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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充满着灵秀之气,这样的女子不该是被养在深闺被人宠爱的么,为何还要抛头露面的来做生意?真是怪哉。
  江白楼乃是江州城有名的酒楼,位于城东,三层木质结构,每日里人来人往食客如云,幸得今日天气炎热,江白楼的生意没平常这么好,卢秀珍带着尚工们到了那里时,竟然找到一张桌子,暂且容身。
  伙计肩膀上挂着一块白色毛巾,赶着走了过来:“客官们要吃点什么?”
  “将你们酒楼里拿手的好菜报上名来,我来挑几个。”
  “好勒。”伙计一扬脖子,一长串的菜名便脱口而出,一溜儿报下来,没有半分停滞,中气十足。
  “这可是好本事!”卢秀珍含笑点头:“各位尚工大叔想吃什么只管点,别客气。”
  李尚工是这群尚工的头儿,心地极好,不欲卢秀珍多花银子,只是捡着便宜些的菜式点了几样:“就这样些罢,这江白楼的饭菜我们刚来江州城时也吃过,不过如此,还不如六丫姑娘做的饭菜好吃呢。”
  “可不是。”旁边几个尚工也开口附和:“六丫姑娘的饭菜可真是好吃,不会比京城酒楼里做的差。”
  “各位尚工大叔,我家六丫一直想要跟名厨好好修习厨艺,不知道可有举荐的路子?”卢秀珍扫了一眼众人,说得情真意切:“小姑子有这份上进的心思,我这做大嫂的自然要尽力满足她的心愿,可我对这厨师酒楼一窍不通,还请大叔们指点。”
  “卢姑娘,说实在话,我们虽说是皇家的尚工,可很少到京城有名的酒楼去吃饭,那般贵,谁吃得起!只不过我们认识几个御厨……”
  “御厨!”卢秀珍惊呼出声:“怎么出得起这银子!”
  第177章 开花铺(三)
  御厨, 在卢秀珍的心里是个十分高大上的职业, 做出来的饭菜是专供皇上和妃嫔们的,这本身就是对他们水平的一种肯定。
  能够做到御厨, 不消说这厨艺是相当惊人的, 卢秀珍觉得尚工们的提议与她现在所处的现实有相当大的差距。且不说这拜师银子的问题,便是能不能见到御厨,能不能与这些厨艺界的顶级精英们接触, 这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卢姑娘,其实银子不是问题,别以为御厨的身价就有多高,他们收徒也就是看个合眼缘罢了, 就如我们收徒弟也不会要很高的学徒例银, 只要对了自己的胃口, 徒弟资质高天生聪颖,我们便愿意收徒。”李尚工笑着道:“六丫姑娘于做饭菜上有极高的天赋, 若是去了京城,有人举荐, 肯定会有御厨愿意收她的。”
  见着李尚工说得如此笃定, 卢秀珍也渐渐的相信了起来:“莫非李尚工有相熟的御厨?”
