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白白胖胖的,确实招人稀罕。
李皇后看向自己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
毛姑姑也不藏着掖着,用更轻的声音劝道:“娘娘,夫人的话有道理,皇上虽然宠爱您,但皇上对大殿下的看重也是旁的殿下都越不过去的,您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李皇后目光飘忽起来。
母亲进宫探望时,确实说过这话,劝她将升哥儿抱进宫养。皇上虽未立太子,心里主意谁,她最清楚。她年纪小,比楚王还小两岁,命好了兴许能比楚王多活几年,楚王去了谁坐龙椅?自然是他的嫡出长子升哥儿,她早早把升哥儿养在身边,养出祖孙情分来,楚王登基得因着儿子敬她,升哥儿更念她的好。
而且她养升哥儿,对楚王也有好处。皇上喜欢楚王人人皆知,但毕竟没封太子,她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中宫皇后,既然养了升哥儿,平时自然会替楚王美言,如此便稳固了楚王的储君之位,什么吴贵妃、惠妃,都不用肖想。
李皇后懂这个道理,但她不忍心,冯筝现在就升哥儿一个,肯定舍不得,还是,再等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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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拜年,初二回娘家,既然准了让宋嘉宁回,赵恒便跟着一块儿去了。
他真心不愿意来郭家,郭伯言也真心不想招待这尊贵的结巴女婿,话说不了,下棋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下,偏偏必须下一两个时辰。说实话,郭伯言宁可在战场上与最强劲的敌人对决,也不想陪女婿下棋。
为了避免一个人面对女婿,郭伯言将茂哥儿扣下了,实在憋得慌就逗逗儿子,想说几个字就说几个字,儿子喜欢聊,不用担心闷着。
“爹爹,我想去找姐姐。”茂哥儿不喜欢看人下棋,老老实实在棋盘前站了一会儿,他偷偷瞄眼王爷姐夫,小声向父亲撒娇。姐姐好久没回家了,他想姐姐。
郭伯言对着棋盘道:“女眷们在一起,你是男人,要留在前院。”说着,故意摆出一个破绽给女婿。
赵恒只当没看见,将白子放在别处,太早结束,还要重新捡棋,不如与郭伯言“过招”。
郭伯言见了,一时不知该怀疑女婿是真的笨,还是也在耍他玩。
“姐夫,放这儿!”又轮到赵恒落子了,郭伯言的那个破绽还在,不得不困在这边的茂哥儿看看棋盘,突然发现了亲爹的败笔,男娃太高兴,激动地指给姐夫看,并且忘了母亲的嘱咐,要叫王爷。
郭伯言眉峰微动,探究地看向寿王,这个王爷,会介意幼子的称呼吗?
赵恒也颇感意外,意外茂哥儿的称呼,意外一个刚刚虚五岁的孩子竟然会下棋了。见男娃期待催促地盯着他,赵恒低头,先看了一眼棋局,然后才将白子放到茂哥儿指着的地方。茂哥儿嘿嘿笑,郭伯言趁机言败。
“茂哥儿”这称呼就占了三个字,赵恒没说话,赞许地摸摸茂哥儿脑袋,道:“赏。”
福公公立即弯腰上前,从袖口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金鱼递给茂哥儿。茂哥儿拜年的时候已经从姐夫这得了一条了,这会儿又有了,茂哥儿高兴地不得了,收好小金鱼,有模有样地朝赵恒道:“多谢姐夫。”
赵恒颔首。
郭伯言咳了咳,纠正儿子:“教你多少次了,要叫王爷。”
茂哥儿大眼睛里浮现一丝疑惑,但还是乖乖地改了口。
赵恒还是颔首,然后道:“你陪我下。”
茂哥儿呆住,郭伯言求之不得,谦虚都不带谦虚的,换了儿子坐到他刚刚的位置,他端着茶碗坐在身后,怡然自得。茂哥儿年幼,虽然聪慧,但棋路有限,还是比不上亲姐姐的,不过男娃摆好局就紧张兮兮地生怕对手察觉的样子,还有赢了就高兴输了就嘟嘴的小表情,与宋嘉宁简直如出一辙。
今日之前,赵恒并不太喜欢茂哥儿,因为男娃容貌更像郭伯言、郭骁,现在发现茂哥儿与自家王妃的相似之处了,赵恒态度总算缓和了些,对弈时还算用心,赢一局输两局的。赢了就有小金鱼,茂哥儿被哄得心花怒放,郭伯言在一旁看着,胸口有点堵,总觉得刚刚寿王就是在用这种哄孩子的态度与他下的棋。
茂哥儿亲自招待姐夫的时候,宋嘉宁在后院陪母亲说话呢。
“年前你大姐姐来信,生了,给你生了个大胖外甥女,五斤六两呢。”林氏拉着女儿软.软的小手,专门挑这两个月的新鲜事说,“信上还说,等你大哥成亲了,她们娘俩回京住几个月,住够了再回雄州。”
宋嘉宁又喜又惊,小声道:“大哥要成亲了?”端慧公主才十四,皇上肯定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出嫁,难道郭骁这辈子的姻缘,另有其人?
