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阳爬起来,苦着脸道:“这凳子太不结实了,我这么轻轻一坐就断了。”
郝令昌也没法告发林重阳, 毕竟他之前也有小动作,只能恨恨地隐忍着。
更何况他还没誊真呢!
没办法,郝令昌也只能站着誊真,他个子高大, 站着就意味着要弯腰,誊真一篇文章,颈椎肩周腰背手腕都说不出的疲累酸疼,简直就不是人受的。
偏偏旁边的林重阳还一直扭头看着他, 不断地发出冷哼声,他没有林重阳那么厚的脸皮和定力,这冷哼声不断,非常影响他的心境和情绪。
郝令昌几次停下来,握了握拳头,却也不敢挥出去,只得继续隐忍地誊真。
趁着他誊真的时候,林重阳已经把第二遍的草稿也打好,检查无误,然后继续快速誊真。
这一次考试,可以说是全身心的投入,并不是说题目多难,而是既要思考题目、做文章,还得提防郝令昌。
提防郝令昌比做题目还要耗费心神一些。
好在郝令昌也不是没轻重的,自己也还有一篇文章,自然不敢太大意,后面一直规规矩矩的。
他不使坏,林重阳自然也不去主动招惹他,站着将第二篇文章也誊真完毕,然后开始活动自己的手腕和双腿。
这一场府试考下来,他感觉特别累,比跑了一万米还累。
听着外头报时,他感觉应该差不多要放头牌的,头牌固定申时攒够十个人就可以放出去。
已经誊真完毕,也没有必要再拖拉,已经写好的不可能涂改,涂改超过三次就会被抽出去不予录取,他已经很注意避讳问题,只要这个大错不犯,基本就没问题。
他看已经有几个人开始交卷,自己也就不再拖延,举手表示交卷。
他将文具收拾进小箢子里,又把试卷也放在上面,看了郝令昌一眼,故意发出一声轻蔑地笑。
落在郝令昌耳朵里,那绝对是莫大的讽刺,还想争府案首,写得那么慢都不抢头卷,算什么府案首,胜之不武!
郝令昌的脸一下子就涨红,手上动作明显加快。
林重阳就是觑准他是个过分要强的人,容不得一点挑衅和失败,所以故意刺激他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严知府端坐正堂,几个交卷的考生要去那里当面交卷。
林重阳过去的时候,有三个人排队依次交卷,有人正求知府大人当堂阅卷。
第一个交卷的正是那个潍县案首庄继法,他求着知府当场阅卷,严知府又出了俩对子考他,他都对答如流。
严知府微微颔首说了句不错,直接在卷子上头写了个中字就让他出去。
庄继法高兴得赶紧一揖到底,谢知府大人,然后喜滋滋地往外走,看到林重阳的时候还朝着他笑了笑。
林重阳说了句恭喜,然后就排队往里走。
轮到林重阳的时候,严知府特意打量他两眼,可能因为他年纪小,又是个俊秀小童,态度格外和蔼。
“听说这一次有个八岁的县案首,是山东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县案首,今日也是府试考生里最年幼的,不错。”
林重阳忙谦虚地表示朝廷抡才大典,只论才学,不看年纪,自己是熟读圣贤书才来考试的,不是因为年纪小,免得一直被人说年纪小,好像赚了多大便宜一样。
严知府笑了笑,接过他的卷子看了一眼,随即眼睛一亮,频频颔首,“不错,怪不得于知县那般推崇于你。”等看完林重阳的文章,严知府的面色就严肃起来,不似之前那样和蔼里透着玩笑。
林重阳心里犯嘀咕,这是哪里不对劲,怎么脸都拉下来了?
自己没犯忌讳啊,也没说什么过分的,正胡思乱想着,却听严知府叹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这文章,是必中的,也不用再考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林重阳心里一喜,这么简单?对对子都省了原本他还怕严知府和于知县那样,为了试试自己是不是蒙人的会出两个难一点的对子试探自己呢。
他忙拱手谢恩,欢喜地告退,去和庄继法等人会合,等下一起头牌放出去。
庄继法看他交头卷已然很惊讶,如今听严知府那样夸他,更加惊异,看林重阳过来就忍不住问他如何破题的。
已经不在考场上,林重阳也就小声说了。
庄继法默念着林重阳的破题,初始觉得似乎没有自己的好,可再读第二遍又觉得林重阳的好,再默默一想,林重阳的是真好。
怪不得严知府一看卷子就那样说,庄继法不得不佩服道:“林兄……”
“咳咳。”林重阳一口唾沫把自己呛着了,赶紧道:“庄兄还是叫我学弟吧。”
虽然大家惯例都以兄呼之,可他还没完全适应。
庄继法哈哈一笑,“初初得了案首的时候,在下还暗暗得意,觉得府案首也是可以一争的,不过现在看来,比起林学弟已经落了一筹啦。”
林重阳笑道:“庄兄抬举,小弟可不想那么高的,府试过了就好。听知府大人的意思,庄兄的文章也不错,必然也会高中的。”
林重阳在四月初一的文会上已经证明了自己,再有严知府一番评语,又没有宋晟和郝令昌那样的人在一旁挤兑,这番提前交卷的人都和林重阳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除了俩是因为不会写文章又没碰到题目,坐着太煎熬不得不借故身体不舒服交卷的考生。
俩人对谁也没交谈的欲望,懊悔还来不及呢。
林重阳等人就径直到考棚大门厅内,在那里等候,说着就聊起了文会的事情。
庄继法问道:“林学弟可曾买过沈兄的文选?”
