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他淡然地道。
徐初酿没话说了,他不进去,她进去干什么?等会要是一时兴起来掀车帘,那不就完蛋了?
讪讪地低头,她道:“那……咱们还是先赶路吧?”
怀玉在车厢里听得很着急,这要是继续赶路,再往西走,她可就不认识路了,到时候就算有机会开溜,谁知道该往哪里走?
可,眼下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徐初酿不会耍赖说硬话,对上江玄瑾这张冷漠脸,压根没有胜算。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徐初酿沉默地坐回车里,显然也没有想通:“君上今日本是不用去登高的。”
他说了案子未结不能离京,可现在是怎么的?离京离了老远,还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临江山在哪儿?”李怀玉低声问。
徐初酿答:“京都以西五十里。”
怀玉想了想,突然挑眉:“离紫阳封地也就五十里远啊?”
徐初酿点头,临江山再往西,便是北魏有名的几块封地,紫阳君的封地在那边,虽然他们从未去过,但听闻是个很繁华的地方。
轻轻合掌,怀玉松了口气:“那就不用担心了。”
想去驿站与人汇合,就是因为她没怎么出过京都,认不得路,找不到她要去的那个地方。但知道紫阳在哪儿,那方向也就好找了。
紫阳之地广袤,有大城七座。郡县无数,是北魏第一富饶的封地。穿过紫阳,再往南去,就是丹阳。
丹阳长公主的丹阳,不是随口取的封号,而是跟紫阳君一样的封地之名。孝帝自丹阳出生,就将紫阳以南、方圆五千里的郡县划为丹阳,定于长公主名下。
李怀玉之所以敢让徐仙等人逃,就是因为只要他们踏入丹阳之地,皇帝便是下再多的追捕令,也抓不到人。
那是她父皇留给她的护身符。
见她放松,清弦等人便明白是有出路了,神色皆柔和下来。徐初酿还是一头雾水:“你们不逃了?”
“逃不了,就坐个顺风车好了。”怀玉笑着拍了拍身下软垫,“反正也挺舒服。”
她一度担心再着急赶路,肚子里这小家伙会受不住,现在倒是好,这么稳的马车,沿路也没人敢来查,她吊着的心暂且可以放下了。
但,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去。
这种感觉在马车抵达临江山的时候到达了极致。
“君上,您先上山吧。”徐初酿下车道,“府里的人应该都在半山腰的寺庙里落脚。”
江玄瑾淡声道:“二嫂先去,本君还有事。”
这荒郊野外的,到底能有什么事?李怀玉忍不住了,抬脚就踹上了车壁。
“咚”地一声响,把外头的徐初酿都吓了一跳,惊慌地看向江玄瑾。
车上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她在车外,里头怎么会有动静?
是个人都应该察觉到了不对劲,车上的清弦等人更是慌成一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殿下。
然而,江玄瑾扫了一眼马车,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平静地道:“二嫂要是觉得山路难走,便让乘虚和车夫去前头开路。”
李怀玉眯了眯眼,伸手就直接将车帘掀开了。
“殿下!”清弦低呼出声,“您干什么?”
好不容易伪装到现在,怎么能自己跳出去让紫阳君发现?
冷笑一声,李怀玉看向前头不远处站着那人,沉声道:“你们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换车又是不肯进驿站,眼下她踹车厢他都没反应,这厮分明是早就知道徐初酿的车里有猫腻,可他不问也不看,就跟逗傻子似的,任凭他们装了一路!
青珀色的衣袖上绣着清新的莲纹,江玄瑾微微将它拢起,抬眼看向后头。
李怀玉的脸色依旧苍白,眉心隐隐发黑,一双杏眼看着他,目光很是不友善。
旁边的徐初酿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生怕君上一个冲动就让乘虚去抓人。
可……偷偷打量他两眼,徐初酿惊奇地发现,君上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脸上也没什么怒色,只是眼神凉凉的,像是染透了秋风。
“殿下胆子很大。”他道。
撑着车辕跳了下去,李怀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抓下手腕上的佛珠,举到他面前道:“君上的胆子也不小,串通僧人蒙蔽皇帝、放走当朝要犯,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低头看她,江玄瑾道:“殿下打算回去告臣一状?”
眯了眯眼,怀玉神色复杂:“君上这是有恃无恐啊。”
她怎么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回去告他?
清弦等人也下了车,跟到她身后来。戒备地看着江玄瑾,满眼都是疑惑。
“怎么回事?”白皑小声问了一句。
捏着那佛珠,怀玉摩挲了两下上头刻的字,道:“这得问咱们无所不能的君上,竟有本事瞒天过海,让他的人进宫给我做法。”
江玄瑾的十颗佛珠上每一颗都刻了字,字外一个圆圈勾画。其中的特殊含义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同样刻字的佛珠,定是出自一门。
祭台上那高僧帮他,跟江玄瑾脱不了干系。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徐初酿眼眸一亮,欣喜地问:“君上这是舍不得弟妹啊?”
