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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和出了门,远走几步,忽而回头对陆敏说:“不过一个奴婢而已,还厚颜不惭要称女官,古往今来,就没有女人能做官的。
三哥也不过拿你当玩物,才养在膝下逗玩,若果真爱你,早纳进后宫封你个妃位了。要是那样可就好了,想当初有陆轻歌纵着,你在后宫里过的多风光,如今咱们七八个公主眼巴巴儿的,都想看看你在陆府即将要满门抄斩的情况下,还怎么风光了!”
她舅舅刘进义因为抵抗火州有功,如今被赵穆尊为大齐第一勇士,非但如此,赵穆还给刘太嫔晋了份位,成了刘太妃,给二哥赵秩也封了亲王,赐邑封食,皆是亲王里最上等的。
赵秩本是皇家五兄弟里头最没成算的,由此,以为赵穆的江山果真要靠着刘进义,一家子如今猖狂无比,贤和名为赔罪,实则仍还是来挑衅陆敏的。
爬的有多高,若跌下来,就摔的有多重。陆敏觉得重生于她不是改变生活,而是一场鲜活生动的课程。
上辈子贤和淹死在太液池,被捞上来之后小刘嫔哭天抢地抹眼泪,发了疯一样在太液池畔一夜夜嚎哭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若昨天非她水性好,被淹死的那个就该是她了。
若她被淹死,被送回陆府,包氏又会哭成什么样子。
目送三步一回首,满脸挑衅的贤和离去,陆敏准备要回自己那间小耳房去,经过正房的时候,便听见太皇太后在问赵穆:“你爹入皇陵,明日就是他的头七,陆府上下,皇帝打算怎么处理?”
赵穆反问:“皇祖母的意思呢?”
窦太后道:“也罢,陆高峰教女无方,哀家也不说诛灭九族的话,替他留个后,留下那个不满三岁的幼子,剩下的全杀了吧。那家人,无论那一个,哀家此生都不愿意再见到!”
陆敏在窗外等了片刻,才听赵穆说道:“国舅爷这几日果真忙的唇干舌燥,在处理这件事情,再等等吧,他会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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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入宫前一夜,陆敏被包氏赶出家门,在后面的林子里荡秋千时,那原本早就怒冲冲离去的窦师良又折了回来。
月光下,陆敏短暂的睡着了片刻,醒来时只听草从中踏踏有声,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远处有个男子正在不停的走来走去。
陆敏望过去的时候,他恰好去踢一株大枣树,一脚踢的树身晃了几晃,一枚枣子掉下来,恰砸在他头上。他又多踢了几脚,更多的枣子砸落下来,砸的他满身都是。
和田枣大如鸡蛋,饱含着水份,正是又青又脆沉甸甸的季节,砸在肩头竟然生疼。窦师良越发恼怒,再踹两脚,咬牙转身,便见陆敏在身后站着。
适时的,再一枚枣子砸下来,直接砸在他的脑袋上。
月光下的少女还穿着早晨那件红衣,月光洒在脸上,目映星河,皎似明月。
其实她于他来说,真的太小了。他成为秀才的那一年,她才刚刚出生,他犹还记得,考完乡试回靖善坊,路过兴善寺时那声响亮的啼哭。
十几岁的小姑娘对于人生前途没有考量,在明知父亲将死的情况下,身无长物,拿自己相托,他若果真是个正人君子,就不该趁人之危。更何况三天前,她还叫赵穆压在蔷蘼殿的山石上。
“陆薇弑君,你可知道杀害君王,是多大的罪过?”窦师良问道。
陆敏道:“诛灭九族。”
窦师良越过陆敏,走到那片沉甸甸的麦田处,那是白天他欲牵她手,她拒绝的地方。
陆敏也跟了上来,就站在他身侧。
“仍是那句话,我有办法帮你。但你以身相许的那句承诺……”窦师良话未说完,陆敏随即将他打断:“那不过是句昏话而已,窦先生忘了就好!”
窦师良手伸了过去,触到她小指的一刹那,她随即抬手,假装撩发而躲。
“记着那句承诺,若陆府平安渡过,你必须嫁给我!”窦师良说完之后拨腿便走。
但是他又迷路了。
陆高羊要在城里种田,田又不能无肥,自然要有个沤肥的地方。那地方在正北面,由一排密不透风的松树遮挡,将它与后苑隔开,是个除了陆高羊和沤肥的家人们,别人从不愿去的地方。
窦师良现在就在往那一处走。
陆敏在后小步的追着,叫道:“先生,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发完才发现昨天的三章凑不够一万字,于是又在70章里加了一段话,大概是李灵芸要悔婚赵稷一事,这个情节接下来也会讲,所以并不冲突。因为很多读者已经看过了,所以在这里提一下。
☆、审罪
她越追, 窦师良走的越疾,穿过一排矮矮密密的松树时,也未顾及脚下, 眼看一脚踏空,陆敏一把将他扯住:“先生, 您走错了,门在那边儿!”