林重阳摇头。
庄继法道:“沈兄将那日文会出了一本怡园文萃,里面恰恰有今日府试的一个题目,便是阳数座次的第一篇。”
林重阳点点头,“小弟知道,因为那个题目当日恰好是我做的。”
庄继法惊讶地看着他,随即遗憾道:“可惜了,这一次林学弟不坐阳数座。”
林重阳笑道:“也没啥,就是一篇文章嘛,更何况主考官这一次也是体恤我们,题目并不难。”
庄继法也有同感,“比起去年来是简单的。”
他们考生有时候也是碰运气,因为主考官出题一般都是一年难一年易,尤其是前一年太难,后一年被念叨郁闷了就会容易许多。
但是容易的时候两篇文章都要列入考核范围,看似简单,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题目容易了,阅卷要求就会提高,总体来说是差不多的。
那两个胡乱写了借故身体不舒服交卷的考生怨念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样肆无忌惮地说题目简单,到时候那至少三分之二的落榜考生,还不得来撕了你俩。
一番交谈下来,林重阳感觉庄继法是个既有学识又爽直的人,两人上一次见面没聊两句,这一次倒是聊得很投机,直到放炮才停下来。
差役们打开大门,笑道:“各位相公们出牌了。”
他们童生还不肯定呢,这些差役为了讨彩头连秀才的称呼都用上了,大家也不计较这个,纷纷说借吉言,有的甚至还要打赏一二。
十来个人出了大门,就被一群人围住,见没有自己要接的人,大半都散去,只留下林大秀几人。
庄继法却没有人接的,跟林重阳告辞便自行回客栈去。
林大秀见儿子出来,立刻就笑起来,也不问考得如何,先问累不累饿不饿,若不是怕林重阳觉得丢面子,一出场就想给抱起来,他自己考过府试是知道,那简直是心力交瘁的。
林大秀带了吃食来的,马车停在路边,车上带着小火炉,上面温着喷香浓郁的鸡汤,他给林重阳盛了一碗顺便吃个鸡腿。
鸡汤温热适中,林重阳端起来就痛痛快快喝了,再在他爹的注视下将鸡腿也吃干净,瞬间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爹,你炖的鸡汤真鲜。”
林大秀笑道:“我哪里会炖,是厨娘做好了备着的,我送你回去休息。”
林重阳道:“其实也不怎么累,就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考题的事情和他爹说了,虽然林大秀不擅长与人斗心眼,可告诉他一下,也好让他心里有数,不至于以后有什么事情而乱猜太担心。
“这事怕是有点蹊跷呢。”林大秀道。
林重阳点点头,“爹,我得去找沈之仪看看他什么意见。”
林大秀建议道:“陆先生也在,要不要找他问问?”
林重阳摇头,“爹,先去找沈之仪,回来再去陆先生那里也行。”
他也不回去休息,而是让林大秀直接送他去沈之仪在府城租的小院。
林重阳还是第一次主动到沈之仪的住处找人,他见大门洞开,也没个看门的,招呼了两声没人应就和林大秀直接进去。
越过影壁他就看到堂屋内人头攒动,竟然挤满了人,不过虽然人多,倒是并不嘈杂,都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很快沈之仪就从屋里出来,指挥道:“那个怡园文萃先不要管了,先印那本历科院试程文翰墨。”说着又回头对另外一人道:“再去请一个刻板师傅来,多加两成工钱。”
林重阳听着他在一会功夫里吩咐了好几个人,可见其忙碌,真如陀螺一般。
这让他想起那些高考名师,考试前真是脚不沾地地四处讲课。
沈之仪一回头看到他也林大秀,忙笑着迎出来,“两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小学弟,严知府当堂取了你吧。”
林重阳笑了笑,“沈兄料事如神。”
林大秀寒暄了一句,就对林重阳道:“我去外面等你。”
沈之仪忙道:“林兄不必客气,咱们去南屋喝茶,正屋被他们占着着实没有落脚地。”
林重阳就和他爹去了南屋,沈之仪亲自上了茶,分主宾落座。
沈之仪道:“若是严知府秉公而判,说不得小学弟这一次又是府案首。”
林重阳谦虚道:“沈兄抬举了,这一次能人颇多,潍县的庄兄,掖县的赵兄都很厉害。”
沈之仪笑道:“难道有你厉害?我见过他们的文章。”
他如今选文有段时间,眼光又毒又辣,看文断人快准狠,自信不会有错。
林重阳不想再吹嘘自己,便将考题的事情告诉沈之仪,讨教道:“沈兄,你看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沈之仪原本还在笑,听他说文会题目和府试题目一样时,面色就严肃起来。
沈之仪道:“第一个念头,是不是有人给你设局,毕竟你是案首的有力竞争者。”
沈之仪自从当年被人下药害了一次,遇到事情第一个就起阴谋论,除非将这个猜测排除,否则不做他想。
林重阳道:“若是郝令昌要对付我,那他哪里就能拿到知府大人出的题目?再说他此举何意呢?要说陷害我泄露考题,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考题,若是想赖我抄袭,这题目我根本没机会答。”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事儿的玄机在哪里。
如果有人举报他,那到时候大家一对就可以。
他的文章还在王训导那里呢,就算王训导不承认,可王训导收了他的文章是有的,除非王训导能拿出另外一篇他的文章来,否则说不过去。
沈之仪沉吟道:“若对你无害,那就是对他有利。”
林重阳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利,“考试的时候我俩倒是互相踹凳子来着。”
林大秀:……
沈之仪:“哈哈哈哈,小学弟,你也够调皮的。”
林重阳道:“他先踹我的,踹了我两次,我踹了他两次。”互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