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燃走了后,温言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被尹湛拍了下肩膀,她回过神,收拾好心情要走的时候,看到顾珩正朝她走来。
夜色中的他,微微扬起他俊朗好看的眉眼,嘴角有轻轻的笑意。
那一双黑色的眼睛,不再如从前冰冷;有着分明棱线的嘴角,也不会再扯出一个鄙夷而疏远的笑容。
他变了,或者说,他又回来了。
夜里的风扑簌,有点冷,奇怪的是,那一刻,突然就不觉得恨了。
温言荣膺影后奖项的第二天,就陆续接到了各大新闻媒体的专访邀请。
尹湛选中的访谈节目是明星对话,有资格上这个节目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大牌中的大牌。主持人向来以毒舌快嘴而著称,她也曾采访过俨燃,并且险些跟俨燃在台上闹僵。
此刻获邀,原因不言而喻——多少人在好奇,这个从一出道就话题不断的女人,插足别人恋情,引爆网上口水战,卷入绑架迷案,涉嫌谋害同剧组演员,以上只要任意一条就可以将一个还未在演艺圈立稳脚跟的她推向深渊。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究竟是如何从泥潭里爬起来的?又是如何打败宿敌俨燃夺得影后头衔的?
温言仍然穿着标志性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出场,就如她得奖的那个晚上。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既简洁随意,又有适当的距离感。
不再是从前那种刻意又逢迎的笑,这一刻她的笑,虽然很浅,却足以温暖全场。
“我们非常关心,发生在你身上这些——出人意料的事。”节目刚开始,主持人就单刀直入地问。但由于找不到更为贴切的词,于是只能用“出人意料”来形容。
“的确有很多。”温言微笑着说,“并且,我想以后,还会有更加出人意料的事。”
“哦?”主持人明显提升的音调显露出此刻她正充满兴趣。
“生活之所以会带给人惊喜,是因为它充满未知。包括我能拿到影后这个奖项,也是出人意料的,这就是今天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温言说着抬高了目光,笑着凝视主持人,“贵节目邀请我,不正是因为这个吗?”
主持人先是一怔,继而笑了,她承认温言的确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她并不像外界的某种传闻说得那样虚伪刻意,她很坦诚,是一种当今演艺圈未必能够理解和包容的坦诚,但她很喜欢,于是大方的点头表示认同:“没错。”
温言跟着笑笑,又说:“我想,曾经发生在我身上那些不好的事,正是因为我欠缺了一点点运气,正如我拿到影后的奖项,是因为多了一点点运气,我一直相信人的运气是有数的,你不能强求它,也不能消磨它。我得到了并不代表我比别人做得好,只是那个时机,恰巧就是我的运数罢了。”
“真是个有趣的回答,很多人将成功归结于努力,还有人归结于坚持,温言你认为人的成功是靠运气?”
“不,我不认为一个人的成功仅仅靠运气,因为我还不是一个成功的人。”她说着顿住,似乎犹豫了下,然后又说,“要论成功,其实我更认同俨燃的坚持论。”
台下突然响起一阵不小的唏嘘。
众所周知,温言同俨燃的关系十分微妙,俨燃曾公开表示跟温言不是朋友,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十分不愿意提起温言。所以这一刻温言主动提到俨燃,实在给台上台下的众人不小的冲击。
主持人难掩兴奋的表情,赶紧眉飞色舞地接过话题:“既然温言你提到了另一位我们大家都很熟悉,并且十分喜爱的女演员俨燃,更知道关于她的“坚持论”,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私底下有着亲密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呢?”
温言毫不迟疑的答:“不,完全不是。”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声,主持人霎时一脸黑线:“……好吧”,她拨弄了下散落下来的刘海,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转换话题。
“温言出道的时间不长,但似乎是一个非常有个性,又非常神秘的人。所以我们了解到的,关于你的信息非常的少,能跟我们说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平时又是怎样的一个生活状态呢?”
温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面露难色。
主持人迅速捕捉到她脸上的这一微妙变化,于是打趣道:“这个问题让你感到很为难吗?”
温言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实话,有点。”她想了一下,然后放缓了语速清晰地答:“我很难去总结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我还不够了解自己。我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我知道没有谁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我要早早习惯一个人生活,每天醒来的时候对自己说早安,睡前对自己说晚安,这个样子或许自欺欺人,或许荒唐可笑,但我会很满足。
“说到孤独,有人说你是一个孤独的行者。你怎么看待这个评价?”