林氏笑:“还没定,但你父亲已经开始挑选合适的人家了,下半年你大哥回来,让他自己挑一个,最迟明年开春就把婚事办了。”
宋嘉宁点点头,反正她已经嫁人,郭骁娶谁都与她无关,笑着询问庭芳姐姐的女儿叫什么。之前皇长孙升哥儿喊她三婶,宋嘉宁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不声不响地又当了姨母,宋嘉宁才终于觉得,她真的是长辈了。
她笑盈盈地打听别人孩子,林氏不经意般瞅瞅女儿的肚子,心里却没法像女儿一样轻松,既希望女儿早点怀上儿子,彻底在王府站稳脚跟,不给人说闲话的短处,如睿王府的那位,又担心女儿怀地太早,生的时候艰难。
总之啊,女儿出嫁了,她这个母亲照样要操无数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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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除夕没办宫宴,十五宣德帝给补上了,将皇亲国戚都叫进了宫。
开席之前,宣德帝将四个儿子、皇叔秦王、侄子武安郡王带到了崇政殿,宋嘉宁几个王妃在中宫陪李皇后与众妃嫔共聚一堂。短短半个月,李皇后气色好多了,与人说笑时再也看不出勉强,重振皇后威仪。
睿王妃坐在婆母吴贵妃下首,宋嘉宁与冯筝没婆婆,妯娌俩坐一块儿,笑着看李皇后逗升哥儿。
“你先坐,我出去一趟。”冯筝突然捂住胸口,平复片刻,轻声对宋嘉宁道。
宋嘉宁见她脸色不对劲儿,担心问:“嫂子不舒服?”
冯筝做了个嘘的手势,脸颊泛红:“回头再告诉你。”
宋嘉宁困惑地看着她与丫鬟离去,忆起冯筝捂胸口的动作,她眼睛一亮,莫非嫂子又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郭骁狼:茂哥儿你忘了雄州江边的亲大哥了吗?
茂哥儿:没忘!大哥你快回来!
郭骁狼:快啦,京城有什么好事吗?
茂哥儿:姐夫给了我好多小金鱼!
郭骁狼闻言,喷出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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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114
崇政殿, 楚王等赵姓皇族子弟并排站在铺满半边墙壁的大幅舆图前,不解地看着宣德帝。以往逢年过节,宣德帝都是在大庆殿设宴, 宴前也在那边畅谈, 今日上元节,要赏也该赏花灯, 舆图有什么好看的?
宣德帝却难掩兴奋,穿着一身八成新的家常袍子站在舆图前, 问对面的弟弟、侄子与儿子们:“猜猜朕叫你们过来做什么?”
楚王等人再看舆图,只能猜到与朝廷大事有关。
宣德帝笑了笑, 然后上前几步, 大手轻轻放在舆图京城偏西北方的一块地盘上, 闲谈般地道:“朕欲发兵晋国, 你们觉得如何?”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 眼睛却审视地观察楚王等人。
皇叔秦王吸了口气, 然后对着舆图沉思起来,大概短时间不会思索出答案。武安郡王、楚王、恭王几乎同时拍手叫好,面带兴奋, 一副热血儿郎急于为朝廷效力的雀跃样。这些反应都在宣德帝意料之中,他笑着看向另外两个喜欢读书的儿子。
赵恒微微皱眉, 睿王欲言又止。
宣德帝就先问老二:“有话就说, 都是自家人,不必顾忌。”
睿王沉吟片刻,指着舆图最上方辽国一带道:“晋国六州之地, 两代帝王全靠奉辽帝为叔、父皇帝才得以苟延残喘,若无辽国支援,父皇取晋国易如反掌,但咱们一旦发兵晋国,辽帝必出兵支援,恐怕……”
“怕什么怕,辽兵敢支援,咱们就一块儿打了!”楚王气势雄浑地打断他道,恭王用力点头。
睿王斜了楚王一眼,心中极为不屑。在他眼里,兄长楚王就是个武夫,只知道打打杀杀,匹夫之勇,睿王这辈子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父皇那么器重长兄。伯父高祖皇帝雄韬武略,当年攻打晋国都没打下来,父皇是个文人,登基后不曾打过一次仗,一下子就要去打有辽国做靠山的晋国,如何能有胜算?一旦失败,便会沦为笑柄。
但睿王不能当着父皇的面质疑父皇,正要找个委婉点的理由,忽见父皇赞许地看着楚王,睿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如醍醐灌顶。父皇兴致勃勃地要打晋国,叫他们过来提前商议就是为了得到支持,楚王、恭王都赞成了,唯独他反对,父皇会怎么想他?
想通了,睿王及时附和楚王道:“大哥此言在理,有两位大哥协助父皇,攻打晋国便如虎添翼。”打吧打吧,赢了他没有损失,输了父皇定会迁怒今日赞成之人,就能显出他这个反对过的儿子的睿智了。
楚王笑,昂首挺胸的。
宣德帝最后看向始终沉默的老三寿王。
赵恒看着舆图道:“可打,重在打援。”
楚王连连点头,睿王心中嗤笑,老三这不废话吗,晋弱辽强,傻子也知道要截断辽国的援兵。
宣德帝挺意外的,他一直以为老三痴迷读书,没想到在战事上也有见解。知道老三说不清楚具体的援兵打法,宣德帝正色道:“关于此战,回去你们一人写封奏疏,明早递交给朕,对了,秦王怎么说?”
