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的震动是大地的震动,此水的席卷是天水的倒灌,当言枕词将手中长剑插入五条水脉中的最后一条水脉之际,无边的力量席卷而来,这无穷浩荡的力量甚至像是超越了泽国所能拥有的,而是幽陆也将自己的愤怒倾泻于此,为蝼蚁竟敢挑衅自己而发誓将其撕裂!
天威之下,波浪汹涌,度惊弦与言枕词根本不能反抗,即刻被巨浪冲袭分散,再见不到另外一人。
明明巨浪癫狂,地震不停,度惊弦置身其中,如同一艘渺小船只,随时都有颠覆的危险。但他脸上反而露出惬意之态。
他也确实惬意。
没了旁人的注视,不用考虑“度惊弦”本身的设定,他肆无忌惮行走在海浪之中,能将一切颠覆的力量也不过被他耍弄于足下的凶兽。
他借着海浪行过数步,来到水脉的入口处。
隔着重重海浪,一阵阵寒幽之气自地底冒出,刚刚袭上界渊手指,这一分身的手指便结出厚厚冰霜。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
地底水脉对于燧族血脉的克制确实非同小可。
界渊对着手指轻轻一吹,冰霜消融。他穿过海浪,投身入地脉之中,他同时在想:想必阿词过不久就会进来,如今地脉齐备,大局终成七分,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好好奖励一下阿词呢?
一人已入地脉,一人还在挣扎。
一个浪头打来,言枕词被重重拍击在岩石之上,五脏六腑全数移位。
又一个浪头打来,言枕词再被高高抛起巨浪峰头,五脏六腑倒是移回原位。
尽管身体饱受打击与压迫,但言枕词心神平稳,他强任他强,他横任他横,我自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地,巍然不动。
也不知在这翻天覆地的巨大振荡中坚持了多久,水势终泄,言枕词突然自水中重重跌出!
他落在了水下的一处洞穴之中。
如斯奇异,深蓝的海水还悬在他的头顶,广而无边,重有万钧,却迟迟没有下落的征兆,自下向上看去,大海不再威严难测,反而变成了个软软的蓝色大罩子。
他稀奇地盯着上方海水看了一眼,又转向四周。
只见这洞府之中,袅袅云雾漂浮不定,偶现奇花异草的踪迹,耳中潺潺流水不疾不徐,分外悦耳。
宝藏之地多有异象,如今奇景,自然也是水脉所带来的异象。
这藏在海下的最后一处水脉,竟有个如桃源仙境般的洞府!
言枕词心中大为惊奇,但他更惦记自冲击发生之后就行踪不见的度惊弦:“阿弦?阿弦你在哪里?阿弦?你听得见吗——”
他一边扬声一边向前,走过数步,便在云雾里间到一个熟悉的朦胧身影。
是阿弦!
言枕词立时前抓,在云雾里抓到一条柔腻冰凉的胳膊。
等等,柔腻冰凉?
言枕词也懵了一瞬:“你的衣服呢?”
被云雾笼罩着的身体动也不动,始终背对言枕词。
许久许久,度惊弦才出声说话,闷闷不乐:“在刚才的冲击中毁了。”
哦——
言枕词突然意识到度惊弦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了。
眨眼之间,周遭气氛变得暧昧又旖旎,甚至有一点点危险。
又下一瞬,度惊弦突然钻入言枕词怀中,半边肩膀紧紧贴着言枕词的胸膛。
不妨将人抱了个满怀,言枕词清楚地摸到了对方大片冰凉光裸的肌肤。
度惊弦低声说话,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抱怨:“阿词,我有点冷……”
声音响在耳朵里,更挠在胸口上。
心猿并起,意马奔腾。
言枕词觉得自己很应该做点什么,好为对方暖暖身体。
他思忖良久,蠢蠢欲动,欲迎还拒:“这……旁边就是地底水脉,如今万事齐备只差临门一脚,不好让别人悬心等我们,再者说,还未知燧宫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度惊弦分外无辜:“我只是靠着你取个暖。”
云雾袅袅,同样无辜。
第118章
最后两人果然还是没有忍住, 一番云雨过后, 度惊弦披着言枕词的外衣, 先露出一个餍足惬意的表情来,而后惊醒,徐徐收敛。
旁边的言枕词翻了个身, 舒展一下有些僵硬且还残留余韵的身体,低低嗤笑:“我已经看穿你的真面目了。”
度惊弦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刚才我怎么又失忆了?”
言枕词惊叹:“这种话你居然好意思一模一样说第二遍!”
