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词叹了一声:“偌大泽国一夕重创,已无人能否定神念的存在了。”
界渊嘴角掠过一丝奇异的微笑:“这可未必。也许不过多久,这就变成是我做的事情了。相较于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虚无之体,还是我做这件事情,说来更为可信一些。”
他旋即揭过这个话题,再往下说:“据我所知,神念除可通过精神种子影响他人之外,还可穿梭于幽陆任意地方而不受任何阻碍。”
言枕词道:“可有抵御精神种子的办法?”
界渊:“阿词,你知道精神种子是如何影响人心的吗?”他揭秘,“精神种子并非直接操控人心,因而除雪海佛心之外,无法以普通手段驱除。精神种子感染之人所行所作,均为心中原本有这种想法之人。未必人人都杀过人,但幽陆之中,有谁一生中从未想过‘杀人’一事?”
言枕词:“神念如此玄异,幽陆上无人可防,岂非早该一统幽陆,成为幕后主宰?”
界渊含笑道:“确实应当如此。但有我在啊。”
虽是真话,他此刻口吻只如说笑。
但言枕词真的认真回顾起自己所看过的幽陆历史:“幽陆至今有三大纪元,第一纪元结束之际,幽陆之中,种种大势力毁誉一旦,萧条如废墟。第二纪元开始之际,废墟之上,各种势力崛起迅速,扩张迅速,可又消亡迅速,毁灭迅速……”
界渊轻描淡写:“一切的毁灭出自混乱,一切的涅槃始于混乱。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但这混乱太久了。”
言枕词喃喃自语:“不错,确实如此,我们从未以为过不对,因为历史总是正确,而这历史……”
这曾经正确的历史正是由界渊与神念一手谱写!
若今日没有界渊,谁人可知神念?
想及此处,言枕词遍体生寒。
界渊再道:“第二纪元之际,我借大庆草创之际将神念引出,曾用织方界线将其重伤。”说话中,他手掌一抬,朱弦出现手中,“也是当年厮杀之际,我发现要杀神念,非将幽陆八样至宝集齐,不能成功。”
言枕词静静听着,此时道:“八样至宝集齐之后,又该如何做?”
界渊简单道:“混沌之地。”他进一步解释,“找一个混沌之地,将八样东西依照星辰天象布置,锁住此方空间,如此才能让神念的虚无之体实化,消灭实体,消灭神念。”
言枕词又问:“如何将神念引至混沌之地?若我们摆明车马,神念恐怕不会出现。”
界渊笑道:“不错,神念自存在天地之中起,始终游走势力之间,暗中挑拨人心。哪怕其能力世所罕见,近乎天下无敌了,它也不是那种会直面危险之辈。要顺利将它引入瓮中,除非告诉它一个不能拒绝的诱惑。”
言枕词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界渊所说的“诱惑”是什么!
他看向界渊,自界渊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界渊缓缓道:“一个地方神念不能彻底探查,一样至宝可引起神念的兴趣……天柱,虚实光璧。只要这个消息传到神念的耳朵里,神念必然前往天柱一探。它虽胆小,也自负。自认幽陆之大,再无人无物可将它毁灭。”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界渊忽然换了一种口气,变得懒洋洋又带着几分轻佻:“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条路也差不多走到头了。”
言枕词抬头一看,这条路真的走完了。他们已身在皇都城门口,举目望去,水域连天,而那两条黑鲸还在原地游曳,见着了界渊与言枕词,摇头摆尾地游到岸边扑腾着,探着脑袋四下张望。
言枕词道:“走吧,我们去天柱。”
界渊稀奇道:“你不回剑宫?”
言枕词:“不回,剑宫的事情他们能够处理。”
界渊:“你确定?别人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神念没有理由不知道,加上离禹尘剑也在你我手中,也许神念愤怒于我,迁怒于你,已经去了一趟剑宫了。”
言枕词狐疑道:“你推脱颇多……是不想我和你一起去天柱?”
