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地的声音时远时近,古堡地底下的囚牢昏暗森然,只有几盏悬挂着的烛台内燃着火苗幽微的蜡烛,又湿又冷的空气侵入口鼻与全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阵阵阴风穿牢而过。
这是用来关押犯错奴仆的地方,而此刻,偌大的低下囚牢却只有伏苏一个人。
他被关在巨大的兽笼里。曾经风流恣意眉眼郎朗的王子堕落了,成为笼中囚困的困兽。
囚牢里实在太过安静,伏苏只能数着那水滴声计算时间,算到最后有些困乏了,就倚靠着笼子小憩。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底,伏苏睁开眼,坐直身体,双眼定定地望着台阶——他又渴又饿,已经到头晕眼花的地步了。
台阶延伸到了暗处,一点幽暗烛火在那一片黑暗中晃悠悠地逐渐明显,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从暗处而来的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穿着鹅黄色长裙的金发少女举着烛台,停在了他的十步远处,流金色的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但她却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找、到、你、了。”
系统:[是病毒,看来他又变样子了,我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伏苏却只是本能地紧紧盯着她:“我想要……水和食物,给我,好不好?”
贝洛放下了烛台,在兽笼前蹲了下去,探手轻轻抚摸伏苏冰冷的脸:“好冷、变得好冷了,好心疼,亚当真是太粗蛮了……是故意饿着你,想让你向他求饶,是吗。”
伏苏捉住贝洛温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祖母绿的双眸渴望地看着她,再次低哑地开口:“给我……我喜欢你呀。”
贝洛指尖微微颤了颤,眸色暗沉了下来。
她拿出了面包与水果,放到了伏苏的手里,微笑着看着他急迫地填充饥饿交加的肚腹,然后低声道:“对……就是这样,堕落的你如此美丽,让我总是特别想弄脏你、弄哭你……把你搞坏。对你好的你永远不会放在心上,所以,我也只能做一个坏人了,是不是?”
贝洛隔着笼子拥抱了他:“但是贝洛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的,因为你是贝洛一个人的,其他人——连看你一眼的权利,我都会全部剥夺。”
“等我,我会救你的。”
贝洛离开之后,伏苏顺了顺胸口,呼出口气:[你看,我就说适时的示弱是有效的。]
系统:[……所以接下来你只要等你的公主殿下来救你就行了是吗?]
伏苏:[你很懂嘛。英勇的公主拯救了陷入苦难的王子——不觉得异常带感吗?]
系统:[并且艹翻了王子。]
伏苏:[……走开,不要跟你讲话了。]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笼子里,唇角微微勾起。
我的公主殿下,你可要好好地保护我呀~
吃软饭的王子如是想道,并且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
这是亚当把伏苏关在地下囚牢的第二日。
清晨,亚当醒来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棕色的鬃毛、尖利的獠牙、血色的双眸,无一处不异于常人。
没有人会喜欢上这样的野兽,没有人。
变成野兽后,他无法离开古堡,那会吓到古堡附近的村人,也无法做很多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变得迟钝、笨拙、粗野,他难以控制野兽凶狠残忍的本性,但至少现在,他留住了他最想要的那个人,接下去,只要折断那个人的羽翼、磨平他尖锐的利刃就行了。
