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嘿嘿笑着,当没看见。
一行人到了县衙门口,那汉子朝着林重阳抱拳,“林相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着也不管其他人,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天色不早,林重阳等人也会曹典史告辞,一起回林家小院。
路上祁大凤也将那汉子的身份告知林重阳,他叫钟福,领头的大个子叫钟原,另外一个叫钟鸣,三人都是蓬莱卫钟家村的军户。当年他们是在戚荣将军的麾下效力,后来北边战事吃紧,戚荣将军先被调任去了辽东卫,紧接着就被调去大同府。
至于祁大凤和他们的过往以及他什么身份为什么没有跟着戚荣而是到了林家堡,祁大凤欲言又止,林重阳就让他不必解释。
他不需要解释,既然大爷爷让他在林家堡,那就是可靠的,不是他们小辈来多管的。
而且祁大凤有为难之处,他自然不会揭人疮疤。
至于钟原他们来做什么,更不是他们能过问的。
韩兴却兴致勃勃地跟祁大凤说那个钟原,“祁师父,他功夫真好,跟你比谁更厉害一些?”
祁大凤道:“论拳脚功夫是他厉害些,论马上功夫却是我更胜一筹的。”尤其是马上射箭,戚将军手下,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一边走着,韩兴和林承润俩就比划起来,还不忘了跟林重阳说话,“小九,我觉得你也要把拳脚功夫好好练练,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应付。”
祁大凤道:“重阳的体质不适合拳脚功夫,也不必强求。”
林重阳感觉这两年科举带来的自信和荣耀在唰唰地退去,小时候的打击再度袭来,可祁大凤说得对啊,自己的确是不适合练功,再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能坚持的就是跑步、打拳、射箭,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读书。如果让他一天到晚举磨盘、石锁、舞刀弄棒、打拳踢腿的,他没有那个兴致,也没有那个天分。
能够坚持就是因为有兴趣和天分,看得到进步,感觉得到激励,若是两者没有,那就没戏。
毕竟这里也没有内功可以练啊,至少祁大凤不会,他也没听过那种打坐就能修炼出内力、不借助工具就能飞檐走壁的人、更没有隔空一掌可以把人击飞出去的。
既然没有内功可以练,林重阳自然是死心的,他安慰自己,读好书,读好兵书,练好骑射,以后统领武将也是一样的。
第119章 君子店
林重阳的计划是他和祁大凤一起, 林承泽领着韩兴和林承润俩去书院读书, 让林大秀要留下来镇住俩人, 免得他们整幺蛾子。韩兴和林承润闹腾着想陪他去,说什么现在拐子出没, 他们要负责保护兄弟。
“爹, 你一定要好好盯着他们,要是不听话就直接打板子, 我大爷爷给你的权力。”林重阳将一根戒尺放在林大秀手里。
林大秀道:“要不还是我陪你去, 让祁师父留下看管他们。”有祁大凤在, 这俩老实得跟猫见老鼠一样, 而且他也想陪着儿子。
林重阳没邀请林大秀一起去,是觉得林大秀和王柳芽这么多年没有见面, 兴许互相早就淡忘了。
他笑微微地看着林大秀, “爹,你确定?”
林大秀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揶揄,不禁一怔, “当然确定,有什么怀疑吗?”
林重阳立刻哈哈笑,“没,咱俩去最好。”爹愿意去, 那自然是好的,比谁去都强。
韩兴和林承润还想抗议,就被祁大凤一手一个拎去隔壁,免得打扰明日要早起的父子俩。
入睡前林重阳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 第二日一大早天不亮就起身,等吃完饭,赵大虎已经将马牵过来喂好,将他们路上所需物品也绑好。小院太小,赵大虎就在另外地方又租了一处便宜些的,这样有地方养马放车,他也能召集人手干活。
赵大虎已经将家里的事儿交代好,他亲自陪同林大秀父子俩去泰安。
有李典史送的衙门腰牌,虽然时间很早,却也能很方便地叫开了信义坊的栅门,然后一路往南门去,路上若是遇到巡逻的更夫差役也不怕,腰牌一亮就可以继续通行。
所以他们到南门的时候,恰好钟声响起,城门开放。
林重阳几人下马朝着守门的民壮出示了县衙的腰牌,一句也没被查问就出城,否则这么早出城进城,基本都是要被守门官盘问几句的,这也是守门小吏们捞油水的地方。
熟面孔定期孝敬,生面孔进进出出全要被勒索,不听话就要找点事儿刁难。
当然他们也是看人下菜碟儿的。
林重阳几人刚出城门的时候,身后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就见一行人骑着骏马停都没停直接就冲了出去,那速度快得,跟跑马比赛一样。
而那几个守门的小吏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林重阳望了一眼,那些人已经消失在官道两旁的深深树影里,只有马蹄声还留有余音。
赵大虎咂舌道:“什么人这样嚣张,可真了不得。”
林重阳道:“现在并非有紧急军情,天上地下还这样嚣张的,也只有一种人。”
他自然不是随口说的,而是从沈老爷子那里听来的八卦,有了那些打底,他也多了几分识人的本领。
赵大虎现在也不是县城卖肉的,跟着在府城和官差打交道了几年,自然懂得轻重,忙闭了嘴。
上马的时候林重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右侧的弓箭,对林大秀道:“爹,咱们加速到龙山驿,饮了马就继续赶路。”
过了龙山驿没有驿站,但是路边有客栈可以投宿,只要路上加快速度,天黑前投宿,第二日天黑前完全可以赶到泰安。
林大秀笑了笑,“来,比试一下。”
到龙山驿只有五六里路,一早也没有多少人,正是赛马好时间。
林重阳惊讶道:“爹,你骑术很好吗?”
