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闪过,桓承之熟悉的身影已经立在了身旁。
贺宇帆在看到他的瞬间,就好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伸手扯着他衣袖,指着那边儿歪靠在椅背上的叶无荒道:“他……”
“我知道。”
不用贺宇帆解释什么,桓承之就先一步开口打断道:“这几日我翻了翻玉玄的藏书,虽说不算太过详细,但对于丹修人蛊方面的事情,也多少还是有些记载的。就他现在这情况来看,怕是身子太弱,扛不住他这一身烈毒了。”
贺宇帆闻言一顿,略带沉重道:“那还有救吗?”
“这得看他自己想不想活了。”
桓承之说着,抬脚朝叶无荒身旁走去。
只是和上次那种所有虫子被他压制着不敢动弹的情况不同,这次明显还有几只个头略大的从叶无荒衣内飞出,似乎顶着巨大的压力,却哪怕已经摇摇欲坠的掌握不住方向,也坚守在它们主人身前不离不弃。
“啧,所以我就说人形的效果差太远了。”桓承之撇嘴不满的哼了一声。
盯着那几只散着淡淡绿光的蛊王看了一眼,倒也没再过去硬扛。
他转身走到一旁的方桌边儿上,拿过另一个酒杯后,又从丹田里抽出了那把本命短剑。在贺宇帆不解的目光中,用剑刃划破掌心,往小酒杯中捏了半杯血,又从乾坤袋里摸了一颗红果捏碎了进去,才一边将短剑收回丹田,一边扭头朝念魂道:“给他灌进去。”
念魂立刻点头照做。
而桓承之则是甩了甩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缓步又回到了贺宇帆身旁。
贺宇帆紧张看他:“你的手……”
“没什么大事。”桓承之说着,将完好的手臂搭在贺宇帆肩头,又侧了侧身子,把重量压在对方身上,才眯着眼道:“不过伤口好疼啊,说不定你给我舔舔就不疼了。”
贺宇帆:“……”
他心情复杂的看着桓承之伸到他面前的那只血淋淋的手,不说别的,就光这情况也让人难以下嘴啊。
想当初电视剧里男女主受伤舔手,也最多就是个血滴,他这个……
贺宇帆艰难的抖了抖唇,开口挣扎道:“我觉得舔一下没用,我可以帮你包扎,你等我一下,我……”
“那就不用了。”桓承之失望的叹了口气,又甩了两下手掌,等再次摊开到贺宇帆眼前的时候,别说是那一手鲜血了,就连原本的伤口也跟着一同消失了踪影。
贺宇帆惊。
桓承之笑了:“血脉继承过来的超强自愈能力,怎么样?”
贺宇帆点点头,发自内心道:“厉害的不得了。”
桓承之脸上笑意顿时更浓了。
然而没等他再炫耀什么,那边儿被按着强行灌了一杯混合物的叶无荒却猛的抽搐了一下身子。
在念魂后退一步的瞬间,数不清的虫子从叶无荒袖口涌出,像是在拥护他们的帝王一般,在人周围绕出了一个暗色的圆圈。
屋里三人都紧盯着叶无荒的反应。
许久,他那双闭了太久的眼睛才慢慢睁开。和上次的纯白不同,这次只见一片血红,映衬着苍白的肌肤,就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恐怖。
贺宇帆干吞了一口唾沫,朝桓承之低声道:“你不会把他弄入魔了吧……”
第44章
“这个……”
桓承之欲言又止面色尴尬的挠了挠头。
玉玄的书上有说神兽之血可以帮忙安抚毒气重塑筋脉, 但也没说人蛊的反应会这么剧烈。
眼看那边儿叶无荒身体也像是抽搐的停不下来了似得, 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血红的眸中开始向外涌出鲜血, 薄唇轻颤的同时, 口中也跟着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嘶吼。
桓承之皱眉, 这根本不像是在治愈的样子吧?
