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是主考官取中的,虽然是万祺房里出去的,却没有房师的情分,他自然也不必过去拜会的。
这不是有没有礼貌的问题,这是关乎主考官大人颜面的问题,林重阳自然不会在单独拜会过主考官之后再去拜会房师,所以他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万祺虽然不高兴,却也不会脑残地表现出来,就算心里骂一万句小子无礼,也绝对不会流露出半点来,更加不会当众给林解元使绊子下脸子。
虽然主考官等人也并未对他如何,他也能感觉得到大家对他的异样眼神,无非就是阅卷中别有小心思、鼠目寸光云云。
总之,隐藏小心思,表面一团和气,这才是他们的处世之道。
第139章 风头无两
林解元要摆酒, 轰动了半个济南城。
先是各大酒楼主动找上门来, 愿意承包所有酒席, 桌椅、碗筷、瓢盆全部备好,不需要主家麻烦;地方不够可以在街上扎彩棚, 彩棚铺子老板们也争先恐后上门推销自己;另外菜蔬、肉类、山珍海味商贩们也纷纷涌来推销, 愿意半卖半送地提供:还有戏班子、杂耍以及其他自认酒宴上需要的行当,全都一副和林解元非常熟悉的样子想上门来提供服务。
这些不用林重阳操心, 有林大秀夫妻还有林毓熙以及李县丞、曹典史打发各自女人们来帮忙,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 自然能帮衬着把酒宴布置得体体面面又不会出什么岔子。
流水席摆三天, 第一天是读书人以及官场上的人来祝贺,第二天就是街坊、乡绅等人, 第三天则是那些商铺老板们以及没什么交情为了攀交情来的。
酒席分两等, 家里的算是大宴,至少四两银子一桌,外面的算中宴, 二两至三两一桌,原本林重阳觉得也就眼前街坊们多,其他人不会太多。
谁知道第一天直接成了读书人大聚会,远的近的, 认识的不认识的,成群结伴地来,门口的司仪迎宾们写唱礼单嗓都哑掉不得不换了三拨人,酒席也是一加再加, 最后竟然加到八百桌开外!!
彩棚高挑,直接将前面一条胡同后面一条街都罩住,胡同和街道两头有曹典史等人直接吩咐用拒马封锁起来,这三日只让来祝贺的宾客通行,其他车马一律禁止通过。
原本林重阳还以为要花钱请班子唱堂会,哪里知道人家自有生意经,几个班子将两条街的两头一堵,就在那里搭台子唱戏,吸引得远近百姓都来围观。
他们跟林解元沾光,又给林解元做宣传,弄得大半个济南城都知道今年的新科解元林承阳。
摆酒虽然又累又破费,当然回报也是丰厚的。
收到的贺礼也分几种,有的为祝贺表示一下,知道攀不上交情只在礼单上留个名儿,一般会送的轻一些,这样的人既不吃饭也不指望以后林解元会回礼。
而大部分举人除非关系好的会送重礼,其他人会送不贵重但文雅一些的文房四宝礼物。
送厚礼的基本就是乡绅、大商户们,有人在表层礼物下还有内页礼单,直接送银票,还有人送地契、房契、卖身契……
而孟子君这个长袖善舞的老板则是第一天和曹典史等人一起来的,毫不吝啬地送上了一份厚礼。济南府豪华地段的一座半间门面的铺子,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若干,另外还有两百两银子,此外还笑着许诺所有君子客栈永久对林老爷开放,随便带人来住,包吃包住,随时欢迎。
他了解林重阳的为人,知道人家不可能为了占便宜而占便宜,所以不怕大大许诺,再者说以后林重阳中进士做了官,能住他的君子店更是好事,只怕人家根本没空儿住。
借着林重阳中解元的机会,孟子君把之前的人情狠狠地还了一把,毕竟这种场合没人会让客人将礼物拿回去,只会想办法以后还人情。
三天以后,林重阳等人直接累瘫的感觉,这还得亏酒楼帮忙置办酒宴,另外有人帮忙招待客人,否则只怕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夜里等大家都各自回屋休息去,林重阳就把自己扔进浴桶里,热水一泡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起来,舒坦得浑身发痒。
冯顺在一边帮他擦背,笑道:“少爷,等回林家堡,还有酒宴呢。”
林重阳一个激灵,忙道:“咱们路上慢慢走,让家里先摆酒,等咱们到家,酒宴也就结束了,这样咱们不折腾。”
他真吃不消这样的场合,太累!