他最终一定会拥有他。
想到这里,野兽的心情从沉郁变为轻松,甚至已经提前为那一天的到来而欢喜雀跃。
他来到餐厅,他的姐姐爱莎公主此刻正在餐厅进餐。
爱莎公主的姿态一如往常高贵而大方,昨日那个趴在地上痛哭的少女好像一道湮灭的幻影,仿若从未存在过。看到亚当走进餐厅,爱莎公主朝他露出微笑:“早上好。”
亚当为此感到狐疑。但对方是他尊敬的亲姐姐,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他就沉默着落座了。
佣人送来他的早餐——一大盆生肉。
作为野兽的他食量惊人,只是在伏苏面前刻意控制而已,事实上他每天必须吃掉五大盆生肉。而不幸的是,他们的王国正在遭受着罕见的饥荒,为了满足他的食量,古堡内负责饮食的佣人必须每日早出晚归去外面找寻食物,尽管他们搜刮的范围越来越广,每日找回的食物却越来越少。
而今日,连早餐就这么丰盛,是非常难得的。
爱莎公主微微一笑:“这是我今日让人去森林里猎回的野鹿肉。”
亚当想要质疑她态度的转变,一丝带着血气的肉香却飘入了他的鼻尖。
噢——这是多么美妙的味道。
他徒手抓起盆子里那鲜红的血肉,塞进了血盆大口里,他拼命地咀嚼着,目眦欲裂。
好吃、太好吃了,不够,还想要更多,噢——这是无上的美味。陷入疯狂的野兽双手抓着肉拼命地塞进獠牙里,狂热而兴奋的姿态让坐在对面的爱莎公主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的眼底是一片幽蓝的罪恶色彩。
从那次之后,野兽彻底地迷恋上了那股肉香,以及无与伦比的口感,而宠爱纵容弟弟愈发庞大的食量的爱莎公主总能拿出一盆又一盆的野鹿肉,野兽对鹿肉完全上瘾着迷了,短短三天,他就再也无法放下装着鹿肉的盆子。
他无时无刻不在吃。
他的肚子又鼓又涨,他撑坏了他的胃囊,但他还是吃,他觉得自己完全控制不住体内如火山爆发的渴望了。
他是如此地着迷于吃鹿肉,以至于侍卫向他反应古堡内莫名其妙失踪了很多佣人,他都无暇管理,他的生活只剩下了无止境地吃。
两天后,古堡变成了空城,野兽像一只鬼,游荡在空空的城。
他饥肠辘辘,他再也闻不到熟悉的肉香,他跪伏在地去求他的姐姐爱莎公主。
爱莎端坐在黑色的王座之上,她头上戴着金色的皇冠,红色的披风簇拥着她柔软纤细的身体,她坐在暗中,涂满丹寇的指甲轻轻点着野兽的獠牙,幽蓝的眼中掠过一丝讥讽与戏谑:“这么饿?”
野兽讨好地舔着她的鞋底。
“想要吃的,你就得自己去拿。姐姐不会永远都宠着你的。”
爱莎鲜红的嘴角微微挑起,随后,她舒适地坐回王座深处,任黑暗吞没了自己。
“森林在古堡之北……直走,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很多,很多,不用克制自己,你是野兽,你生来就会掠夺,”
野兽流着涎水,狂奔出了古堡。
停留在枯树上的秃鹫展展翅膀,掠向天际。
贝洛站在古堡顶端的钟楼,她静静看着北方。
多美的村子……
呵。
她轻轻地笑了。
你是野兽,你变成了鬼,开始无尽地、噬人。
笼中堕落的王子会获得新生,与公主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而残忍失去人性的野兽则被斩杀,歹毒陷害弟弟的女皇爱莎遭受惩罚——这是既定的结局,完美的童话,贝洛可什么都没做……呢。
第23章 白马10
那一日黑云压至天际, 笼罩在阴霾中的边缘小村宛若坠入无边深渊, 无数以啃食腐物为生的秃鹫停靠在屋顶、枝头, 然后展开翅膀一掠而下,抢夺着野兽狩猎后留下的一肢半体, 血腥味令人作呕。
追逐、捕杀、吞噬,无边的噩梦终于在第二日的破晓迎来了终结。小村位于两国交境之处,为了避免失控的野兽侵入邻国的境内, 邻国——阿诺丝忒国的国王派出了军队剿灭野兽,浑身浴血的野兽在乡野荒芜之地被军队包围,它被无数长矛所指, 却毫不畏惧,张开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他仍然渴望着鲜血, 于是他不顾在巨大的兽身上戳出一个个血洞的长矛, 扑倒了离他最近的士兵,忘我地进食着。
“杀了它!”
“快送这该死的东西去见上帝!”