显然一旁贺宇帆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他薄唇轻启, 还没发出声响, 旁边儿倚在他身上的那人就突然动作,用最快的速度搂上他腰间, 脚尖点地逃离了房间。
贺宇帆注意力全在叶无荒身上, 被扯过的瞬间也只是感觉腰间传来一阵拉力, 随即眼前景物猛的一晃。
等过神儿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客栈外面儿了。
扭头看向一旁仰着脑袋盯着窗户的桓承之, 他皱眉抗议道:“你怎么就直接带着我跑了?叶无荒他……”
“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也跟你说了,情况如此,他到底能不能活, 这得看他自己求生的欲望有多强的。”
桓承之面色不变仰头看天, 用一种天桥上面摆摊算命的神棍语气道:“你刚刚也自己看到了,他周围的那些虫子都在保护他, 咱们硬要待在里面也只会碍事。况且不论他能不能撑过这一劫, 万一虫子失控了,我倒还好,你可是根本没有一点儿自保能力啊。”
桓承之说的句句在理, 到最后的时候,也收回了视线,认真的看向了贺宇帆的双眼。
后者接受到他的目光,纠结了两秒,最后撇嘴错开了视线,没再继续去争论什么了。
桓承之喜欢他,所以在危险的时候,也肯定会把他的安危放在首位。
这很正常,他也没办法去说对方的不是。
但是就算他明白这得叶无荒自己熬,可把人放在客栈里自生自灭,是不是也有点儿……
这边儿贺宇帆正纠结着,一道熟悉的声音特别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
“你知道危险,好歹倒是把这小和尚顺手捎一把啊。”
视线转过,只见念魂将安竹抱在怀里,一边啧声摇头一边将人立起来,改为斜靠在他身上道:“那屋子可是被虫子彻底占领了,我出来的时候把门锁了,不过会不会被人发现我就说不清了。”
贺宇帆紧张:“那叶无荒……”
“可别提了。”念魂摆摆手,一副不想回忆的样子啧声道:“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七窍流血了,那虫子跟疯了一样的趴在他身上,满满的到处都是。还好我心理素质好,要不然这画面,就算是不吐也得恶心死我了。”
他说着,将安竹也顺手推给了桓承之。后者虽说不太乐意,但看在念魂这种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体质上,还是顺从的将人接了过来。
“这小和尚身上也有虫子,不过我刚刚把他带出来的一路上,这虫子也没什么要攻击我的意思,应该只是单纯的治疗而已吧。”念魂解释道,然后顿了两秒,又继续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贺宇帆看向桓承之。
后者单手摸了摸下巴,最后决定道:“我带小和尚回去修炼的地方,你在这儿再要一间房看着叶无荒,如果一旦觉得情况不对……”
“就找你。”贺宇帆顺从的接道,为表听话还眨着眼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该怎么用你给我的符咒,不会出问题的。”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桓承之闻言却满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说:“我是想告诉你,如果情况不对,在通知我的时候,顺便让念魂带着你用最快的速度,逃到你能逃的最远处。你相信我,就叶无荒的那个虫子,想毁了番临城,也只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儿罢了。”
贺宇帆:“……”
他沉默一秒,还是继续点了点头。
桓承之满意的笑了笑,又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安竹消失在了原地。
—
叶无荒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里的一切很假,却又很真。
假的是他睁眼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云雾,而真的则是他那副单薄到几乎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身子,和筋脉处疯狂啃噬他生命的剧毒。
不知道是曾在哪听过,似乎有人说,当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慢慢减轻,最后麻木,也就习惯了这种痛意。
然而叶无荒活了这么多年,不论是最初在云静道人手下煎熬的时候,还是后来他与蛊融合,亦或是动用虫袭,每次在被蛊毒反噬的时候,他只会永远感受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痛意,没有麻痹,也没有希望。
就好比现在。
叶无荒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浓雾,许久,却慢慢蹲下身子,蜷起双腿,将身子紧紧缩了起来。
痛意从丹田开始,随着筋脉分布弥散全身,就连最末端的指尖,也一直不停地抽痛着。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缘故,原本强撑不放的心理也慢慢开始坍塌了起来。一个早就翻滚又被压下无数次的声音,再次从脑海深处响起,敲击着叶无荒早就已经快奔溃的神经——
“为什么还要坚持?”
“为什么还要活着?”
“只要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只要死了,就永远不用再承受这种痛了……”
“只要死了……”
叶无荒那双狭长的凤眼慢慢眯了起来,口中像是着魔了一般,低低重复着脑中催命的句子。
乌黑的瞳孔中光泽渐暗,连带着本来就只是苟延残喘般的呼吸也变得更加轻微了起来。
似乎是身体也感知到了生命的消亡,原本那一阵阵刺骨的痛,也随着意识的涣散慢慢减轻了下来。
叶无荒在无意识中嘴角向上,勾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原来放弃之后,一切可以变得这么轻松。
原来……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佛偈。
叶无荒猛的一怔,在意识回归的瞬间,身上的痛意也跟着席卷而来。
只是这次,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反而加大了不少——
那佛偈他很熟悉,是蠢和尚的声音。
叶无荒想着,也带着这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慢慢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蠢和尚不怎么会说话,有时候说急了还会脸红磕巴。可是每当诵经的时候,又会像变了个人似得,不光咬字变得清晰顺畅,就连身上的气质,也会从一贯的温柔中,带起些许刚意。
就好像一尊真佛。
叶无荒在心里下着结论。
而随着他步步靠近,那听了无数遍的诵经的声音也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在不远处的浓雾间隐约看着了人影,叶无荒才顶着身上丝毫不减的刺骨剧痛,加快脚步,朝小和尚的位置跑了过去。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叶无荒终于咧嘴笑了起来。表情就像是得了糖的孩子,带着点儿幼稚的愚蠢。
半晌,佛经停下。
小和尚慢慢睁眼,抬头看向居高临下抱臂看他的男人,愣了半天,才像是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般忙着收回视线,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所视皆空,所闻皆空,所念——”
“别扯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无荒用一贯霸道强势的语气打断了。
安竹再次抬头,只见那瘦弱却高挑的男人嘴角一扬,用不容怀疑的态度继续道:“你这蠢和尚,合着是把我当成幻像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