温言沉默,久久开口:“没有人,天生喜欢孤独。”
如果说荣膺影后头衔是一个翻身的机会,那么这一个翻身仗打得非常漂亮,赢了人气也赢了口碑,机会哗哗飞来。
无数大品牌的商家找上门来,圈内知名导演也相继抛出橄榄枝,尹湛将剧本挑选得更加谨慎而挑剔。如今的温言,无论想与不想,都已经站在了一个高且十分危险的位置,必须稳扎稳打,否则一旦摔下来,也许就是致命。
l成电影节刚刚落幕,各大新闻媒体就迅速报道此事,而各路小报记者亦嗅到气味,纷纷出动。一拨争相采访温言,一拨则在俨燃家门口蹲守,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群起而围之。
那些报道,一个比一个兴致勃勃,也一个比一个犀利毒辣。
“温言打败俨燃,荣膺l城电影节最高奖项——影后头衔。”
“女人之间的较量——温言夺影后,俨燃惜败!”
“俨燃惜败,下一个目标是商业爱情片?”
“顾珩与新晋影后温言同游巴黎,前女友俨燃深夜买醉。”
“俨燃靠什么挽回败局?值得思考。”
……
春寒料峭,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冷,俨燃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毛衫,坐在露天阳台一边喝着滚烫的咖啡,一边看外面的景色。
对面就是l城最大的一家购物广场,巨幅的海报上,是那张熟悉到令她生厌的面孔。
广告里的女人穿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一条浅咖色围巾素净典雅到极致。
她拿着一瓶包装精美的高档护肤品,对着全城的人微笑。
真快,这个世界变脸,比什么都快。
两年前俨燃还是演艺圈里最炙手可热的一颗星,备受追捧与关注,那时候温言甚至还未出道。如今,不到两年时间,她就拿到一个影后,身价暴涨,受万众瞩目。
她的走红如此迅速,令人瞠目结舌,然而,也正如她走红的速度,她所遭受的非议,那些潮水般批评与指责的声音,从未间断。
人们关注她,不过是图个新鲜,再过一段时间,只要有新人出现,就会慢慢将她遗忘。
人心是澄澈的,也是狠毒的,他们总是喜新厌旧。
俨燃想着,又喝下一口咖啡。
手机不停地响,一则又一则的新闻热点跳出来,她瞟了一眼,没有点开。她的目光从来不会在这些没有意义又令人疲累的八卦消息上留连。
似乎越来越冷了,俨燃紧了紧松垮的毛衫,望着眼前迷蒙的夜色,眼睛里有一种平心静气的固执。
深黑的眼眸,一瞬如湖水般澄澈,一瞬如深冬的海水深不见底。仿佛有光影流动,掩盖无数心事。
她久久望着眼前景色,好像望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第57章
初春的下午,人容易倦怠,风也是懒懒的。
街边的一家咖啡店,三三两两的顾客。大多喝着咖啡看书,安安静静。
温言就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喝咖啡,她穿了一件浅咖色的棉麻衬衫,随意的扎起马尾,没带帽子和墨镜,走进来时,竟然也没被人认出。
咖啡喝到一半,一个穿着灰色双排扣短款风衣的男人如一阵风般卷了进来,接着走到温言对面坐下,摘下墨镜,扬起下巴,有些张扬且傲慢地四处张望。
然后他对着漂亮的女店员打了个响亮的手势,叫了一杯蓝山。
温言的视线从泛黄的书页移向眼前这个有些冷僻色调的男人,不禁笑了:“陆导,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陆巡扬起眉毛,嘴角挂着倨傲而狡猾的笑意:“你要理解,像我这样的男人走到哪里都喜欢受到瞩目,迟到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出场方式。”
他的口气带着调侃,眼神却写满认真。
温言合上书页,托着下巴问:“你是认真的吗?”
陆巡笑得更厉害了:“当然。我是很认真的在开玩笑,你没看出来吗?”