离开了那几个调皮小辈,林大秀难得在儿子面前露出曾经的少年心性,哈哈一笑,“读书不如你,这个还是比你强一些的。”
他看林重阳在喊预备,不等开始就打马飞奔而去。
林重阳立刻喊道:“喂喂,林大秀,不要耍诈!”他也打马跟上去,赵大虎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林重阳紧赶慢赶,终于在驿站前的广场追上林大秀,“爹,我这马是匹小母马,比你的矮那么多,当然跑不过你。”
林大秀下了马,解开马嚼子让它歇息一会儿再饮水,他笑道:“你小孩子,不骑小母马,还要骑大公马不成?那样的马性子烈,危险,很容易惊马的。”说着他视线里就看到两匹高头骏马,一匹纯黑色,只有额头一星白毛,另一批栗色,也是百里挑一的。
林大秀赞了一句好吗,对林重阳道:“就这样的大马,你现在还小,可不要逞能去碰。”
林重阳有些不服气,“我弓都换了呢。”这一路上,他的骑术也进步很多。
他也欣赏了一下那两匹马毫不吝啬地猛夸一通,“真是好马,爹,这样一匹马是不是得百八十两银子?”
林大秀道:“倒是不用那么多银子,只是再多银子又买不到,市面上没有这样的马。”这很显然是军马。
就在这时从驿站里出来三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他们头戴小巧的乌纱斗笠,身穿青绿绸曳撒,下面黑绸矮靴,大热天的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因是正面碰上,斗笠下的眼睛闪着寒光朝林重阳几人扫来,只一眼,就让人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浑不觉的此刻烈日高照。
虽然他们没有穿大红服,但是穿着靴子,腰间还配着细长微弯的刀,林重阳立刻就将他们和沈老爷子讲过的缇骑对上号。
锦衣卫办案,那就是阎王出动,鬼见愁。
尤其在地方见到,更是让人莫名心寒,生怕真如人家说的那样,随手一挥就可以杀个把人不眨眼,事后也不待追究的。这感觉就和出门散步遇到露着森森獠牙的藏獒一样,虽然它只是看一眼,也让人莫名腿肚子打颤,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随时都要扑上来撕裂喉咙的恐怖幻觉。
好在他们只是扫了一眼,没有继续第二眼,林重阳这才发现他死死地拉着林大秀的手,两人手心里都是汗。
咳咳,似乎有点丢人哎。
实际也不怪他们担心,锦衣卫厉名在外,短短的几十年就从最初的仪仗卫士变成人见人怕的特务,朝野对其都是又憎恶又惧怕,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祸事。毕竟在这些人跟前没有什么流程好走,真要是倒霉在寸劲上,那是说死就死的,连个缓冲打点的功夫都没。
赵大虎去找驿卒帮忙喂马,林重阳和林大秀就去院子里打水洗把脸,喝口水歇歇脚。
半个时辰他们便上路。
只是好巧不巧的,他们上马的时候,就看到那几名锦衣卫也出来上马。虽然他们便服低调,但是那冷峻的表情,森寒的眼神,却让人十分不舒服。尤其脸碰脸有这么几次了,不但不让人觉得脸熟亲切,反而更加压抑。
林重阳三人上马离开,继续沿着官道往泰安去,发现那几个锦衣卫也不策马奔腾,反而就辍在他们身后,倒像是特意跟着他们一样。
这时候林大秀也没主张,还是问儿子,虽然这两年他在家里学着打理家族事务,有了很多主张,可和儿子在一起,下意识地还是儿子拿主意。
林重阳安慰他,“没事的,这样一路更安全。”
否则还能怎样?他也不能去问问几位仁兄为什么之前一副赶不上免费酒宴的架势,现在又一副酒足饭饱溜达的模样?