  “有, 我一个同乡就在御膳房做事, 姓吴,主川菜,若是六丫姑娘真的去京城, 我能帮她举荐。”李尚工点头道:“这位吴御厨可是一等一的好手,为人和气,在京城买了一处小宅子,每月轮休的时候便会出宫,六丫姑娘可以在那段时间里跟着他学习做菜。”
  “甚好,甚好。”卢秀珍心中俱是感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还在愁着怎么样给崔六丫到京城里找名师,没想到皇上派来帮忙的尚工们还能牵线搭桥,这可真是顺风顺水呢。
  吃过饭以后,李尚工等人又去江州城卖木材的集市去看了看,众人都是行家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木材优劣,那些以次充好的木材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本来跟着他们转的店伙计到后来索性都懒得开口,反正看得出来这些人是内行,自己想糊弄他们都不行。
  经过一番搜索,众人终于敲定用上好的香樟木来做底料,四角的拼花用黄花梨——毕竟黄花梨比较贵,而卢秀珍的家境也不允许她用这般贵重的木材。香樟木价格虽然不贵,可却也木质坚硬纹理细密,更加难得的是这种木材遍体生香,闻着心情愉悦。
  “好好好,就按照尚工大叔们说的,用香樟木。”
  在前世,卢秀珍用过一种叫樟脑球的东西,放几颗到衣橱里,能防霉防虫,而且那香味格外浓郁,吸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这一日做了不少事情,回到江州城时已经是暮色沉沉,青莲色的暮霭从村后的栖凤山袅袅而起,晚归的牧童们的笛声悠悠,牛羊后边跟着一群鸡鸭,扑扇着翅膀在青草地上欢快的跳跃着。
  此刻的青砖院墙已经没有那般闪亮,暗色里含着一丝沉稳,墙面通体暗青,与从院墙里伸出的树枝相互呼应。快要走到院墙那边的时候,卢秀珍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靠着门站着,一双手放在衣裳前襟,不住的搓揉。
  “娘,你怎么站在门口哩?”卢秀珍快步向前,一把扶住了崔大娘的胳膊:“在等我还是等六丫?”
  “等你哪。”崔大娘的眼睛里带着一些急切,脑袋偏了几分:“写了契书么?”
  “写了。”卢秀珍从荷包里摸出了那份契书:“娘,你看呢,都写好了,有我的名字,还按了手印。”
  “一年要多少银子哪?”崔大娘拿着那契书颠过来倒过去的看,可她不识字,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是一颗心悬悬的落不了地:“贵不贵?”
  “不贵不贵,才三十两一年哩。”卢秀珍笑着伸手指了指“叁拾”那两个字:“在这里写着呢。”
  那铺面实在是大,简直快能赶上两间并排的铺面,才收三十两一年真是便宜,听说这房东贱价租赁是因着连续几年租他铺面的都没发财,铺子里生意不好,故此想早点脱手,而江州城里的人也早就听说过这铺面不旺老板,没有人愿意承租,这两样原因凑到一处,当兰如青派去联系的人才一提,房东这边便满口答应下来。
  签契书的时候,那房东见着是一个年轻姑娘出面,当时也有些惊诧,可只要房子到手他越没多说什么了,签字画押预收了半年房租以后便乐呵乐呵的走开,这铺面是挣钱还是亏损与他无关。
  卢秀珍开始还惊奇为啥这么大一个铺面才租三十两,打听了下情况以后不由得好笑,旁人做生意亏本不一定她就会亏,毕竟她有园艺学的基础功,还有栖凤山那么好的一快风水宝地,那可是她的天然苗圃。
  崔大娘哪里想到这些,听到租金要三十两便觉心疼,还很是担心,六丫一年才挣二十四两,还不够一年租金哩!她皱着眉头望向卢秀珍,一颗心始终落不了地:“秀珍,这可怎么好,三十两银子,能挣回这租金么?”