界渊笑了起来:“哎呀,我才没有,我巴不得你和我一起走。”
他忽然倾身,朝向言枕词。
两人双目交错,言枕词眼睁睁看着界渊越来越近,近得彼此呼吸也清晰可闻,互相交融。
言枕词有点紧张,却直直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等待界渊的到来。
界渊却在近到一眨眼就能碰触言枕词的地方停下,弯唇一笑,而后抬手束风,弯腰鞠水。
无形的风在此刻停顿,加在言枕词肩头,让身披风羽的人感觉身体轻飘,似将乘风而起。又有流动的水凝成钗子,加在言枕词发间,清凉之意从头而下。
裁风成衣,剪水成钗。
忽生童心玩趣的界渊由着性子将言枕词打扮一番后,左右欣赏没有问题之后,才将迟到的亲吻落下。
最后的对视之中,言枕词在界渊眼中看见了自己,和风,和水。自己是自己,其余全是界渊。
他大概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变化莫测以及最有趣的人了……
他脑中短暂地闪过了这个念头,便被界渊一把拉入欲望的漩涡之中。
这亲吻,缠绵不尽,至死方休。
第80章
天分未开, 气如混沌。
混沌之气乃是世界初成之时所生之气, 混沌之地则指充斥着这种气息的地方。
幽陆虽然广大, 要找天地初开之时所生之气也不容易,但若要重新制造“混沌之气”,却不算太难。乃因如今充斥天地的种种生气, 均为混沌之气分化而成,若将天地中种种气息一一收敛并合而唯一,便成混沌。
自泽国出来之后, 两人一路向天方之地行去, 中途界渊走走停停,绕了个大圈, 收集了杂草、石头、泉水、最后还翻出两面镜子,一面在阳阳之地晒了三天, 一面在月阴之地晒了三天。
当所有东西准备妥当之后,又行数日, 两人终于到了天方之地。
这远在西北之极的幽陆一角依旧人群熙攘,生意繁盛。通向天柱的道路,始终容纳着无数人的进与出。这里如同自成一国, 外界的一切几乎无法影响此地的规则, 哪怕泽国内乱的消息同样传遍了这里。
界渊刚刚踏入这植被茂密的地界,一只鹦鹉瞬息飞来,红脸绿毛白胸,正是娇娇!
界渊神态自若,抬起一只手, 示意娇娇落下,仿佛自己从来不曾将鸟丢下:“娇娇来了。”
娇娇收了翅膀落在界渊前的一枝枝桠上,开腔说话,三字一顿,还夹杂嘎嘎的叫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附近的鸟儿混太久了,导致说话的能力都退化了。
“你这样,很容易,失去鸟。”
界渊长叹一声:“我本来以为阿词会将你带上的。”
言枕词都被界渊推卸责任的速度给惊到了,连忙反推:“谁的鸟谁负责,我怎么知道你对娇娇有什么安排?”
但娇娇已经愤怒一翅膀呼扇下来:“色道士也不是好人!”
言枕词巨冤。
娇娇打到了就满意了,一转身再飞回界渊身旁,嘴中叫道:“坏家伙,坏家伙,坏家伙,坏家伙!”
色彩艳丽的羽毛在空中乱飞,界渊原地不动,悠闲地转着脑袋,任由鹦鹉一次次扑空,直到小家伙气急败坏地要掉头飞走后,才一伸手,把鹦鹉给抓入掌心,调笑道:“好了,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说罢,他摊开另一只手掌,露出给娇娇准备的一把松子,这些松子个个浑圆饱满,外壳隐隐透出金属色泽,是幽陆有名的金刚松所结的金刚子,据说只在密宗与佛国中栽了一小片。
娇娇怒火中烧:“呸!”
界渊:“不想吃这个?”
他又一翻手,松子变成了一枚漆黑果实。
言枕词一眼看去还没认出是什么果实,只闻到一缕诱人的甜香自果实上散发出来,随着这缕暗香,自己体内的真气都跟着轻轻一跳,显然也不是随便能得到的东西。
娇娇坚贞不屈,讨价还价:“我要虫子!”
