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偷玉玺,他也不过就是进大理寺,进了大理寺,她就能打点到,一切都是走个过程,他招供了太子,她把他接出来,等着王凝带兵打回来就可以了。
可他毫不在意自己,只想着大局。
如何让太子能更顺畅一点,如何能让战争尽量不要发生。他笃定对方不敢杀他,因为他死了,玉玺就永远失去了下落,这是苏城无法接受的。可他却没想过,哪怕不死,就这样的折磨,她也会难过。
她突然理解当年她假死的时候,他怒气冲冲质问自己的模样。
于是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就是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境。
谢子臣。
她蜷缩起来,握紧了他平时躺下来会压住的地方,幻想着他还在的模样,沙哑出声:“回来吧。”
我想你了啊。
☆、第83章
蔚岚让人去找天九, 而后睡了一晚, 养足了精神, 等待第二天上朝。
第二日上朝时,所有人都不说话, 这种情况下, 那些世家家主都装傻充愣, 说话的多久是纯臣以及站好了队的一些小家族, 以及像蔚岚这样家族中的年青一代。
每一家都是放任着自己家的年轻人做事的,例如王家,王曦是太子的人,王元则是苏城的人;谢家,谢子臣是太子的人,谢玉兰则是苏城的人。这样两头讨好, 才保证家族永远的稳定。留下来那个是赢家,由胜利者一代一代继承自己的家族, 这才是一个家族延续的最优方式。
所有人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早在昨夜里, 所有人便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当苏城穿着龙袍来到大殿, 宣布皇帝的死讯以及自己继位的消息后,全场一片沉默,苏城抬眼看向众人, 红着眼道:“诸位大臣对此可还有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一贯沉默着的林澈突然开口,蔚岚随即出列, 附和道:“陛下登基,众望所归,”说着,蔚岚跪下来,恭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蔚岚和林澈开了头,臣子们陆陆续续跪下,朝堂之中,瞬间跪倒了一大半。
剩下一批没跪的,除了御史台,礼部,就是太子旧部以及镇国公一系。
苏城眯了眯眼,看向这批人的首领,太傅谢清。
“谢大人,”苏城冷声道:“为何不跪?”
谢清笑了笑,面上一片从容,却是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殿下若是合乎法制,臣自然心甘情愿下跪。可臣想问一句,殿下说陛下口谕下的遗诏,那,遗诏何在?”
苏城没说话,将目光落到蔚岚身上,蔚岚明白,这场口水战,自己必然是要上阵了。于是她扬声道:“既是口谕,何来遗诏?”
谢清看向蔚岚,似笑非笑,一瞬之间,蔚岚仿佛觉得,是谢子臣站在自己面前,这么瞧着她。
谢子臣的气度,从来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更因为他生在这百年公卿之家。蔚岚心中不由得有些难堪,她可以隐忍,可她却不大愿意让谢子臣看到自己这奴颜媚上的模样。
好在这不是谢子臣,只是谢清。
谢清幽幽一叹,却是道:“在下当年一直觉得魏世子是一块美玉。”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在场人却都明了了他的意思。
蔚岚笑了笑,却是道:“辜负了老师期望,在下不是美玉,仅仅只是利刃罢了。”
谢清注视了蔚岚一会儿,片刻后,他突然抬手,卸下了玉冠,恭敬跪倒了地上,将玉冠放到一旁,随后道:“谢某乃古板之人,学不会魏世子这样的变通之法,没有遗诏,谢某不敢高呼陛下。然而如今三殿下既然已是帝王,这世上没有换帝不换臣的道理,故而谢某自请离去,还望殿下见谅。”
说完,谢清恭敬叩首,而后留下玉冠,从容起身离开。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人一片片跪倒,而后留下玉冠,起身起来。
苏城面色越发寒冷,眼见着朝廷一大片空了出来,他忍不住怒喝出声:“你这是欺朕手中无人吗!”