中间为了试探一下,他加快速度,发现那些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分明就是他快他们也快,他慢他们也慢。
简直是……最后他也只能将这些人当保镖。
有他们在,这一路倒是很平静,别说劫路的,连个不怀好意的都没。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个叫石敢当的村子,村子就在官道边上,靠近官道立着几家客栈、茶馆饭馆、杂货铺。因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就能到泰山,在此地歇息的旅人也不少,善男信女,据说都是要去泰山上香的。
林重阳几个问了一下,几家客栈价格都差不多,装潢也大差不差,最后就随便挑了一家“君子店”,那门前挂着一副风雅的楹联“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
赵大虎牵马去后院卸行李,林大秀去询问价钱定房间,林重阳则在门口做出四处欣赏的样子,实际是在留意那几名锦衣卫。
结果原本跟在身后的锦衣卫倒是没影了,这么一眨眼功夫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统共就这样一段路,他们骑了马,一共五人,要说凭空消失也不可能。
他就在街上走走,除了客栈、茶寮、饭馆,也有很小的卖杂货的铺子,不过不多,果然他就在一家铺子里看到一个。
这名锦衣卫衣饰同样低调,身材修长劲瘦,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不过是一打眼,那人就机警地朝他看过来,眼神锋利。林重阳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看,随意买包槟榔离去。
应该不是盯上自己这行人吧,毕竟也没什么好盯的。回到客栈,林大秀已经订了房间,让他回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点了一桌朴素席面,打算三人在房间里随便吃些。
很快小二带人上菜,当先三个打扮花枝招展,妖妖娆娆的伶人抱着各自的乐器进来,往林大秀几个跟前一站,那妩媚的眼神就开始狂飞。
“旅途乏味,容奴家给客官唱个小曲,解解乏。”抱着琵琶的那伶人上前半步,婀娜风流地躬身行礼,眼神就黏在林大秀身上。
这一路上他们也都懂了客栈的一些小动作,吃饭的时候叫几个风格不同的伶人来唱曲,若是客人留下,那就表示有意,一首曲子唱完,那些旅途烦闷又憋得慌的老爷们就会闹腾,要求唱荤曲儿。这么一唱二闹的,最后就成为皮肉生意,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说是伶人,其实就是客栈养的或者合作的娼妓。
比如说从林家堡来的路上,林重阳就知道赵大虎和几个伙计去听过曲儿,回来那一副心满意足爽歪歪的模样。
现在赵大虎的眼睛已经就黏在其中一个那汹涌的波涛上,林重阳咳嗽了一声。
林大秀拿了银子给小二,“多的打赏几位姑娘。”
那三个伶人本就靠这个吃饭,只要有钱多腌臜的生意也做,一见林大秀就爱他玉树临风相貌俊美,自然更加千肯万肯。现在听意思人家居然曲也不听就打发她们走,顿时一个个面露急色,朝着小二使劲地递眼神。
那小二陪着笑,对着林大秀作揖,“这位相公,咱们姐儿可不是那等没个才情只管勾搭客人的,咱们姐儿都是正经唱曲的,不管是南调北曲,还是小曲小调,您要是想听戏咱们姐儿也会,就是那唐宋来的曲牌、名曲咱们姐儿更拿手嘞。”
他立刻就对着一个伶人道:“秋月姑娘,相公没听曲就给了打赏,咱们就来一曲《卜算子》。”
宋代营妓严蕊做出这首词以后,迅速地传播开,如今更是广为流传,特别那些能弹会唱有点小才情的妓者优伶,总以此自怜,当然也有很多以此来博取客人的同情和喜爱,可以多赚缠头。
眼下几位就是。
他们看得出林大秀不是那等好色的纨绔子弟,人家是读书文雅人,文雅人不喜欢听那些粗俗下流的调子,那就来点高雅的,有词有曲还有唱,三个人当下就分工合作,铮铮地拨弄起来,倒也是指法熟练,“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好!”赵大虎忍不住就叫了声好。
完了又觉得自己犯蠢,偷眼去看林重阳,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舒了口气。
赵大虎虽然听不懂词儿和曲儿,但是他荤曲儿可没少听,弹琵琶的也没少领略,也能辨出个好歹。
一曲终了,三女就想往前凑。
这时候林重阳提筷子吃饭,似是不小心将曹典史给的腰牌掉出来,赶紧捡起来揣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