  “娘,你放心,租金肯定没问题,我们还要靠着这花铺挣大笔银子呢!”卢秀珍望了望院子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那是建新房的时候特地开出来的一块苗圃,崔二郎根据她的要求,带着几个弟弟去栖凤山挖出了几种树木出来种着,过不久她还要再去那个山谷一次,挖几棵比较少见的树种出来。
  若是自己才开花铺就弄出一大堆江州城上没见过的花草树木,只怕会引起人的怀疑,她必须慢慢的一步步来,虽然可能会影响挣钱的速度,但欲速则不达,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是再好也不过的。
  “是么?”崔大娘嗯嗯啊啊的应了一句,一双手在衣裳前襟上搓来搓去,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但现在木已成舟,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希望卢秀珍真的有把握,开的这家花铺不要亏本便好:“秀珍,快些进来歇着,过会就要吃晚饭了。”
  “好。”
  见崔大娘终于不再提这花铺盈亏的问题,卢秀珍松了一口气,迈步走上台阶,刚刚到了廊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旁边门走了出来,两人一照面,彼此都愣了愣。
  “二弟。”
  仿佛他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一般,卢秀珍觉得崔二郎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大嫂……”崔二郎踌躇了下,还是开了口:“很快地里头就没那么忙了,要我做啥大嫂只管说,开花铺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大家一起来。”
  他很想添上一句“以后我陪你去江州城”,可还是没那胆量,只能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一脸期盼,只盼着卢秀珍能自己开口喊他去做点什么事——不管怎么样,能为她分忧解难便是最好的事。
  上回崔牧云和崔才高两人来家的时候提出要给卢秀珍立贞节牌坊,崔二郎彼时就有些按捺不住,几乎想冲出去将两人暴打一顿,大嫂想不想再嫁他人是她的事情,他们怎么能强迫她不嫁人呢。
  尽管他也不希望大嫂另嫁他人,可是他却不希望大嫂被人强迫。
  若是可以,他想娶她,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崔二郎心中有几分悲戚,可还是怀着几分希望,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在大嫂身边,能为她做点什么,那也已经足够。
  “二弟,肯定有你的事情啦,到时候你可要帮忙哟。”卢秀珍极力平息自己那种奇怪的感觉,装出一副轻松愉快的口吻来与崔二郎说话,她不是不明白崔二郎的心意,可当自己心里装了另外一个人时,更想躲避崔二郎那深情款款的目光。
  她不能蹉跎一个少年的青春时光,不能给他任何希望,否则当到了最后他发现原来希望只是绝望的时候,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卢姑娘!”
  仓猝之间转身,见到了高寻与袁迁两人站在了门口,卢秀珍冲他们店了点头,笑意盈盈:“两位大叔,来得刚刚好,过一阵子就要吃饭了哩!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还请两位大叔将就一下。”
  袁迁与高寻慌忙摆手:“卢姑娘客气了,再怎么着也会要比那窝棚强哪。”
  “二弟,”卢秀珍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崔二郎:“你带两位大叔去尚工大叔们住的那进屋子,最西边有个小隔间我已经让三婶子腾空了,那里就让两位大叔住着罢。”
  “好。”崔二郎点了点头,快步朝袁迁与高寻走了过去:“两位大叔随我来。”
  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袁迁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身形,还真有几分熟悉。
  崔二郎曾跟着卢秀珍来送过一次饭菜,袁迁见过他一回,可那次是晚上,他只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今日比那晚天色浅多了,少年郎的眉眼看得十分清晰。
  这模样,总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他能确定以前在京城没见过这个少年,可为什么会……
  他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崔二郎。
  第178章 开花铺(四)
  一弯上弦月挂在了天际,边缘有一线银红色,镶嵌在暗黄色的月晕之侧,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深夜起了微风,院墙之侧的大树不住的摇晃着,树叶飒飒作响,洒落下点点凉意。
  “六丫姑娘做的宵夜可真是好吃。”
  高寻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用竹签剔着牙,满脸红光。
  来青山坳这么久,第一次过得这般惬意,有刚刚热好的米酒,有新炒出来的宵夜,还有一群来自京城可以胡侃一番的尚工,酒足饭饱之时谈谈京城的奇闻趣事,说得颇是热闹,比起早先那些晚上,他与袁迁两人无聊到靠捉草间螳螂打发时间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哎,你说……”袁迁凝望窗外片刻,转过身来道:“你有没有觉得崔老实家那个二小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崔家老二?”高寻想了想,摇了摇头:“没觉得眼熟啊。”
  “你过来瞧瞧,快来瞧瞧!”袁迁将高寻喊到窗边:“你看看他那姿势!”
  靠着院墙有人正在挥锄挖地,他弯着腰,手中的锄头一次又一次落进地面,似乎不知疲倦,准备一直这么做下去。
  高寻的两道眉毛也攒了起来:“你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眼熟,这背影……”
  他的眼前跳出一个身影来。
  “陆大总管?”
