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温言的口气不冷不热。
“那不行。”顾珩皱眉,“人是被我说动的,这件事我有绝对的主动权,我必须负责到底。”
温言突然顿住脚步:“他是怎么被你说动的。”
顾珩也止步。他扯动嘴角微笑,嗓音生动温和:“你知道我有这个本事。”
温言脸色淡淡的:“是给了钱吗?”
像是被人当场拆穿,顾珩的脸色瞬间变了,俊朗的脸不自觉地泛红,却极力保持着冷静神色:“你不能否认,有时候钱比任何东西都好用。”
“我不否认。”温言忽地一顿,眸色也变得深沉,“不是钱的支撑,我也活不到现在。”
气氛突然变得僵硬,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顾珩正要再说些什么,手机响了,他接到司机老吴打来的电话,听他在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后,脸色骤变,刚刚还带着笑意的眼眸瞬间冷了下来。
温言偏头看他一眼:“有事?”
他沉默片刻:“岚姨病了,病得很重,医生说,情况不大好了。”
第55章
温言跟着顾珩来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薄薄的云层里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树叶在细碎的阳光下抖动,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燥热的盛夏气息。
温言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的不再是从前那个温和慈爱,满面笑容的和善面孔。而是浑身上下插满了冰冷的管子,连说话也困难,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单薄老人。
“岚姨?”
温言轻轻地唤了一声,没人回答。她心头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顾珩没有上前,而是安静地走到一旁坐下,然后看着病床上的岚姨发呆。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左手无意识地搓着右手,看起来就像一个害怕失去家人的孩子,凄惶而无助。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去,注视着自己的脚下,久久没有抬头。有生之年,温言从来没有见过顾珩在任何时候露出如此绝望如此颓败的表情,她第一次对他有了一种类似怜悯的感情。
她搬了一把椅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岚姨的床边,然后动作缓慢地坐下。伸出手,将岚姨枯瘦,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整个裹在掌心,拧着眉头,红着眼睛看她紧紧合着双眼,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只能安静地望着岚姨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鬓间已经完全泛白的头发,干枯深陷的眼窝,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酸意。她还在顾家的时候,岚姨的身体也不好,但至少能走动,能说笑,还可以一边嗔怪着她一边给她做好吃的饭菜。只是一年的时间,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身边只有冰冷的机器。她从前说自己的眼睛不好,现在,竟然连好好地看一看她都不能了。
“岚姨,岚姨……”温言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这一刻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压抑着嗓子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她说的有些含糊,伴着哽咽的嗓音,但此刻却倾注了她所有的感情,遗憾,不舍,歉疚……抛开其他不说,岚姨曾经对她很好很好,将她视作家人,诚心以待。在离开顾家那么长的时间里,她居然真的没有想过回去看一看她,她的狠,她的凉薄,她对那个’家‘的厌恶,居然将她内心的最后一点良知都要泯灭了……
她握着岚姨的手,感到眼睛又涩又胀,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而心里的痛,正在疯狂滋长。
他们在病房坐了很久,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最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起身准备走时,温言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或许是房间内光线昏暗,她竟然望见岚姨隐约动了下嘴唇,虽然没有任何的声音,但温言看得出那是四个字。
说的是,原谅少爷……
温言一夜没睡。
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就会看到母亲浑身是血的躺在眼前,她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死得那样突然,又那样无辜,死后还要受尽指责和冷嘲热讽,她却没有本事为母亲赢得体面,才会让她那样遗憾地走了。从医院回来后,温言就坐在沙发上,用双手抱住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紧咬着泛白的嘴唇,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茶几,它冰冷尖锐的棱角仿佛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愚蠢。
第二天,天色微亮的时候,温言从沙发上站起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梳了梳头发,然后拿起钥匙和手机准备出门。
门被拉开,她抬头,看到顾珩已经站在门外,而且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神色疲惫,眉宇间多少有些颓唐。