界渊摇摇头:“真是把你给养叼了。”
他第三次翻手,这一次,他的掌中出现了一条晶莹剔透的虫子。
这条虫子一出现在界渊手中,周围一直不断的鸟声都齐齐静止。
言枕词眼皮一跳,认出了界渊手中的东西。没看错的话,这通体透明,仿佛一道水痕瘫在界渊手中的东西叫做寿虫,性度十分温和,是不练武功之人最好的增寿之物,原来……也可以给鸟吃啊。
这东西不止可以给鸟吃,鸟还曾经吃过它!
虫子出现的那一刻,娇娇瞬间屈服,两眼放光,脖子一伸,鸟喙一啄,已把好东西吞进肚子了。
虫子看着像水,吃着像酒,不过一会,娇娇单脚立在界渊掌心,晃悠悠转了一圈,大着舌头说:“这次……看在你……知道错了的……份上!原谅……嘎……你……再敢……丢下鸟……鸟不会……和你干休……!”
话才说完,娇娇“扑通”倒在界渊手掌中,翅膀遮过脑袋,呼呼大睡起来。
言枕词:“你和这只鸟……”
界渊:“嗯?”
言枕词千言万语,也化成一声唏嘘:“真是熟能生巧了。”
路途上小小的意外已被解决,之后两人一路来到天柱之前,不过眨眼,已经置身虚空之中,天河始于足下,悬于身周,上下左右,无穷无极。
言枕词再入天柱,依旧惊叹:“我本以为天柱之神异,多少来自虚实光璧,没想到虚实光璧已被你拿走,天柱之真幻依旧不能窥测。”
界渊道:“阿词颠倒因果了,若相反而言,或有九分正确。”
言枕词:“哦?”
界渊解释得更为直白一些:“虚实光璧能有困住我的实力,十有五六来自其依附的天柱。虚实光璧可为我所掌,但天柱之能,我也不过窥其一二,其中还有诸多连我也未知的东西在。也许……”他忽然提到,“此柱年岁,较幽陆更长。”
言枕词大吃一惊:“何以见得?”
界渊笑道:“若说真凭实据,倒是没有。不过幽陆几大至宝同幽陆智慧种族一同生长,这么多年来我也陆陆续续将它们的来历及所在收集齐全了,唯独此柱,突兀出现世界之中,不可知其来处,不可算其去处,非同一般啊。”
说到这里,身旁忽然划过一蒙蒙星子,那星似彗星拖尾,速度极快,却又没有彗星的光芒,在璀璨星海之中完全融入背后布幕,倏忽既逝。
但界渊心念早在其出现的那一刻就将其锁定!
他轻喝一声:“我们要找的东西来了,阿词,走!”
他一手扣住言枕词,往星子所行轨迹飞去。
两者于轨道之中相撞,言枕词感觉浑身凉透,仿佛一泼冷水自天而降,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紧接着,他看向四周,只见两人所在,上没有天,下没有地,更无山川流水,草木生物,触目所及的一切,全是一团漆黑。
这就是混沌之地?
言枕词下意识开口说话,但声音出了口,却未被耳朵捕捉,他当即回神,意识到这一处地方并无能让声音传递的气存在。
正当此时,言枕词掌心忽然被人一敲。
界渊以指在言枕词手中书写:这不是混沌之地,而是可以生成混沌之气,进而变成混沌之地的虚无之处。
言枕词从字面上来理解:就是什么都没有地方?
界渊:不错,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一句写完,他嫌写字不能表露情绪,还用尾指在言枕词掌心中轻轻一勾,聊胜于无。
言枕词胳膊抖了抖,掌心有点麻……
而后界渊开始干正事。
草木、松石、流水,一路采集的种种东西全入界渊之手,他将内劲传到手中,轻轻一摧,掌中之物登时散作气体微尘,散入前方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