冯顺笑嘻嘻道:“少爷,顺子可真是开了眼界,您不知道啊,那银子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泼出去,还来不及肉疼呢,然后乌拉拉的搂草一样搂回来,真是变戏法一样神奇。”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
实在想不明白有些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是借着各种机会举办宴会搂钱,百日、生日、各种纪念日、各种上学日的,有那个必要吗?
这种宴会多累啊!
还有些人,不说一辈子花不完,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整个县的地都要变成他自己家的,还是不肯消停,也足够让人毁誉参半的。
自己现在中举,以后林家也会水涨船高,他得回去和大爷爷商量一下,家族自然要壮大,但是要有理有据,不要太扎眼,也不要贪得无厌,要懂得进退,适可而止才行。
他感觉冯顺在给他捏肩膀,就摇摇头,“我还不到七老八十,用不着按摩。”
一旦享受惯了可就停不下来。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林重阳以为是林大秀,就道:“爹,咱们哪天回林家堡?”
没等来林大秀的声音却听他娘王柳芽笑道:“你爹说让你们休息两天咱们就回去,陆延那些人也得回去摆酒,不好耽误太久。”
林重阳哎呀一声,就把身体沉进水里只露着个脑袋在水面上晃悠,“娘,你进来怎么不敲门,我洗澡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王柳芽就凑到他跟前,笑道:“你洗澡不也是我儿子?”
她手里拿着一个账本,激动道:“趁着你洗澡有空闲,我给你说说咱们这一次的账目。”
林重阳有点头大,“娘,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咱们在外面的家你当,回家就是大祖母当,我不管。”
王柳芽嗔道:“你这个孩子,你不管帐目也得知道哪个给你送重礼,哪个送的少,以后交往起来心里有个数。”
林重阳道:“娘,礼重礼轻的以后按着账目回就是。”他又不会根据送礼多寡来决定交往程度深浅,比如说孟子君送他那么多礼,难道他就引为知己?王文远只能送他一幅画一首诗,难道他就不当王文远是兄弟?
王柳芽和这里本地的一些太太们交际惯了,或多或少被她们洗脑影响,现在听儿子一说,就笑道:“是娘有些糊涂,有些送厚礼的,也不图回报,有些送薄礼的,咱们以后反而应该多回礼帮衬一下,儿子,是吧。”
林重阳立刻夸道:“真是个聪明娘,我喜欢。”
王柳芽得了儿子的夸奖,喜滋滋地拿着账本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这几天登门提亲的把咱们门槛都要踩烂了。”
林重阳瞪了一眼偷笑的冯顺,“娘,咱们院子里那么多举人老爷呢,多半都是未婚的,你给他们掌掌眼,要是好的到时候就跟他们家里通通气。”
王柳芽就道:“陆延那几个不合适,但是王文远和小民子倒是可以。”
陆延、庄继法、蓝琇等几个人,都和林重阳一般是出自乡绅大户,亲事自然不是随便就能做主的,但是王文远家境贫寒,虽然已经是举人,可没有根底,要想娶太高门第的也不可能。
这边的女方家境条件自然更胜一筹,对王文远以后读书帮助也大。
林重阳道:“娘,你和我爹问王文远去,我可不管人家娶媳妇的事儿。”
冯顺倒是给林重阳说了个八卦,这里有个大户姓潘的,家财万贯,就一个宝贝女儿没有儿子,他呢也不想找倒插门也不想过继儿子,并不在乎自己家会不会绝户,只是想给女儿找一个好人家。
他看上了赵文藻。
潘员外通过谢景行找到庄继法,想请庄继法帮忙说媒稍微提一下,庄继法回来跟陆延、蓝琇、孙机几个一说,大家觉得不是很好,因为那潘员外祖上原本是生员出身,到了他这时候居然弃文从商,甚至因为生意做的好,被朝廷勒令加入了商户。
而他居然就同意!
要知道本朝向来重文轻武、重农抑商,且将百姓的职业分为三六九等,农户、军户、商户、匠户等,世代继承不许更改,确切说就是只能高一等变低一等的,低一等的不能往高里走。
比如说商户匠户这些是不允许变成农户的。
当然暗箱操作例外。
在大家看来,这个潘员外明显是自甘堕落,居然要做商户,虽然大家和商人也有交际,甚至也会称兄道弟,可骨子里却还是分得清清爽爽的。
再者说就算想经商,也不是没有路子既能保全自己身份,又能经营得风生水起的。
虽然本朝规定农户、官员、士子们不许经商,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些乡绅之家几乎绝无例外的都有很多铺子,甚至可以说城市里的那些大商铺,百分之九十是他们这种人的。
自己不能开店,可以让亲信开啊,又不是什么难题和秘密。
听了冯顺的话,林重阳很惊讶,“还有这么热闹的事儿呢,我居然不知道。”
他们居然不跟他商量!
