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体贴地低头,给弟弟看。
茂哥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姐,忽的趴到姐姐腿上,嘿嘿笑道:“姐姐好看。”
宋嘉宁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天还没亮呢,亏这么小的男娃能起来。
茂哥儿在前面趴着,并不碍事,女官继续为宋嘉宁梳头,头发梳成复杂的高髻,再一样一样往上插戴金玉首饰。宋嘉宁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身体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就怕不小心朝一边倒下去。
“茂哥儿出来。”要换嫁衣了,林氏笑着叫走儿子,让茂哥儿先去外面等着,她与太夫人并肩站在一侧,感慨万千地看女儿更衣。宋嘉宁不是第一次在女官面前光.溜溜的了,可最后一件小衣离身时,她还是窘迫地闭上眼,冷得瑟瑟发抖,幸好宫女们动作利索,一层一层的华服套上来。宋嘉宁举着双臂,累得双臂发酸,又开始热了。
穿好嫁衣,女官扶新娘坐到床上,只等新郎官来接了,再戴上沉甸甸的凤冠。
国公府的女客们都过来看打扮齐整的新娘,宋嘉宁手里抱着红釉宝瓶,羞答答地垂着眼,耳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夸赞。宋嘉宁哪个都不好意思看,只与傻乎乎守在她身旁的弟弟眼对眼,忽的茂哥儿丢下姐姐跑了,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撒娇:“娘,我也要娶媳妇!”
童言无忌,逗得满屋女客大笑出声,宋嘉宁也笑了,笑完了,心里突然很不舍。
她怕郭骁,怕与郭骁住在一个府里,但这里有她的母亲弟弟,有视她为己出的继父,有疼爱她的祖母,有喜欢欺负又处处维护她的双生子堂兄。她舍不得这些亲人,今日一出嫁,大家就成了两家人,从今以后,她是寿王妃。
就在此时,隔壁寿王府门前,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寿王要来迎亲了!
宋嘉宁紧张地攥紧了手中宝瓶。
茂哥儿、尚哥儿高兴地往外跑,要去看外面的热闹,五六岁的孩子,只惦记爆竹新郎,根本不知道姐姐出嫁的意思。孩子们跑了,女官举着凤冠快步走到宋嘉宁跟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宋嘉宁脑袋又是一重,她下意识望向母亲,看见母亲朝她笑,目光温柔,然后,红红的盖头落了下来。
宋嘉宁就只能看到盖头底下的一点地方了。
新郎官住得太近,等鞭炮放完的时间都比路上用的时间上,来到国公府前,这边又放了半晌鞭炮,噼里啪啦的,震得宋嘉宁的心也跟着上下乱.颤,期待又紧张。鞭炮终于放完,男宾们的喧哗声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在那些大嗓门的起哄中,宋嘉宁只分辨出了堂哥郭符,另一道声称“再拿两坛酒也不惧”的洪亮声音,应该是楚王。
宋嘉宁无意识地摩.挲宝瓶,好奇寿王现在在做什么,新郎迎亲,新娘家中都会想办法为难一下的,王爷也不例外。文的话通常是对诗,寿王有口疾,继父肯定不会让人出诗题,武艺的话,应是射箭,可,寿王的箭术……
宋嘉宁记起了她初遇寿王那一年,十五岁的寿王,三箭比试,只有一箭射中了靶心。
宋嘉宁不禁替即将成亲的男人担心了起来。
正不安呢,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喝彩,宋嘉宁心砰砰跳,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下一刻,宋嘉宁就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因为她听到那喧哗声迅速朝国公府内涌了进来。宋嘉宁的心跳越来越快,当院子里传来丫鬟们异口同声的“王爷”时,宋嘉宁竟紧张地浑身冒汗。一声又一声王爷,新郎进了闺房,很快,宋嘉宁就看到一袭大红色的衣袍,他停在了她面前。
宋嘉宁微微晃了下。
女官将一条红绸递了过来,宋嘉宁双手接住,红绸与宝瓶一块儿攥着。女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稳稳地扶她起来,不知道是头上的凤冠太重,还是早饭吃的太少,宋嘉宁有点晕乎乎的,头重脚轻,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缥缈的云朵上。这种感觉像做梦,宋嘉宁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新郎的衣摆,仿佛只要她盯牢了,便是做梦,新郎也不会跑了似的。