  “不错,正是陆大总管!”袁迁眼中一亮,兴奋的喊出了声:“我一直在想这后生和谁生得像,却苦于想不出来,你这么一说,我却越看越像了。”
  “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高寻哼了一句:“总不至于陆大总管和那村妇生了个孩子。”
  陆大总管一直在京城,这家人的娘看着也是个敦厚老实的,只怕是连江州城都没去过几回,如何能认识陆大总管?
  “你说的也是,这后生不可能陆大总管有什么牵连。”袁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是觉得他眼熟,一直想找到这眼熟的人罢了。”
  “你这是没事找事做。”高寻盯着墙边的崔二郎看了一阵,有些迷惑:“这么晚了他还在整地,这是准备做啥哩?”
  “谁知道,这家人都手脚勤快,难怪能挣出这么大一幢青砖大瓦房来。”
  “特别是他们家那个当家的小寡妇,可真是厉害。”高寻啧啧称赞:“心灵手巧不说还那般体贴心善,以后谁娶了她,那可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
  袁迁走回到床边,坐了下来,望着桌子上的油灯,又忽然间有些不放心:“虽然卢姑娘说了她不会告诉陆大总管,可是陆大总管会不会发现咱们没有守在窝棚里?”
  “嗐,陆大总管怎么会半夜三更过来查看?你快别想这么多了,咱们赶紧歇息,明日早些时候过田那边去便是。”高寻有些不在乎,谁能在那窝棚里一直呆着?他和袁迁都守了二十来天,已经算不错的了,陆大总管也不能太苛刻。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崔老实家的屋顶上就有了袅袅炊烟,一阵诱人的香味在空中飘荡着,谁闻着这香味都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刚刚睡醒过来就能闻到鸡蛋葱花的香味,这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高寻快快活活的朝厨房那边跑:“这是在烙饼哩?”
  崔大娘抬起头来,眼睛的皱纹堆在一处:“对对对,烙鸡蛋葱花饼。”
  家里人越来越多,这早餐也得想着法子变着花样来折腾,幸得有六丫指点,白米掺些玉米煮上一锅粥,蒸上几屉包子馒头,另外烙上几十张饼,调几碗麻酱花生酱做配料,炖一锅大骨汤,洒上些海带酸菜,头一天晚上还准备好了凉拌的开胃菜放在水井里冰着,这早餐就能顺利解决了。
  往日高寻与袁迁都只能吃到快要凉了的馒头,今日一起来就吃上了热腾腾的包子和烙好的鸡蛋葱花饼,还配上了可口的汤汁,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幸福。高寻咬一口烙饼喝一口汤,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只可惜这幸福的时光实在太短,两人吃饱喝足以后摸着肚子去了田头,才走到窝棚那边准备去拿点东西,窝棚晃了晃,从里边窜出了一个人来。
  “陆大总管!”
  袁迁与高寻唬得脸上变色,这可真是倒霉,守了这么多日,陆大总管来过两次都是正午时分,可昨晚才挪了个睡觉的地方,陆大总管一清早便在这里现身了。
  “你们两人去哪里了?”
  陆明的脸黑沉沉一片,双眉紧锁,一看便知心情不是很好。
  “陆大总管……”高寻有些发慌,看了一眼袁迁,示意他说话。
  袁迁与他相比,素日里和老爷走得更近些,他来开口,陆大总管总得要卖几分面子。
  “袁迁,你说。”
  陆明没有看高寻,只是怒目看向袁迁。在他印象里,袁迁算是个沉稳的人,为何现在却犯下这等错误?他走的时候分明就再三叮嘱,务必看紧稻田,不能有半分闪失,结果他今日寅时过来的时候,窝棚里空荡荡的一片,就连床褥都不见了踪影。
  很明显,这两人根本没有在窝棚里过夜。
  心中的怒火熊熊的烧了起来,这两人出了京城就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事了?虽然不是在徐府,没这么多规矩约束,可交代的事情务必要完成。陆明盯紧了袁迁,话里有十分的不快:“袁迁,高寻,你们两人可是去了江州城的花街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