温言保持着扶着门扶手的姿势,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顾珩也一瞬不瞬地望着温言,黑亮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宣纸,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一样。就那么看着,心底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自觉的上前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温言,他的动作很轻,几乎就是用胳膊简单碰了下她的肩膀,而在感到自己的脸触碰到她柔软发丝带来的**的触感后,才确定自己是真真实实地抱住了这个人。那一瞬的感觉,虽然有点酸涩,但真实而美好,突然就安下心来,什么都不想说,至少这一刻只想静静地看着她,也被她看着。
被顾珩这样单方面一厢情愿地抱着,温言很奇怪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没有去推开,心里反而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填满,既熟悉又陌生,还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小小满足。这样的情感甚至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怀疑什么,只是轻轻抵着他的肩膀,闻着只属于他的冷冽气息,闭上眼感觉他正用下巴慢慢磨蹭着自己的头发,竟然心酸地想要哭出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回神,继而客气而疏远地挣开他,然后将这慢半拍的行为归结于彻夜不眠后的大脑暂时短路。
然而不能否认,在被顾珩抱住的一刻,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然后彼此顿住,看着对方,露出尴尬的笑。
“你先说……”顾珩十分绅士地遵从女士优先的原则。
“我一个人去,你不用跟着。”温言直截了当。
顾珩脸色一沉,悔道:“我先说好了……”
两个人刚刚走到楼下,就被几个狗仔堵在了楼口,人不多,但看样子是来蹲点的。没想到这么巧刚来就碰见温言出门,更巧的是顾珩陪在身边,惊喜之余又有意外收获,于是在狼血沸腾地一顿狂拍之后,七嘴八舌的提问。
“请问你跟顾珩真的在一起了吗?”率先开口的是个年轻女孩,心急得连称呼都懒得叫了。
“两个人在清晨的时候一起出门,是否已经同居?”不等温言回答,下一个问题已经抛出来。
“顾先生,请问你跟前女友俨燃是否还有联系呢?”这是个不长心的。
“对于前一段时间温言跟俨燃一同失踪,相较而言,请问你更关心谁呢?”
“顾先生跟前女友俨燃分手,是否真如外界所言是因为温言的插足?!”
顾珩没有说话,也没有黑脸,他一手牢牢地握着温言,一手推开堵在前面的狗仔,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相机的快门声一直没有间断,直到车子启动,温言从后视镜向后看的时候,那些人还在一边拿着机器狂拍一边追着车跑。
她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休息。
“你不想知道吗?”车子开了一会儿,顾珩突然问道。
“什么?”温言睁开眼。
“你们同时失踪的时候,我在想什么。”顾珩语气平静。
温言望着前方无限延伸的街道,没有回应。半晌,重新闭上眼睛,低低地说:“不想。”
顾珩扭头打量她脸上神色,眼眸里跳跃着精明的光:“不想,还是不敢?”
温言没有睁眼,却无比清晰而笃定的说道:“要么停车,要么闭嘴。”
顾珩眸色一黯,非常识时务的选择了闭嘴。
两个人再次来到小区门口,值班的保安还是昨天那个小伙,见到他们俩,立马义正言辞地要求出示门牌,没牌死活不让进大门,最后温言无奈,说是来找2单元16楼b的住户,小伙子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你不用找了,他们已经搬走了。”
温言的心忽地一滞:“什么时候?”她死死地盯着保安的脸,虽然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强压住躁动的情绪,她不知道那人为什么突然搬走,但她清楚地知道世上绝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就昨天。听说是要办移民去美国,房子已经转交中介出售了。”他说完就进去保安室,边走边不耐烦道,“我就知道这些,你们要找人,去美国找吧!”
温言站在小区门口良久。
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样沉默着站在那里。清透的晨光照在她稍显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顾珩转过身面向她,双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我们还有机会。”他说,“困惑越来越多,就说明距离答案越来越近。”
“我知道。”温言缓缓扬起了头,望向头顶那抹暖意融融的阳光,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璨然而坚定的笑容,“我应该庆幸,因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现在为她做的这一件事,比我能够成为像她一样的明星,得到比她更多的殊荣和奖项,都更令她骄傲。”
她握紧拳头,脸色却是十分平静的。
母亲,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你是否听到看到。
此时此刻,你是否得到了安宁。
第56章
夏至,秋分;转眼,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年末。
『将军令』完美收官,电影票房大卖,温言和俨燃的表现全部得到了一致认可,形势一片大好。而白筱在影片中的表演也得到了赞赏。不少影迷对她的死表示惋惜。
那日,独自观影的温言在散场后走出影院,看到了摆在电影展厅『将军令』的宣传画报,她顿住脚步,微有凉意的手指在那张海报左上角轻轻摩挲,最后停在了白筱有着殷殷笑意的脸颊。
她看着她,久久不动。
最后嘴唇动了下,低低道:“如果你早能看到,早能听到,该有多好。你就会知道坚持总不会错。”
第二年的l城电影节,温言和俨燃并排而坐,而坐在她们中间的,则是当红小生magesasa.
