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打量的工夫,杨妡已沏好了茶。
青菱端来铜盆,伸手绞了帕子半跪着递给杨峼,“三少爷擦把汗。”
盆里兑过开水,帕子热乎乎的,覆在脸上只觉得热气透过毛孔渗进了五脏六腑,适才的冷汗一消而尽。
等到暖暖的热茶入口,整个人完全活了过来。
杨峼长舒口气,捧了茶盅慢慢啜着,忽而道:“毛峰味道重,五妹妹沏茶时别放这么多,我那里有些恩施玉露,回头给你送些来。”
“我不懂喝茶,”杨妡顿觉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沏得太浓了吗?”
杨峼温和地解释,“我喝正好,五妹妹年纪小,怕受不住这么酽。”
杨妡恍然,脸红了下,心里有些许感叹。
没想到杨峼看着冷淡,却并非不通人情,假以时日,应该能和睦相处吧。她不求他像杨峻对待杨姵那般纵容疼爱,至少别当成陌生人,两不相干。
想到此,杨妡把手里绣花绷子递过去,“我给爹爹绣的帕子,三哥觉得如何?”
杨峼扫一眼,见是素白绢面上数茎佩兰,说不上精巧倒也算雅致,便点点头,“不错。”
杨妡顺杆往上爬,“要是三哥不嫌弃,我给三哥也绣一条?扇套也成,不过一时半会绣不出来,吴娘子说下个月才教。”
杨峼含笑拒绝,“不用……书院里都是公子少爷,不好带出去让人看见。”说罢起身,“多谢妹妹清茶,我还有事不便久待。”
杨妡恭敬地将他送至门外。
没走几步,杨峼突然想起两包点心都落在了晴空阁,不由转身回望,就见青砖粉墙的晴空阁被晚霞照着,像是笼了层金色的薄纱,安详静谧。
有几株翠竹越过了墙头,衬着盛开的蔷薇,清雅而不失热闹。
清风徐起,隐约又传来小丫鬟清脆的笑声。
想起那条温热的帕子,杨峼眸光渐深,涌出晦涩不明的意味。
大夏天,寻常人该用清凉的井水绞帕子,而杨妡却有意兑了热水,想必是看出他的脸色不好来。
也不知是她的主意还是她身边丫鬟的主意,到底安了什么心?
念头闪过却又哂笑,她才九岁,便真是存着坏心,怎可能瞒得过自己?
怕是自己想太多了。
可一转念,恍惚又记起树丛后面听到的话。
杨峼心顿时沉了下去,匆匆自二门走出内院,没回自己的住处,径直寻到府医,开门见山地问:“前阵子,祖母生病到底是因何而起?”
第23章 脾性
府医沉吟一番,“因我去时老夫人已经吐过两回,脉相摸不太准,估摸着厨房不当心混了葱兰等物,或者误沾了绿萝、滴水观音的汁液。幸而二姑娘当机立断,给老夫人催吐,否则病情没那么容易好转,恐怕还得缠绵些日子……我已叮嘱过老夫人,日后入口之物需得慎而又慎,老夫人年纪在这儿,不若年轻人恢复得快。”
绿萝?
刚才在杨妡院子里就看到缠绕在竹枝上的绿萝,难不成会是她?
可碧玺她们说得明明是杨娥。
杨峼心中五味杂陈,谢过府医去了杨远桥的书房。
晨耕笑呵呵地迎上前,“老爷还没下衙,三少爷有事?”
杨峼淡淡道:“记得父亲这里有几本药书,《佰草集》还有《神农本草》,我想借来一看。”
“三少爷稍坐片刻,我这就找来。”晨耕引了杨峼至案前坐下。
趁着晨耕找书的空当,杨峼打量了下案旁的滴水观音。
滴水观音长势极好,根茎挺直,叶片油亮,因盆里水汽足,叶尖上慢慢沁出一粒水珠,水珠愈来愈大,颤巍巍地挂着,片刻落在盆中土里,发出细微的扑簌声。
杨峼顺着水珠往下看,不由愣住,盆口附近一杆枝茎不知缘何少了片叶子,只留光秃秃地枝干,茬口不算新,却也并非太久。
“找齐了,还有本《天宝本草》,二姑娘才还回来不久,不知道三少爷需不需要?”晨耕抱着一摞书自书架后绕出来。
杨峼心头又是一跳,“二姑娘什么时候来借过书?”
“有阵子了,不过半月前才送回来,正好我还没放回原处就一并拿过来。”
杨峼挑出三本连并那本《天宝本草》道:“先看这些。”
晨耕“嗯”一声,找出本册子,提笔将这几本书名及出借日期记上,让杨峼画押。
杨峼趁机扫了几眼,果然看到前面几行有个“二”字,字迹秀气端正。杨峭基本不往杨远桥这边来,这个“二”不是杨娥又能是谁?
杨峼的心重重地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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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急雨,天蒙蒙亮时,放了晴。
雨后的花园草木葱翠空气清新,低垂的枝叶上滚着雨珠,被晨阳照着,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青石板路面的石缝里冒出无数青苔,嫩绿湿滑。
杨妡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捏了两枝桂花,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坑坑洼洼的积水,往松鹤院赶。
不曾进门,先听见杨娥不紧不慢的声音,“今儿六妹妹来得可早,见玛瑙吩咐人炖燕窝,帮着挑了好一会子燕毛。”
接着是杨婧脆生生的声音,“平常没起这么早,都是那几个响雷把我吵醒了,就想着过来看看祖母睡得好不好?正好见几位姐姐都忙着,以前我总在祖母这儿蹭吃蹭喝,早就该尽尽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