窦师良反握上陆敏的手,却是一把将她拉入松林之中:“赵穆分明有更好的办法登上皇位,若果真爱你,他就会阻止陆薇杀皇帝。他就该正大光明迎你入宫, 封你为后。
可他没有,他眼睁睁看着你们陆府落入万劫不复,然后逼你不得不跪在他的脚下求生,还要以阖府俱灭为代价,你认为这是爱吗?”
陆敏摇头:“不是!”那是他的占有欲, 源起于上辈子她弃他而嫁给他的弟弟赵稷。
窦师良温声道:“你知道就好。我有办法将你们陆府从陆薇的重罪中脱离出来,若你想入宫,就去看看赵穆能给你什么。但一定记得,等你能出宫的那一天,我在靖善坊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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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宫之前, 陆敏就知道,赵穆能给她的,当然是他自以为是的恩宠。
但她很好奇,窦师良能把陆府从诛九族的大罪中解脱出来的手段, 究竟是什么。
她听了许久,赵穆和太皇太后却不再说下去,于是她又回了耳房。
回到耳房,陆敏准备把自己一件多出来的被襦衣改小一点,给春豆儿穿。刚拿起剪刀,郭旭又来了。不用说,这一回是叫她去吃饭的。
她去的时候,后殿伺候的人除了郭旭之外,全都清出去了,赵穆正在忙里偷闲朱笔批折子。陆敏也不与他客气,脱了鞋子坐到对面,便见那折子,仍是死守酒泉郡的刘进义呈上来的,赵穆朱笔红字,连迭声的叫着舅舅,自然还是请那刘进义再坚持,援兵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饭摆上来了。除了各样素菜之外,另有两碟荤菜单另盛在小碗之中,这是给她的。
陆敏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亦不讲就荤素,只拣自己喜欢的吃。倒是赵穆,挟菜时都会小心避开她筷子曾经沾过的地方。
他递了碗汤过来,颜色泛红,一股生姜的辛辣气。
陆敏接过来喝了一口,瞬间从舌头辣到嗓子眼儿。
“这是什么?”她问道。
赵穆一笑:“方才太皇太后说你昨日有月信在身,我记得我娘来月信,总要喝碗红糖姜汤,所以赶着郭旭给你煮了一碗。”
身上带着月信,在太液池的冷水里泡了半天,昨夜陆敏便腹痛到整夜难眠,痛极之下,蜷在赵穆那门房上才小睡了一会儿。她忍着辣喝完一完姜汤,出了一身汗,果真小腹暖热,舒服了许多。
这时候翰林学士季雍进来了。
麟德殿的前殿与后殿不过一条廊道之隔,就像家一样,前殿是皇帝见客的地方,后殿则属于他的私人领地,严禁大臣们入内,若能入内面禀事宜,那是莫大的荣幸。
墙上高挂匾额,两只鎏金宫灯高挂,仍是一溜水的黄花梨木,虽不贵重,但十分明亮温暖。木炕后面几处博古架子,上面陈设着摆件儿,正北居中的墙上是一幅律诗,字书的混朗大气,季雍认得,这是宰相窦师良的书法。
木炕上有一妙龄女子,穿的是宫婢的衣服,却与皇帝对坐而食,见他进了,欲起,松了松腿,却未起,只是不再挟菜,匆匆刨完一碗饭便溜下了炕,去给皇帝端茶了。
季雍不由多看了两眼,瘦而高高的小姑娘,年不过豆蔻,圆圆一双小鹿眼儿,春水般明媚,对他笑了笑,亦端了杯茶给他,放在杌子旁的高几上。
“敏疏坐!”赵穆亦放下了碗,问道:“刘进义如今在何处?”
季雍斜挨着杌子落了半扇区屁股:“傅图传来的消息,说他已经撤至会州,整个北方战线全部溃退,西北四州,已全线覆灭在烈勒的铁蹄之下!”
有个小美人儿站在墙角盯着,季雍脑子一懵,竟说了句调皮话儿:“他逃的太快,烈勒的铁骑四蹄全开都没能追得上!”
说完,见皇帝脸色铁青,显然没有觉得这话可笑,那小美人儿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季雍又颇觉得尴尬,胀红着脸清咳一声。
这其实与上辈子没什么差别,因为上辈子也是这样,烈勒在三天之内拿下西北四州,直逼长安,只不过那时候敬帝不活着,朝政由陆轻歌一手把持。
赵穆放下了碗,将方才那份折子丢给季雍:“照旧发到酒泉郡去。”
季雍不懂皇帝的心思,拿起折子走了。
赵穆默了片刻,笑问陆敏:“吃饱了不曾?”