没有人理会,那些臣子都仿佛是抱着必死之心,一个个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大殿上玉冠就整整齐齐排出一块空地,仿佛是一个个人无声的抗议。而那空地中间,只留下十几个人站在那里,由礼部尚书古晨带着,一言不发。
如果说刚才那些人是打算用请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么剩下这十几个人,则就是要奋力反抗之人。
蔚岚见过这样的场合,她一眼扫过去,看见嵇韶也在里面,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其他人她大可看着不管,但是嵇韶与她多年同窗之谊多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做这样的啥事。于是在这些人出口之前,蔚岚冷声道:“诸位何不跟随谢大人一同离去?谢大人还说得不够清楚吗,诸位是臣,陛下是君。诸位不远侍奉这位君主,便将头上发冠放下,笏板折断,自此不如朝廷便是,还站在这里,是以为陛下软弱可欺吗?!”
她这话提醒得够清楚了,然而那十几个人却是直直站着,不见分毫退缩。
是了,嵇韶这样的人又不是不聪明,他是明明知道结果,还是要坚持下去而已。因为他心中有自己的一道底线,哪怕用性命去换,也要守住这道底线。
他们不动,苏城便笑了。如果说谢清请辞还在他容忍范围内,这十几个人,便是上赶着找死了。
他坐在高位上,冷冷看着古晨,敲着桌面道:“古尚书这样看着朕,是有话说?”
“殿下继承帝位一事还需商讨,如今自称为朕,不大妥当。”
古晨皱了皱眉头,似乎是真的觉得苏城的行为极为不妥。
“还需商讨?”苏城挑了挑眉,抓住手中镇纸就砸了过去,怒道:“朕乃先帝亲口谕旨下令继承帝位之人,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
镇纸砸到古晨额头上,将他当场砸翻过去。
古晨乃三朝元老,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呆了半辈子,他恪守礼节是出了名的,如今他满头白发被苏城砸翻在地,血从他头上流出来,在场人不由得都冷了神色,便就是林澈,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年轻人都去扶古晨,然而古晨却推开他们,掸了掸衣衫,站起身来,仍由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继续道:“臣知道,殿下意思是,有了圣上的口谕,殿下就可以继位了。可我大楚建国百年,换四任君王,却从未有过非太子之身却无遗诏上位之事,这是为什么?原因就在于,万一口谕做了假,这岂不是乱了纲常?”
古晨的话听得苏城捏紧了拳头。蔚岚立刻道:“古尚书此言不妥,凡事都有其不同的情况,过去我大楚四位帝君,都有足够的时间留下遗诏。而晚上看,临危受命,凭借口谕上位者比比皆是,如今陛下被人刺杀,命在旦夕之际,怎有精力去留一份遗诏?”
“黄口小儿!”古晨怒喝出声,血流了他半张脸,他怒瞪着蔚岚,喝道:“那些凭借这‘口谕’上位的乱臣贼子,你也能说出口来?!没有遗诏上位的皇子,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古大人!”蔚岚也提高了声音,上前一步道:“您如今年迈体衰,怕是神志不清了,来人!”
“慢着!”苏城开了口,蔚岚捏紧了笏板。
她提前一步想让人将古晨带出去,就是想保住他的命,然而苏城开口,古晨怕是保不住了。
她死死盯着古晨,在苏城开口前,压低了声道:“尚书大人,在下知道您是口不择言,服个软,认个错,陛下不会计较的。”
古晨面色不动,满脸鄙夷看了蔚岚一眼,苏城明了了这位老大人的意思,笑了笑道:“古尚书方才说,朕是乱臣贼子?”
“陛下若有遗诏,自然不是。”古晨手持笏板,全然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苏城勾起嘴角,温柔道:“可朕就是没有,尚书大人的意思,朕就是乱臣贼子了?”
古晨没有说话,他皱了皱眉头。
苏城猛地提高了声音:“来人!把这辱骂圣上的乱臣贼子给朕拉出去,千刀万剐!”
“陛下!”
众人集体出声,林澈当场跪了下去,焦急道:“陛下,古大人乃三朝老臣,不可!”