颁奖典礼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最佳新人奖,最受欢迎男女演员,以及最佳影片奖这些奖项一一被颁发,即将迎来的重头戏将是l城电影节的影后殊荣,花落谁家。
舒缓而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主持人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了舞台正中央。
穿着深紫色晚礼服的俨燃掠过magesasa斜睨了温言一眼,又收回目光,耐心而笃信地等着主持人揭晓答案。
而当“温言”这个名字从主持人口中被抑扬顿挫地念出来,她觉得自己被当头一击。
台下突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温言起身的一瞬,俨燃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了巨大的阴影里,她轻咬着樱桃红的嘴唇,压抑住了就要从喉咙里强烈迸发的声音。
温言抬步,走上颁奖台。她先是对着主持人礼貌的微笑,然后接过了颁奖嘉宾递过来的奖杯,与他握手,动作亲和而自然。
台下掌声不休。温言拿起话筒,轻轻抿起唇角,似乎想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谢谢!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是我真的会拿到这个奖项,我更没有想过的,是这一刻我站在这里,才真真正正了解到这个奖项对我的意义。多年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走这条路,也不觉得自己适合,上一次我站在这里,对它的理解是命运无常。但今天,你们仍然选择相信我,包容我,给我最牢固的依靠和支撑。我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努力的,我曾经甚至有私心,可是我想,成长,并不是只会自私的索取,也不是一味盲目的付出,而是时刻不忘让自己更坚强,在时光的磨砺中更加清醒地认识自己。谢谢你们令我成长,谢谢你们没有忘记我,也谢谢你们给了我站在这里的机会,谢谢。”
举着奖杯的人穿着纯白的衬衫,黑色西裤,锁骨在领口鲜明地凸现出来。她在聚焦的灯光中微微抬头,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光芒,扬起的脸有着流畅优美的线条,清透的脸色在灯光的投射下几乎透明,嘴角却是噙着笑的。
她看着全场的观众,然后,视线凝固在某处。相比第一次得奖时的平静和淡然,这一回,她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点热忱。
坐在第一排的顾珩双手交握,他久久地,注视着台上那张清透又带着一点笑意的脸。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情绪正慢慢地涌上心头。他只差一点点,就被这种眼神刺穿。
当然,人们关注的焦点,除了台上的温言,还有坐在台下,与温言的座位只有一席之隔的俨燃。
俨燃旁边的magasasa也充满好奇地转过脸去。
那一刻,大家都看到这个明艳的,张扬的,平日总是挂着傲慢而恣意笑容的女人,正倔强地扬起脸来,试图把一滴眼泪阻止在自己的眼眶里,然后,伸出手来,鼓掌。
她始终坐在那里,没有提前离场。直到晚会结束,才站起来理了理裙子,优雅离场。
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温言和尹湛从会场走出来,在门口碰见了俨燃。她仍穿着那件露肩的深紫色晚礼服,在看到温言时,动作急切甚至有些暴躁地推掉了助理递过来的外套,只穿一条裙子站在冬日簌簌的风里,眼睛里迸发出比严冬更加寒冷的光。
“得了奖,别以为就是赢。”她看着温言,颤抖着嘴唇傲慢地说道,“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命运无常。你要明白你之所以能拿到这个奖项,除了运气,还因为你演的是一个好人。温言,你的确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没有真心的好人。我是一个坏人,但我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想要守住的东西。所以,你别得意,别以为我会认输,你知道,我俨燃不会输,更不会输给你。”
尹湛嫌恶地瞟了俨燃一眼,哼了一声。
温言没说话,她看到俨燃的牙齿开始打颤,嘴唇也冻得发白。于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过助理手里的外套,披在了俨燃肩上,朝她露出一个璨然而狡黠的微笑:“当然,我不得意,因为这只是个开始。俨燃,三年后的莱顿电影节,我在那里等你。”
莱顿电影节是当今最具影响力、最顶尖的国际电影节之一,三年一届,而大多奖项得主来自欧美,鲜少华人得奖。迄今为止,距离上一个华人明星斩获影后头衔,已经十五年无人问鼎。
对于俨燃来说,问鼎莱顿影后自然是梦寐以求,但温言如此大言不惭,实在令她生气,同时又深深地刺激了她强烈的好胜心。
她将外套穿好,然后给了温言一个轻蔑,得意而傲慢的笑:“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莱顿影后也是我的,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