陆敏道:“饱了!”
赵穆道:“那咱们去看看你爹!”
就这样,入宫四天之后,陆敏终于等到了见陆高峰的机会。
赵穆腿长,走的也快。出了麟德殿,不备车亦不备马,像是饭后消食一般,往前绕过还周殿,从延英门出皇宫,负手漫步。
陆敏落后于他,约三步远,低眉垂眼而行。
陆敏曾听麟德殿的小内侍们闲聊时说过,陆高峰被关在天牢。京都在长安,天牢设在洛阳,若果真陆高峰被羁押于洛阳,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步行,是不可能到洛阳的。
“说吧,你今天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赵穆忽而止步,轻声说道。
夕阳接着皇城高高的红色宫墙,温暖柔和,也照着身穿白绫宫装的少女,头发梳的整洁利落,根根分明,笼于后的圆髻,两边各点缀一枚点翠花钿。
从他自皇陵回来,她仿佛蜕去一层皮一般的变了,再严谨的尚宫,只怕也从她身上挑不出毛病来,三天时间,她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女婢,内敛,温默,也远不及往日生动可爱,全无少女气息。
陆敏仰面问道:“为何?”
赵穆道:“你不是来了月信?我娘说,女子来月信的日子与众不同,所以格外需要赏赐与照顾。”
陆敏咬牙片刻,柔声道:“若果真能给,您该给奴婢一个体面,叫奴婢勿要如此难堪。”
还周殿就在不远处,上辈子临死那一天,在那座大殿里头,胡子苍苍的文武百官们的冷眼,当着面说她侍两夫的屈辱,还有十年后再见面,窦师良那错愕的表情,活了两辈子陆敏都不能忘。
如今他将她拘于身侧,顶着妖后侄女的恶名,群臣可见,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他自以为是的宠爱,不过是如陆轻歌一般,把她推向更高的枝头,若摔下来,只会摔的更重,跌的更惨。
赵穆迎面拦上陆敏,道:“如今朕给你的,就是天下独一份的体面!”
陆敏心道,这人跟陆轻歌其实是一样的,自以为是,从不顾虑别人。
她扬面一笑,小脸儿映在赵穆眼中,温润白净,大约是默认的意思,却不说话,仍旧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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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第一道宫门,不远处就是御史台。
今天在御史台公审杀害先帝的凶手,窦师良如今还兼着御史大夫,他率御史台诸官员,以及大理寺卿,几个寺正,还有当朝文武,就在御史台衙门外恭立相等。
大行皇帝丧去七七之内,大臣们皆服丧,所以一眼望过去,御史台与大理寺的官员,全是一群披麻带孝,胡子老长的糟老头子,窦师良站在他们中间,麻衣衬着一张年青,朝气蓬勃的脸,刻板威严。
他率群臣下跪而拜,迎帝入衙。
陆敏由郭旭带着,是从御史台衙门的后门入的衙,穿过大殿的廊庑,一间并不大的屋子,公案背后的椅子上,随意搭着一件圆领直裰,鸦青色的素缎面。领袖皆裹着黑边。
这衣服实际上是陆敏的针脚。包氏针线活太差,做的衣服鞋子除了陆严和陆磊,再无人穿着。她因为总见窦师良穿着公服,想送他件家常衣服,遂央陆敏衲了这件衣服相送。
凭着这件衣服,陆敏暗猜这应当是窦师良的公房。
墙角轻微的镣铐响引陆敏转过身去。多天不见的陆高峰就站在那墙角,目望着隔壁的御史台大堂。他手脚皆戴重镣,胡子老长,衣服带着汗腥,显然已经许久没有换过衣服。
“爹!”随着陆敏一声叫,陆高峰转过身来,嗫濡着干翘的嘴唇,轻声叫道:“麻姑!”
赵穆就在隔壁,陆敏不敢哭,捂着唇走过去,掰开陆高峰一双粗砾的大手,轻声问道:“他们可给你上刑了不曾?”
陆高峰摇头。他道:“今天,大理寺卿在御史台提审陆薇,她有弑君之罪,爹肯定得陪着她一起死。我听说赵穆把你弄到了麟德殿。
孩子,听爹的话,若有法子,就逃出去,你四个哥哥皆在交趾等着你,愧于你娘和小磊的,爹只怕要来世再还了。”
他这意思是,让她逃,他留下来陪陆薇一起死?
陆敏咬着牙道:“爹,咱们皆叫赵穆给骗了,我不相信我姑母杀了赵程。虽然没有听她说过,但我能猜得到她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