怒!
不是因为潘家是商户,对他来说商人没什么低贱的,反而欣赏潘员外这种眼界和勇气。
可他们拿他当小孩子,这样的八卦将自己排除在外,不厚道。
冯顺笑道:“少爷还小嘛,娶媳妇这种事还不急。”他小,众人觉得他定然不懂,和他说这个反而不好。现在那些过了十五岁的,有时候就会背着少爷嘀嘀咕咕,冯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谈论哪个楼里的姑娘更漂亮才情么。
翌日林重阳等人去给考官们送行,鹿鸣宴之后,他们就要北上回京。送行之后,赵文藻就被庄继法约了去买东西,说是给家人的礼物,其他人也各有事情,大家分头行动。
林重阳想着自己的书稿也该拿回来,就带着冯顺悄悄去一趟齐州书院,昨儿摆酒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多半都来了,今儿林重阳就想低调地去给谢院长道个别顺便拿回自己的文稿。
他可不想再被那些学生们围观。
冯顺对书院的后门侧门非常熟悉,领着他一路钻来钻去,倒是没引起什么注意。
到了藏书阁后院,冯顺开了们两人就快速进去。
屋子里居然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看起来好似有人打扫过。
他的文稿已经被还回来,就放在盖布的下面,让林重阳惊讶的是,那些文稿居然用一个硬纸壳的自制文件夹整齐地夹起来,保护得好好的。
冯顺好奇道:“少爷,这是什么?”
林重阳道:“书夹子。”
冯顺里里外外瞅了瞅,“少爷,外面怎么没有卖的?”这么好用的东西,以后要多买一些,正好可以把少爷的那些稿文章都夹起来,比一页页装订还要好,至少不会卷边。
林重阳让他装了文稿,两人要悄悄离开,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小丫头朝着这里快步走过来。
见到他们她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施礼道:“想必就是林相公了。”
冯顺想说你得叫林老爷,不过感觉少爷不会喜欢的,所以他就不吭声。
林重阳道:“正是在下。”
绿衣丫头欢喜道:“我们小姐让我把文稿还回去了,希望不会太晚,”
林重阳笑道:“不晚的,不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贵府主人是哪位。”
绿衣丫头抿唇笑道:“那可不成,我要是告诉你,那你不就知道我们小姐是哪家的了吗?还请公子赎罪。”虽然你长得很俊,可这把戏本姑娘可见多了,不知道多少书生想动歪心思打探小姐的底细呢。小姐可说了,“咱们偷偷溜出去玩没什么,但是万不可让人知道咱们的底细,否则可就坏了事,吃不了兜着走的。”
林重阳略略有点尴尬,虽然自己并没什么龌蹉心思,可人家分明就是防着这一招呢,他笑了笑,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却发现冯顺没跟上来,纳闷之下也只好去安全地方等。
过了两刻钟的样子,冯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欢喜道:“少爷,我打听到了,那丫头是谢院长家的。”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你哪里打听的?”
冯顺得意道:“我悄悄跟着她,看她进了一个门里,我就找个婆子打听一下,说那是谢院长等先生家小姐们住的地方。嘿嘿,我又打听那绿衣丫头,那婆子说是谢家孙小姐的丫头呢。”
借他文稿的女孩子是谢院长的孙女?谢小姐?
林重阳没见过谢小姐,他每次见谢院长都是在书院,从没去过书院女眷的院落,只是那谢小姐怎么和谢院长模样差别有点大?
当然兴许因为两代女人的遗传,模样自然会有很大变化,他也就没当回事,原本问那丫头也就是随口一问没往深里想,待觉察人家提防以后他根本就没问的想法了,哪里知道冯顺这家伙多事儿。
忙了几日,终于准备完毕,一行人结伴回家。
这一次赵大虎按照祁大凤之前留下的地址,去找了一家武馆雇了十来个保镖路上护送,毕竟现在十来个举人老爷,万一出点岔子大家可承受不起。
之前就有举人路上被伏击受了重创,不是颜面损毁就是四肢有损,到时候不能参加来年的会试,更加不能出仕为官,所以林大秀不得不不小心,不只是儿子不能有损,其他书生也都要安然无恙才行。
从济南的谭城驿出发,一路往东,经过龙山镇驿、金岭镇驿、青社驿、然后就抵达潍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