度惊弦回答飞快:“我也觉得和阿词在一起失忆的频率太高了, 也许我们应当为了正道安危, 保持适当距离。”
言枕词挑眉,上上下下地看了度惊弦一回:“这时候你倒是不说要和我在一起气死界渊了。”
度惊弦装死不说话。
言枕词还想调笑两句, 手掌不妨碰到度惊弦的胳膊,摸到了对方和之前一样冰冷的手臂。
他摸了两把, 顿时记起方才恩爱之际,对方也是从头到尾如此寒凉, 没有丝毫温度变化。他披衣坐起,揽着对方的肩膀,将人收藏进怀里头, 问道:“怎么到了现在还是这么冷?”
度惊弦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下:“地底水脉对于燧族血脉的压制太大了, 我如界渊一样身怀燧族血脉,自然热不起来。”
言枕词握住度惊弦的手,试着输入一些真气。
真气进入人体,很快将身躯温热。
等到言枕词收回真气,又明明白白感觉着怀中身体寸寸冷下。
不知为何, 他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他抱着怀中的人,觉得对方离自己这样近,又那样远。
他忽然问:“阿弦,你知道神念。”
度惊弦:“不错。”
言枕词道:“我曾亲眼看见阿渊与神念的殊死一战。我看见神念死前,将身体的一部分,最后遗留的些许混沌之力融入阿渊体内。”
他说到这里,轻轻一停。
度惊弦竟也没有说话,只等待言枕词继续。
言枕词于是问:“阿弦,你告诉我,阿渊是不是正被神念最后的力量所影响?”
这是言枕词仔细揣摩过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界渊被神念所影响,所以界渊做“争霸天下”这一件他其实并没有多喜欢的事情。
界渊被神念所影响,所以界渊虽然争霸天下,但一身二化,分出“度惊弦”加入正道,阻止自己。
界渊被神念所影响,所以度惊弦不承认界渊为燧族之王,出现之时便自陈“与界渊终有宿命一战”。
这些想法并没有真正被宣之于口。
言枕词只是看着度惊弦。他相信自己的想法就算不说,界渊也能够明白。他一片赤诚,一腔爱意,只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度惊弦坐直身体。随意披在他身上的外衣向下滑了少许,露出一截赤裸肩背,方才这一幕叫人心旌动摇,如今却不惹人遐思。
不独言枕词,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见到这一幕,也都不会心生绮念。
此时此刻,真正摄魂夺魄的是度惊弦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无法形容,太过明亮又太过幽深,太过冷酷又太过多情。
他看向任何人,任何人都要被他所摄。
短短静默。
度惊弦说:“阿词,你觉得界渊现在做的事情是在神念影响下做出来的?”
言枕词:“是。”
度惊弦一笑:“阿词,界渊自视甚高,视天下如掌中玩物,从未在意他人所思所想,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如此自负之人,你觉得他如今徒留一个躯壳,正被别的力量所操纵?”
言枕词:“……”
度惊弦:“世人皆可以如此认为,独独你不该如此怀疑。神念生于混乱,却被混乱操纵,何德何能,可与界渊比肩?可操纵界渊为它所用?”
“阿词,”他最后说,声音淡而冷,“小觑界渊,你会后悔的。”
言枕词眉头紧锁。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度惊弦,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半点的狡黠玩笑的模样,然而并没有,从头到尾,度惊弦都非常认真。
于是言枕词再次思索自己的观点。
神念残留的部分确实进入了阿渊体内,这是他亲眼所见,不可能看错。
若神念最后的进入不是无可奈何的意外,而是界渊早已知晓算定的必然——
则界渊并非被神念所控制,而是始终在借神念达成自己最后的目标?
他脑中闪过了这一念。
这一念叫他心底微微泛寒。
然而再度思忖之后,寒意褪去,狐疑再来。
神念是混乱之源,可以吸收混乱之力增加自身修为。
力量对旁人而言是苦苦追逐之物,操控人心之法也算让人趋之若鹜的本领,可是神念有的阿渊都有。阿渊实力本就幽陆至高,又心机幽微,何必苦心孤诣剪除神念又利用神念?
同样,如今正道对界渊的看法无非两种,一者认为阿渊要争霸天下,一者认为界渊要毁灭幽陆,但无论是争霸还是毁灭,如今幽陆的势力天平早就倾向燧宫,阿渊只要稳扎稳打,终有一日能够横扫幽陆,更无必要分出度惊弦一身加入正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言枕词苦苦思量,只觉得自己距离真正的答案只差一层,只要捅破这最后的一层薄膜,他就能得到界渊最真实的想法了!
度惊弦瞟了言枕词一眼。
他见言枕词神色凝重,眉头紧锁,面上却没有多少忧愤之情,便知对方并未被表现迷惑,始终在专注思量他的真实目的。
嗯……几次交谈,我透露的讯息好像确实多了点,再者如今事情过半,一切也确实都有了探寻的脉络。
不可再让他思考下去了,免得阿词真想出个一二三来,反坏了我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