“陛下不可!”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苏城将目光落到蔚岚身上。
蔚岚捏紧笏板,没有说话。她知道,苏城的意思,古晨是要死的,但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开这个口。他想让她开这个口。
他的目光温柔又危险。
他看着那个面色冷淡的人,揣摩着她的心思。
他从未有过这样急迫的心情,他想看着她,知道她到底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她一直没有背叛他,他已经试探过很多次了,她给谢子臣下了毒,也围了太子府,所有环节,她都做得让他如此满意。哪怕知道她喜欢谢子臣,知道她与桓衡交情非浅,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他给她一个机会……
只要她愿意为了他抛开一切,抛了这名声,抛了这荣耀,只要她开了这个口,那么她就会成为朝堂众矢之的,她就真的要完完全全依附他。
——那么,他愿意相信她。
彻彻底底相信她。
一个为了他愿意抛弃名誉、成为朝廷的靶子、放下原则的臣子,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
他静静盯着蔚岚,蔚岚抬眼,慢慢看向了他。
她看出他目光里的兴奋和考量,瞬间明了,这是最后一个环节了。
只要熬过去,熬过这一次,苏城就会彻底信任她。只有拿到苏城的信任,她才能更顺利救出谢子臣,更好的帮着太子翻盘。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众人的祈求声中,扬声开口:“陛下,古尚书年迈体弱,望陛下念在乃三朝元老的份上,赐古尚书……全尸!”
“魏岚!”
话刚出口,朝中众人怒喝出声来,苏城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来,他看着朝中被人围攻的魏岚,扬起了嘴角,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好。”
他扬声道:“朕允了。拖下去,赐白绫一条。”
说着,士兵冲进来,将古晨往外拖去,古晨奋力挣扎,嘶吼出声。
“陛下不可如此啊!”一位朝臣出列,焦急道:“陛下,古大人……”
“闭嘴!”苏城怒喝出声,指着那朝臣道:“你与古尚书乃是同谋吧?一同拖下去!谁再开口,就一起绞死!”
朝中瞬间安静下来,苏城满意了,他看向那一堆发冠中站立着的十几个人,将目光落在嵇韶身上。
“嵇大人,”他眼中一片冰冷:“还站在那里,是还有什么话同朕说吗?”
“殿……”
“殿下!”
一个焦急的声音冲了出来,蔚岚循声看过去,却是阮康成冲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拼命叩首道:“陛下,嵇韶他今日是五石散服用多了,他脑子不清醒,话都当不得真的陛下!”
阮康成是三皇子的伴读,但算不上亲信,他与嵇韶一贯交好,在学堂时就是如此了。
他的出现,提醒着在场众人在宫里共同入学时的点滴,苏城一时也不由得沉默下来。那时候哪怕是分成太子、三皇子两批伴读,然而大家却总是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偶尔还会聚在一起饮酒。
那时他年少,哪怕不大瞧得上他们,但偶尔相处,少年意气,总还是开心的。
他心中一下微堵,看向面无表情的嵇韶,软了口气道:“嵇大人,你回去吧,既然脑子不清醒,朕恕你无罪。”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阮康成拼命叩首。
今日的事早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如果不是为了嵇韶,如果不是想着嵇韶也可能跟那个古晨一样被白绫绞死,他哪里敢出来?
他向来不是个胆子大的,如今早已经是用了所有勇气,整个人都在颤抖。
嵇韶看着拼命磕头的阮康成,却是笑了,他一把扶住阮康成,淡道:“康成,你不用磕了,我站在这里,就没想过活着。”
听到这话,苏城冷了脸色,蔚岚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嵇韶,你退下!”
“你也不用劝我!”嵇韶回过脸去,冷声开口道:“当年在学堂之中,我就早知会有今日。你与康成是三皇子的伴读,可我嵇韶,却是太子的伴读。太子乃嵇韶的君主,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哪里有君主被人软禁,臣子却还卑躬屈膝跪拜他人之礼?”
“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他性格宽厚仁善,礼贤下士,对上恭敬孝顺,对下关爱亲和,今日突然被一道口谕废黜,诸位不觉得蹊跷吗?”
“嵇韶!”蔚岚咬牙切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