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的声音引来了许多人,兰公主不慌不忙,在井边交叠着双腿坐下。
邹无病和鸿胪寺卿,并一众楼兰使臣、侍卫们,朝着后庭赶去。
只见方才还怎么都找不见人影的兰公主,正好整以暇地抖着腿,坐在一方井台上。
邹无病四下一望,她身后的院墙足有一人半高。
那道院墙之外,是驿馆之中众多的侍卫,奉命前来保卫楼兰使臣的。
如果兰公主从墙外进来,一定会有人看见。
“兰公主,你方才去哪儿了?”
邹无病笑着凑上来,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配上一脸的横肉,叫人望而生畏。
兰公主一面抖腿,一面嫌恶地瞥他一眼。
“本公主能去哪?本公主不就在这后院里头,散一散心么?谁知道你们这里有座枯井,把本公主摔得够呛,现在腰还疼着呢!”
众人朝她身后看去,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掉进了井里。
邹无病与鸿胪寺卿对视一眼,后者怯怯地走上前去,朝兰公主拱手一礼。
而后他弯下身子,朝那座枯井里看去。
井中颇深,已经没有水源了,只剩下满壁的青苔。
兰公主把玩着自己的双手,那红艳的指甲上头,沾染了青苔的痕迹。
那是她方才坐在井台上,顺手朝下方抠的。
鸿胪寺卿见了那青苔,微微点了点头,朝着邹无病看去。
他的目光似在告诉邹无病——
消息有误,兰公主并没有离开驿馆,是真的掉进井里去了。
邹无病眉头皱起,把一脸横肉勒成了好几块,肥腻又恶心。
他不肯相信地走上前来,把身旁的侍卫一推,挤到了井台边上。
井里头黑咕隆咚的,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哼了一声,“来人啊,去外头问问,有没有看见公主进来。”
一个侍卫应声而去,兰公主眉毛陡然挑起。
“这位将军的意思,就是本公主骗你咯?”
她生得原比大周的女子娇娆妩媚,一生起气来,也显得格外泼辣。
邹无病仍是皮笑肉不笑。
“不敢,本将军只是要问清楚事实。万一公主是从外头进来的,那本将军在这里研究半天的水井,也没用不是?”
兰公主冷笑一声。
“那本公主要不是从外头进来的,将军当着本公主的面怀疑本公主,又该如何赔罪?”
邹无病眼珠子一转,狡猾得像只狐狸。
“那本将军就跟随公主的脚步,也下到井里去,算是给公主赔罪。”
兰公主冷冷地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不过是想借着赔罪之名,怕井底有什么暗道,想下去查探一番罢了。
“行,那就一言为定。”
邹无病看她神情,以为她会不依不饶,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他瞬间得意了起来。
看来兰公主也就是个花架子,都说她多厉害大胆,也不见得。
方才退下去的侍卫,很快回来通报。
“将军,外头的侍卫都问过了,没有人看见兰公主进出。”
邹无病立刻变了脸。
不是从外头进来的?
那就只能是……
他目光朝着井中望去,兰公主从井台上站了起来,笑着看他。
“邹将军,那就请吧。”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邹无病遵守诺言,下到井里去赔罪。
邹无病朝身后一挥手,“来人啊,拿绳子来!”
他话音未落,忽然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兰公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活生生踹到了井里。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沉闷的咚声。
那是重物落到井底的声音。
邹无病的哀嚎在井底响起,透过井口传到外头来,悲惨无比。
“我的屁股啊!”
“将军不是说,要下到井底给本公主赔罪么?用绳子坠下去,那能叫赔罪么?本公主为了成全将军一番诚意,所以送你下去,感动吗?”
兰公主双手抱胸,绕着井台走了一圈。
她这一走,那些想上前去救援的侍卫,全都不敢动作。
要是上去了,也被公主来这么一脚,可如何是好?
井底下的邹无病,不知道是疼得太厉害,还是摔坏了耳朵没听清她的话。
他吃痛地哀嚎着,“不敢,当然不敢动……”
屁股摔成了两瓣,他要是再动,怕就不只是屁股遭殃了。
兰公主噗嗤一声笑,拍了拍自己的手掌。
“脏死了,一手的泥。来人呐,快给本公主打水清洗!”
她大摇大摆地走下井台,忽然看见了呆立一旁的鸿胪寺卿,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他那一身老骨头,若是像邹无病一样被踹下去,估计听到的就不是咚的一声了。
而是咔嚓咔嚓,老骨头断裂的声响。
“鸿胪寺卿大人,对吧?”
兰公主经过他身旁,驻足停留。
随着她驻足的,还有她身上一阵奇异的香气,带着异域的神秘莫测。
这一声询问,又叫鸿胪寺卿抖了一抖。
“是,是……公主,有何指教?”
“指教倒没有什么,不过本公主方才在此,好像隐约听见,大人说什么文书有误?”
她娇媚地一笑,勾了勾小指。
“请大人带着文书,到前厅等候,本公主把手洗净就来。”
鸿胪寺卿冷汗涔涔。
是邹无病告诉他,兰公主必定不在驿馆里头,请他来做个文章抓公主的小辫子。
没想到公主的小辫子没抓成,现在邹无病自己躺在井底了。
他更是惹了一身骚。
兰公主要文书的错误,他从哪里找错误给她?
少不得要想想,怎么编出一条才是……
他一面低头苦思冥想,一面朝着前厅走去,将邹无病留在了身后。
“鸿胪寺卿,你快救本将军啊!”
他吃痛的呼喊声落在身后,没有引起鸿胪寺卿半点兴趣……
兰公主净了手,一边翘着长腿高坐上首,一手拿着锉刀沙沙地——挫指甲。
“大人现在可以说了。”
鸿胪寺卿心中暗自惊呼: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他已经打好了腹稿,拿着那份楼兰的文书,指着上头的一行。
“咳咳。这文书上头,写着呈大周皇帝陛下,本官以为不妥。使臣到大周来,自有本官身为鸿胪寺卿,专门负责接待。这文书上头写着圣上,难道就断定圣上会接见使臣们吗?”
兰公主挫指甲的动作,一下子顿了顿。
她眉头蹙起,嘴唇蠕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就在鸿胪寺卿以为糊弄住她之时,只听沙沙的声响又起来了,她又开始挫起了指甲。
“大人真当本公主,是个酒囊饭袋,连基本的两国邦交礼仪都不懂?”
她呼地吹了一下,大红的指甲细末飞了出去,扑到鸿胪寺卿的面上。
“本公主虽比不上你们的沈侧妃,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但也不是个傻子。不论圣上接不接见使臣,我们在文书上对圣上表示敬意,有何不妥?”
满眼大红色的粉末之中,鸿胪寺卿愣愣地张大了嘴。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
看起来妖媚又张狂的兰公主,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和她在大殿之上,穿着紫色的薄纱露出大腿的模样,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