温言莞尔:“我看出来了。那么,找我到底什么事呢?陆大导演。”
陆巡很快说明因由。原来是演艺圈的大才子宋词近来手痒,写了一本新书,随后丢给陆巡看。陆巡看过之后,十分感兴趣,再加上他本身是个行动派,当即拍板让宋词将书改成剧本拍成电影,并决定邀请温言担任该片第一女主角。
他说完将厚厚的一摞纸摆在温言面前,示意她看。
温言拿起,看到首页清晰的印着三个字『梦想家』。
说话的功夫,店员将煮好的咖啡端上来。陆巡点头道谢,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继续滔滔不绝。
“温言,你先看,我给你大概说说这部戏的主旨。简单地说,这是一个以梦想与复/仇为主题的励志型故事。女主具有双面性格,在剧中她情路坎坷,生活惨淡,还被打断一条腿,跟你很像……”
“等等。”温言听得有些发懵,她打断陆巡,一脸疑惑地问,“情路坎坷,生活惨淡,还被打断一条腿,跟我很像?!”
陆巡怔了一下,随即改口:“你理解错了,不是她被打断一条腿跟你很像,是她的性格各方面跟你很像。”
温言沉默了下,随即半玩笑半认真道:“那这可不是一个讨喜的人物设定。”
“非常讨喜。”陆巡说着将剧本翻到内页,“这个故事呢,它的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说清,你先拿回去,看完再回复我。哦对了……”陆巡说着又将剧本翻到另一页,继续说,“里面的男主角很有意思,段然,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宋词从俨燃那里听来你们被绑的过程后,突发奇想,他觉得这个人物非常有趣,于是在人设上做了一些修改,我看过后,也很感兴趣,这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物,也将是全剧的灵魂人物。”
温言无言以对。段然,段然……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她就会觉得后背阴冷,头皮发麻。宋词是怎么想的,竟然把段然编进来,果然写书的人大脑构造都与常人不同吗?
她没说什么,只是将剧本拿在手里,然后点了点头:“好的,我尽快给你答复。”
“还有。”陆巡放下咖啡杯,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温言,嗓音突然变得沉重,“岚姨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顾珩,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
温言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这座宅院。
门口没人,只有两盏探路灯,孤独且固执的立在那里,好像在等着谁来。
再次回到这里,走着曾经走过的街道,仰望着曾经仰望过的天空,呼吸着这里凉薄又令人窒息的空气。
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回来;也没有一刻,这么憎恨自己。
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隐隐约约中,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张布满皱纹,却亲切和善的笑脸。她最终还是没能送这个将她视作家人的老人,最后一程。
温言走进大门,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顾珩一个人。他坐在餐桌的主位,拿着筷子看着满桌的饭菜发呆。不时的将目光望向一侧,岚姨通常会站在那个位置,看着他,陪着他,偶尔絮叨几句,现在却空荡荡的。
温言出现的一瞬,顾珩仿佛有错觉,时光好像逆转,曾经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掠过,而这里回放着昨天的画面。有岚姨忙碌的身影,有温言的言听计从,甚至有俨燃的颐指气使……这里是无数人眼中的金巢,是l城最具盛名的顾家,只是走了一个老人,他却仿佛失去一整个世界。
阳光涌进眼睛,他感到眼底有一些灼烈的痛,眼泪不知怎么流了下来。
然后他看见那张苍白的熟悉的脸,那双黑色的冷静自若的眼睛,那个人正挂着温和清浅的笑容,定定地看着他,用从未有过的眼神。
他擦了擦眼角,低低地说:“坐下来,陪我吃顿饭吧。”
温言只说了一个字:“好。”然后走过来在顾珩身边坐下。
“那天,岚姨跟我生气,说我嫌她老了,手艺不如从前好,其实哪有,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故意那样说,大概知道自己要走了,想最后多看我一眼,多跟我说句话,甚至好端端的发脾气,她只是想我记住她的样子。”顾珩看着面前的饭菜,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哽咽着说道。
“或许这样也好,岚姨说的对,我终究要过一个人的人生。没有她,也没有你。”
他说完对自己轻轻地笑了下,垂下头去。
长久的沉默。
温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良久,嘴唇动了一动,眼睛里终于泛起泪光。
她站起来,走到顾珩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她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明媚刺眼的阳光,声音轻轻的:“好了,没事了。”
温言回到家后,洗了个澡,又换了件衣服,然后坐在沙发里看剧本。
虽然早就知道宋词的剧本绝不会差,但是看到一半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着不小的惊叹。她没有想到宋词如此年轻,而且听说他甚至没有谈过恋爱,却可以将一个故事构架到如此完美,将一段爱情讲得精彩绝伦。尤其读到段然这个人物时,不能说她的头皮是发麻的,但的确有一种整个身心都被牵动的感觉。宋词将这个人物设定得有血有肉,比任何一个人简单,同时比任何一个人复杂,难怪他会被故事中所有女人爱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