在二哥这边的,他是父皇定的太子, 未来的储君,我信父皇。”
这话说的极漂亮, 李白望着李玙的目光凝重了几分:“似忠王这般胸怀宽广坦荡之人,在众位皇子中也是佼佼者了罢。”
李玙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我兄弟有几十人, 怎么排也排不上我啊。”
李白心想, 除了二皇子李瑛,下一个不就是你李玙了么?只是这李玙看起来正派的很, 他每每将他往坏处想, 都有些于心不忍。
李玙待了久了, 起身欲离开, 临走时又不让李白送出门,两人相互推诿一番, 李玙猛地一拍脑门:“想起一事,瞧我这记性, 自从太白夫妇二人来了长安,我那消息灵通的忠王妃对太白夫人很是喜欢,早就想要结识一番了, 如若太白不嫌弃,大可带着妻子上门,本王自当奉太白为上宾。”
李白连忙谢过,李玙很是开怀的离去了。
望着李玙的背影,李白眉头紧锁,他原本只以为看清的局面再一次模糊起来,且思绪愈发的混乱,本以为这忠王为人正派,是最老实的那一个了,看来却是藏得最深的。
许萱在得知来人是李玙时,一颗心便吊在嗓子眼处,她知道会有一些人来拉拢李白,但想不到李玙这个时候来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白一脸困惑的回到内室,见许萱比他还要疑惑,心里突然释然了,笑道:“不过是和忠王聊了一会儿,娘子何至于如此紧张?”
许萱没法说李玙就是未来的天子,只提醒他道:“这忠王虽然看起来平凡无奇,但我总觉得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说起来,我记得你曾和我夸过他的诗句与一般皇子不同,不可小觑,李郎平日里对他们莫要区分对待。”
李白想了想:“你知道我这人的,与人打交际,第一是看他的才华,第二是人品,第三便是酒量了。不过这忠王确实新鲜,竟然跑来找我怀旧,你说奇不奇怪?”
许萱想不出所以然来,但是这长安城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和嘴巴,李玙如此明目张胆,难道不怕一些人添油加醋的传入李隆基耳中?李隆基年纪愈大,便愈发的怕死多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半信半疑,更何况刚来的李白!
“听你说来,这忠王倒像是个与世无争之人,这朝堂上看似是太子和瑁王之间的争斗,但依我看,野心勃勃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有些在明,有些在暗罢了。”
李白颇为赞同,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无形中搅了进去,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独善其身,便能够在一片污泽之中出淤泥而不染,一展抱负雄图,没想到还是被牵扯了进去,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能。
不过好在之前做过最坏的打算,李白对许萱笑道:“大不了我们离开长安便是了。”
许萱仍是担忧,她就怕,最后想走也走不了了。
自从李玙上门之后,前来登门拜访的也愈来愈多,李白甚至想一早偷偷出去,却没想到一些人起的比他还要早,着实令他感到无奈。
好在许萱没有受到影响,她收到玉真公主的邀约,前往道观一聚。虽说上次看玉真公主性情与之前大不相同,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些朝堂的动向。
说起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看到玉真公主传说中的道观,只见玉真公主一身淡青色道袍,头发高高束起,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英气,最让许萱疑惑的是,她的身边当真没有了王维的影子。
玉真公主手捧书卷,脸上未施粉黛,这番看起来却是比以前要显得年轻了许多,只是她眼中的阅历让人无法忽视。
“记得上次李郎来我观中时,也是和你差不多的神色,倒真像是一对夫妻。”玉真将书交给身后的小奴,朝后面的内室里走去,“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很无趣。”
许萱倒不是第一次进道观,但这么金碧辉煌的道观还是第一次见,这唐玄宗果然疼爱自己这两个妹妹,即便金仙公主已经不在,玉真公主的待遇可谓是比宫里的那些妃子还要好上许多。
“公主的道观真是气派,平素日只是听说,今日倒真是第一次瞧见,不知刚才公主看的是何书?”
玉真公主坐于上座,示意许萱不必拘谨,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水,方才道:“是《道德经》,那书我看了许多遍,每次看都是不一样的心境,现在比以前仿佛参透了许多,但是还有很多懵懵懂懂的,皇兄说我太过痴妄,所以看不透。”
许萱笑了笑,这话她倒是不知道怎么接了,那玉真仿佛也没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继续道:“你是个幸运的,即便李郎这一生碌碌无为,但他对你的那份心是真的。回头看我这一生,却仿佛是白活了,人人都道我是风流,拥有着偌大的道观别馆,还有数不尽的俊俏才子。你可也这么觉得?”
许萱只是笑问道:“不知道摩诘先生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