江玄瑾冷着眼道:“没有。”
薄凉的两个字,听得人心口一窒。后头的白皑和清弦皆是不悦地看着他,朝李怀玉身前站了站。
然而,怀玉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叉腰就笑:“若是没有舍不得,君上这么大费周章的,是想做什么?”
“本君做事,需要同殿下交代?”
“旁的事不需要。”怀玉抬眼看他,“但与我有关,君上也不解释两句?”
侧眼不看她,江玄瑾道:“没有必要。”
对于一个一直欺骗自己,心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人的女人,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越解释,越可笑。
这回是连乘虚也不太明白自家主子在想什么了。说他无情吧,他又偏执地将人救下,一路送出了京都。可要说他有情?眼下这一张脸,又委实没有丝毫温度。
怀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点了点头。
“那就算我欠君上一个人情吧。”她道,“君上向来恩怨分明,给人一分,就是要拿回去一分的。这人情,等他日君上想起,来找我拿便是。”
乘虚一听这话就急了:“夫人要去哪里?”
“你还叫夫人?”白皑皱眉,“君上与我家殿下的婚事,该作不得数了吧?”
身子微微一僵,江玄瑾抬眼看他。
白皑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闪地道:“在审问室,君上说的话可还历历在耳。如今难不成还要与殿下做夫妻?”
她不是白珠玑,而是李怀玉,长公主李怀玉和紫阳君江玄瑾,怎么可能还做夫妻?
旁边的人都沉默了,徐初酿看着,却是死皱了眉,将目光落在怀玉的肚子上,张口就想说:还有孩子呢!
然而,怀玉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张口就抢在她前头道:“说来还有个东西忘记给君上了。”
伸手在袖袋里掏啊掏,她掏出一封东西来,双手捧到他面前:“给你。”
是《放夫书》。
御风不敢给的。她自己拿来给了。
盯着信封上那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江玄瑾没吭声,眼里有些戾气。
她不哄他了。
原先他皱个眉,她都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如今他这般不高兴,眼里脸上都写满了不高兴,她也不开口哄他半个字了。
竟然还写了这种东西。
像是一直垫在心脏下面的石头突然被抽走,心猛地一坠,空落的感觉直冲喉间,江玄瑾喉头微紧,手也慢慢收拢。
“没有这个说法。”他冷声道,“这东西你写了也无用,该本君来写。”
“我管那么多呢!”把信封往他手里一塞。怀玉很是无赖地道,“就这么着吧。”
人是她死乞白赖追到手的,现在也是她,撒泼耍赖地要放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没伸手接,那封薄薄的信就飘啊飘地落在了地上。怀玉看了一眼,对后头的乘虚道:“收好啊,不然皇帝要借题发挥找江府的麻烦,你们可就要被我牵连啦!”
说得好听,压根就是不想再看见他了吧?
江玄瑾瞳色一沉,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嗯?”吓了一跳,怀玉回头看他,白皙的脖颈侧着,露出一道结了痂的疤来。
那是一道剑伤。很浅,只伤了皮肉,但看着有些狰狞。
是他伤的。
彼时她满是担忧地带人来救他,开门迎上的却是他的剑,那双杏眼里满是震惊和不解,后来就是无边无际的暗色。
他以为她在做戏,可是,没有,她当时是真的伤了心。
伸手轻轻抚了抚那疤痕,江玄瑾皱眉,眼里神色复杂,张口像是想说什么。
然而,不等他发出声音。面前这人就拿开了他的手。
没错,很温柔地拿开,不像他,总凶巴巴地把人手挥开。
“君上这是觉得愧疚?”看着他这眼神,怀玉轻笑,“有什么好愧疚的?你不也差点死在去白龙寺的路上吗?我待你不好,你待我不好,咱们之间很公平。”
“你送我毒酒,我利用你报仇。我想要你死,你将我连同我的人全部送进大牢。”
念一句,松开一根握着他的手指,怀玉看了看最后剩的一根拇指,痞笑道:“你今日救我,我还欠你一回,所以要愧疚也是我愧疚。”
一笔一笔,像算账似的清楚,账结了,余债打个条子,两人就仿佛再也没关系了一般。
手掌冰凉,只她的指尖有温度,余温要散了,他下意识地就反手将她的拇指抓住。
“你……”
他很想说,你除了愧疚之外,别的呢?别的东西就一点也没剩下了吗?
可清弦等人还在旁边,二嫂和乘虚也都惊愕地看着他,他这样子肯定难看极了,分明是被欺骗的人,却还要抓着骗子,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