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琨宁的动作凝滞了几瞬, 随即手腕一用力,那只磨墨的手重重的一顿,皇帝面前的那张宣纸瞬间就粘上了几滴浓黑, 衬着那一片雪白, 分外的刺目。
皇帝无声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松开了她的衣袖,面上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阮琨宁满脸都是诚意,一脸的真挚:“刚刚手滑了。”
皇帝抬眼看她一脸不关我事的正气, 当即气的笑了起来, 倒是也没有再提方才那一茬:“现在可以说一说, 你到底是想要些什么了。”
“我想要什么啊, ”阮琨宁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 试探着道:“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用话来欺负我了?”
皇帝都没有去看她便直接拒绝了:“不能。”
“不能?”阮琨宁猛地抬高了声音,她觉得自己刚刚才拒绝了皇帝,直观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怎么着他也应该趁机答应才是, 却不想竟拒绝的这般干脆, 满腹的疑问拧在一起, 问道:“这又不是有违道义, 你有什么做不到的?”
皇帝将手头的御笔搁在笔洗上,抬头定定的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这的确非是有违道义,但是, 却并非我力所能及,”他眼睁睁看着阮琨宁脸色黑了起来,这才感觉心口的那口郁气终于缓缓的消散掉了,禁不住微微笑了出来:“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呀。”
阮琨宁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来真是难受的像是被鱼刺卡住了,恨恨的道:“不知道!”
这话说的有些失礼,可皇帝也没有跟她计较。
他只是一手托着下巴,看她低着头沉着脸不吭声,心里竟也觉得异常的喜欢,顿了顿,才笑吟吟的问道:“生我的气了?”
阮琨宁只低着头做自己的,没看他,也懒得跟他搭话。
“怎么这么小气,”皇帝看着她,见她还是不理人,便慢慢的道:“是我不对,好不好?”
阮琨宁这才抬起眼皮,一脸傲娇的看了看他。
“重新选一个别的好不好?”皇帝试着跟她商量:“不是太过分,我都可以答应的。”
阮琨宁也不想拿姿态摆得太高闹得自己下不了台,也就顺势下了坡,临时又想不到什么靠谱的事情来,便懒洋洋的道:“先记着吧,等我想到了再说。”
皇帝的眉宇这才舒展开来,想了想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你那个三姐姐,我看着是邪乎的厉害,你记得提防一二。”
阮琨宁也不是狼心狗肺之辈,皇帝对她怎么样她也是知道的,同自己相处的时候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知道了。”
皇帝似乎没有什么看文书折子的心情,索性开始跟她吐槽:“真不知你的三姐姐之前到底是生活在什么地方的,居然会这么天真,总不会那里的人都这么天真的吧,还真是……”
阮琨宁莫名觉得心口有点疼,她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不至于吧。”
“你大概怎么都想不到,”皇帝突然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起来似乎有点止不住了,好一会儿才停住,看着阮琨宁继续道:“你这位三姐姐心气高的很,要的可不是只有那些虚的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还要求明旭一生一世一双人,只他们两个人相守一生,唔,这句诗倒是妙得很,只可惜说的人太蠢了。”
阮琨宁手上的动作凝滞住了,突然深深的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这个新来的姑娘纯粹是被乱七八糟的玛丽苏小说给毒害了啊。
坦白来讲,一生一世一双人并没有什么错,但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才是。
倒不是阮琨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而是在这个时代,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有人能做到,但也是极少的。
像是自己的父亲永宁侯就做到了,但这是因为他与阿娘感情甚笃情投意合,完全容不得别人插足,更重要的是阿娘出身清河崔氏,门第甚至于比永宁侯府还要贵气几分,这桩婚事在世人看来也算得上是下嫁了。
再者,自己的祖母王氏也不是什么磨人的婆婆,加上阿娘的肚子争气,连着有二子二女出生,这才过得如此顺遂。
自己的姨母荣王妃也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可那纯粹是政治上的要求限制,而且荣王也不是真的一点荤腥都不沾的,只不过是荣王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加之她身下也有三子,娘家也给力,自然可以直起腰杆来说话。
在皇室的长辈这里,能管得着荣王的皇帝与兰陵长公主也不说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他人上门去找什么不痛快。
至于韦明玄嘛,就是因为自己与他情投意合,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守身,加之彼此的身份也算是门当户对,乃至于皇帝皇后的一点考虑加在一起,这才得以算是将来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至于其他人嘛,就是皇长子那般深爱苏梨,不还是乖乖的娶了正妃?
饶是如此,他的府里头或多或少的也有其他有名分没名分的妾侍,他去不去她们房里头过夜不讲,可至少在态度上,绝对算不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二皇子就更加不必说了,他现在正妃一位,侧妃两位都已经全了,还有其余没名没分的妾侍若干,一个一个都是为了拉拢权臣才娶的,哪一个背后都带着一股势力,哪一个都舍弃不得,阮琨碧叫他去搞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呵呵,自己玩儿去吧。
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又是同永宁侯府闹掰了分出去的,到嫡出皇子的府上做妾侍都嫌低,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当这是闹着玩儿过家家呢!
尤其是,二皇子可不是什么善茬,二皇子妃瞧着,也绝对不是心慈手软吃斋念佛的那种,阮琨宁估计着,等到二皇子把阮琨碧所有的价值都给诈出来,估计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一位元后嫡出的皇子,虽说能不能登上皇位是不确定的,可是要弄死一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还是轻而易举的。
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三老爷这一支分出去的原因是什么,底下乱七八糟的原因不讲,可是明面上金陵人都是知道的,就是因为阮琨碧恶心到了永宁侯府的大房,也才会分家分的如此干脆利落,要是阮琨碧真的出了什么事,永宁侯是绝对不会为其张目的,说不准还会拍手称快。
至于她老子娘什么的也没有不满意,只不过是两个小角色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既能够为自己铲除一个祸害,又可以得到永宁侯府的好感,简直是不要再美好了。
这么一想,二皇子的心思其实就很好理解了。
“想的倒是很好,”皇帝笑的讽刺,道:“只是不知道,她自己的婚约可要怎么办才好了。”
“婚约?”阮琨宁一直在想那些有的没的,乍一听倒是吓了一跳:“谁的婚约,阮琨碧吗?”略微一犹豫,又追问道:“是同谁的婚约?”
“你不知道吗?”皇帝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阮琨宁,这才领悟过来:“哦,我忘了,你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宫里头,怪不得收不到消息呢。”
他笑容里头多了一点微妙的味道:“前些日子她出去踏青,一不小心跌进水塘里,是许家的公子救了她,又被人瞧见了,也只好嫁过去了。”
“许家的人?”阮琨宁凝神想了想,才猛地反映了过来:“哦哦哦,是他啊,他不是有未婚妻了吗?那还怎么娶她?”
皇帝拨了拨笔架上的那只湖笔,漫不经心的道:“谁说是娶了,只是纳个贵妾罢了,又碍得了什么事。”
阮琨宁惊问道:“啊,原来是做妾吗?”
“不然呢,”皇帝漫不经心的道:“人家的婚约是老早就定下的,她又算不上什么名门贵女,能娶就不错了,还想着怎么着。”
阮琨宁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她没办法对于阮琨碧报以什么同情,即使是刚刚穿过来的那个老乡承受了那副身体留下来的恶果,她也不会圣母的过去帮她解决,她没有那么多的善心去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