秦王赔笑:“臣弟不懂战事,全听皇兄的。”
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一切以宣德帝马首是瞻,宣德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领着六人回大庆殿过节去了。
与此同时,中宫这边,楚王妃冯筝也从净房回来了,宋嘉宁等许久了,冯筝一坐好,她便凑过去,压低声音打听道:“嫂子是不是又有了?”
冯筝脸颊微红,轻声答道:“应该是,明天请郎中号脉,确定了再告诉你。”
宋嘉宁看眼她平坦的小腹,羡慕地恭喜道:“嫂子真厉害。”进门不久就传出了好消息,头胎还是儿子,往后生儿生女都不用发愁了。
她傻乎乎的,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冯筝好笑地打趣道:“瞧你这样,着急了?不用急,看三殿下对你的宠爱,可能下个月就轮到我恭喜你了。”
宋嘉宁还没怀过,被打趣这个有点脸热,低下头,装出喝茶的样子,脑海里想的却是现在的相公。王爷那么勇猛,每次给的她都收不下,事后总会弄到很多在外面,而且有时候一晚不止一次,这样下去,她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吧?
看眼自己的小腹,宋嘉宁突然特别馋,她想快点生个孩子,只要王爷不嫌弃,儿子女儿她都喜欢,有了孩子,她就不会觉得王府闷了。
宴席结束,宋嘉宁、冯筝与睿王妃、秦王妃几个一块儿去了前面,乳母抱着已经睡着的升哥儿跟在旁边。宫里处处挂着灯笼,但光线还是昏暗,远远望见前面一道高大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秦王妃笑着猜测道:“准是楚王,来接他媳妇儿子来了。”
冯筝羞涩地笑,离得近了,果然是楚王。
他们一家三口放慢了脚步,在后面慢慢走,夫妻俩的轻声细语清晰地传到了前面。宋嘉宁听见楚王问冯筝冷不冷,冯筝笑着说不冷,很寻常的话,却透着温馨,叫人欣羡。宋嘉宁不由往前张望,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一盏花灯下站着四个男人,睿王、秦王、武安郡王站在一块儿,身形修长挺拔如竹单独站在昏暗中的,是她的男人。
宋嘉宁心里暖和了一些,然而下一刻,就见睿王三人朝她们走来,分别迎自己的王妃,唯独她的寿王,一动不动,只朝这边偏了偏头。
不知为何,宋嘉宁突然就觉得有点冷,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等秦王几对儿越过寿王十来步了,她才来到了他身边。男人默默地看着她,宋嘉宁勉强笑了,关切地问道:“王爷等了挺久了吧,冷不冷?”
“不曾。”赵恒简单道,往后看了眼,见兄长嫂子脚步出奇地慢,便道:“走吧。”
宋嘉宁点头,跟在他身边,前面不时传来秦王妃、武安郡王妃的笑谈,后面跟着楚王洪亮的声音,越发衬得中间的他们寂寥。宋嘉宁试图找点话说,可除了冯筝可能有孕的事,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偏现在在宫里,不适合聊冯筝的私事。
宫路漫长寂静,终于走出了宫门,秦王等人已经走了,赵恒扶着宋嘉宁,将她送上马车,他也跟了上来。
封闭的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宋嘉宁抱着手炉,柔声笑道:“嫂子可能又有好消息了。”
赵恒心里有事,听见她说话,他嗯了声,并未真正在意。
宋嘉宁见他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便不敢再打扰他,偏头看微微晃动的窗帘,一个人出神。
到了寿王府,赵恒扶她下车,走到前院时停下,看着她道:“我有事,不过去了,你且休息。”
宋嘉宁应了声,下意识看向福公公,王爷有什么事啊?
福公公没跟去崇政殿,主子也没透露任何线索,因此爱莫能助。宋嘉宁只好满腹疑惑地自己回后院去了,今晚并不是分房睡的日子,而且上元佳节,便是该分房也没有哪个丈夫会叫妻子一人睡。夜越来越深,宋嘉宁辗转反侧,摸摸旁边属于他的地方,宴席上对儿女的期待,便如落了一层秋霜,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前院书房,赵恒这边还有一幅更为详尽的大周舆图,夜色已深,他负手站在舆图前,目光定在晋、辽、周三国接壤一带,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走到书桌前,神色凝重地写了起来。写完已经快二更天,重读一遍,赵恒忽然皱眉。
他想为伐晋出力,但,平时毫无作为,突然间……
再看一遍手中的奏疏,赵恒笑了下,收好奏疏,取了一张空白的过来。朝廷人才济济,未必缺他这一策,若无,为大周计,他必须献给父皇,若有人与他不谋而合,他自不必再多此一举。
第二份奏疏几乎全是些空话,写的非常快,赵恒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刚放下笔,街上传来了二更梆子响。
赵恒走出书房,夜空一轮明月,月华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