野兽嘴里的血顺着它的獠牙流下来, 它好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血红的眼圆瞪着看向一张张惊恐的面孔。
它主动迎上长矛,挥舞着利爪想夺取它的食物, 即使血流了一地, 它仍然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兽欲。
最终, 它倒下了,鲜血混合着尘土糊在它深棕的皮毛上,这只巨兽直到死前依旧大张着嘴, 保持着噬人的姿态。
它被捆绑着曝晒于烈阳之下,而阿诺丝忒国的士兵们则是拿着武器闯进陷入一片死寂的古堡。暗鸦嘎嘎地发出森然的叫声,血色的圆眼睛滴溜溜地注视着士兵们,士兵们鼓足勇气踹开了古堡的大门,进入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古堡。
端坐在暗黑王座上的女皇爱莎正在等待着他们。
丹寇指尖轻点着血红的唇瓣,暗夜中的她微笑着迎接属于她的结局。
——她已经厌烦了这个世界,早已张开双手,拥抱毁灭。
扣押了女皇之后,士兵们开始搜刮古堡里的金银财物,那是属于他们阿诺丝忒的战利品,在这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古堡的后花园中那开的如火如荼的胭红玫瑰,花瓣犹如沁血一般,张扬恣意地盛放在黑土地上。直到他们将后花园翻了个底朝天,才在玫瑰花圃下挖出了数不清的尸骨,森森白骨上还挂着肉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邪恶的女皇、噬人的野兽,这座阴森的古堡已成为了曾经光耀的埋葬地。
古堡内幸存的女孩都躲了起来,直到迎来了救赎才放纵大哭,士兵们将她们安置在一处,等搜刮完战利品后再处理。
在这几个少女之间,有一位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孩低垂着脑袋,从肩膀上流泻而下的灿金发丝遮挡住了她的神情,她看起来跟别的少女一样恐慌地发着抖,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微翘的嘴角。
她也有自己的战利品。
只需在脑海里想象那人战栗的身体、不甘的眼神,她就兴奋地浑身颤抖,而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与她争夺,她将独享她的战利品。她觉得自己幸福地几乎快要晕过去。
坐在她身边的女孩见她抖得厉害,伸出手环住她的肩膀,轻柔地安抚道:“贝洛,别害怕,士兵们不会威胁我们的生命。”
贝洛缓缓点头:“嗯……我不害怕。”
而贝洛没有料到的是,士兵们找到了地下囚牢的入口,并发现了躺在巨大兽笼中的青年。
青年穿着白色的宫廷服饰,安静地侧卧在方正的兽笼里,巨大的铁锁将他禁锢,禁忌的美感混合着地下囚牢湿冷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屏紧了呼吸。
听到了动静,伏苏睁开了眼,祖母绿的双眸有刚睡醒的惺忪与茫然,他转动着眼珠看向举着长矛小心翼翼的地包围兽笼的士兵们,慢吞吞地盘腿坐了起来。
“你们……”他把凌乱的额发捋到脑后,露出整张脸,漫不经心地问道:“是阿诺丝忒国的士兵?”
负责搜剿古堡内宝物的兵团团长闻讯赶来,在看到坐在笼中的伏苏时,他瞳孔一缩,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确认道:“伏苏……殿下?”
“是我。”
被困在古堡地下的居然是他们阿诺丝忒国消失了十年的王子殿下!团长又是激动又是狐疑,原因无他,十年的时光过去了,他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士兵爬到了团长的位置,但十年前失踪的伏苏殿下却依然年轻俊美如初,流逝的时光好像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印记,这——怎么可能呢?
“先放我出来,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团长压在满腹疑问,马上命人去寻找钥匙,最后在野兽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伏苏弯腰从里面钻出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朝团长微笑致谢,然后提步离开囚牢。团长跟在他的左侧后方,探究般地偷瞥着他的侧脸,伏苏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微侧过脑袋朝他勾了勾唇角,虽然数日的禁锢后他略显不修边幅,但眼角眉梢间流转着的风情却并没有减少半分,甚至更多了一丝颓废慵懒的意味。
“弗雷德,你已经升为团长了,恭喜。”
弗雷德一怔,他没想到王子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明明十年前,自己还是个莽撞的年轻士兵,只与王子有过几次短暂的交谈。片刻后他彻底释然,他们阿诺丝忒的王子殿下是独一无二的,无人可争其风采,虽然不知道为何他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但眼前的一定就是他们的王子殿下。
伏苏询问了弗雷德关于国王陛下的近况,在路过大堂时,他余光瞥到了被安置在角落的女孩们,同时感受到了一束熟悉的黏腻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他停下了脚步,扭头看过去,直到对上那双汹涌着黑暗欲望和彻骨怨愤的灿金色双眸。伏苏看了眼污染值,然后一步步地朝金发的少女走了过去。
贝洛曲着双腿坐在冰凉的大理石上,鹅黄的长裙宛若绽放的花朵,她像一个太阳的孩子,但那双本该盛满灿烂的双眼却凝视了深渊。她静静地看着伏苏在她面前蹲下,然后缓缓弯起唇角:“你要走了。”
伏苏执起她垂落的一缕卷发,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是的,我要回到我的国度。”
贝洛微微歪着脑袋:“可你说……你喜欢我。”
“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