就这样,宋嘉宁一步一步走到了正院,厅堂当中,太夫人居中而坐,郭伯言、林氏分别坐在太夫人两侧。一对儿新人缓缓跨进厅堂,向女方长辈告辞。
太夫人、林氏都训诫女儿,要女儿出嫁后谨守妇德,相夫教子。只有郭伯言,威严的目光落在新郎寿王脸上,沉声道:“王爷,安安是微臣的掌上明珠,今日微臣将安安托付给你,望王爷怜她护她,珍之重之。”
宋嘉宁眼睛酸了,视线模糊,听到身侧那人道:“分内之事。”
低沉清越的声音,有点冷淡,却又没什么不对。
宋嘉宁又莫名地忐忑起来,寿王话少,以后她要如何与寿王相处呢?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一时没有头绪。
行过礼,郭伯言起身,要亲自背女儿上轿。男人蹲在她面前,宋嘉宁尽量保持脑袋不动,慢慢地伏了上去,惊觉继父肩膀宽阔结实,特别地让人心安。回忆这些年继父对她的照顾,宋嘉宁忽的涌起一股冲动,终于在继父跨出国公府正门前,宋嘉宁小声地道:“父亲的养育之恩,女儿没齿难忘。”
如果不是继父,母亲恐怕已经被二婶的弟弟害了,便是忍辱活着,也会终日活在凄苦当中。是继父救了母亲,是继父给了她一个家,也是继父,给了她风风光光出嫁的体面。这个男人就像最坚固的伞,为她与母亲遮风挡雨。
女儿细细的声音响在耳边,郭伯言脚步微顿,眼里掠过一抹复杂。
女儿这番谢,他受之有愧。
“若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告诉为父,为父为你撑腰。”放女儿进轿之前,郭伯言低声道。
宋嘉宁轻轻地嗯了声。
郭伯言转身,女官在一旁扶着,让宋嘉宁稳稳当当坐进了花轿。
轿帘落下,宋嘉宁连家人的衣摆都看不见了,眼前只剩四四方方的花轿,里面一片红。
“起轿!”
随着一道洪亮的声音,花轿晃了一下,宋嘉宁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直到习惯了花轿的颠簸。
她想掀开盖头,手都抬起来了,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女官说了,不叫她乱动,这是她好不容易盼到的大婚,宋嘉宁也不想出一点差错。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终于出嫁了,求营养液啊,安安、兽王、我们仨都需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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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00乐
京城迎亲的风俗, 来回不能同路,所以寿王府的迎亲仪仗接到新娘子后,便一直往西走,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王爷娶妻这种大事, 百姓们挤满了道路两侧, 甚至有城外的百姓专门赶过来的看热闹的。
官兵整整齐齐站了两排, 杜绝平民百姓冲撞贵人,百姓们便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传说中患有口疾、情深义重的寿王策马从远处而来。而凡是寿王经过的地方, 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失了声音,都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俊俏的男人, 至于前面离得远的百姓, 还在翘首以待,等他们看清了寿王的模样,便也惊艳到忘了夸。
马背上的赵恒,身穿大红喜袍,头戴折上巾,面如美玉, 眸似夜星,虽是新郎,但他脸上并不见寻常新郎官的热情洋溢,神色淡淡的,恍如九天下凡的御帝, 信马由缰地俯瞰众生。京城的百姓们已经领略过了楚王、睿王迎亲时的风采,但今日一见寿王,众人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龙子凤孙。
这样的儿子,别说是结巴,就是哑巴,皇上也不可能不喜欢啊!
回过神后,两侧的百姓们,尤其是穿布衣或绸缎衣裳的妙龄少女们,无不羡慕起花轿中的郭家四姑娘来。寿王这般气度,又重信守诺,若是能让她们当一夜寿王妃,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啊!
宋嘉宁听不到那些姑娘们心中的渴望,她紧紧地攥着宝瓶,一步一步地数着花轿颠簸的次数。这辈子,宋嘉宁曾做过一次出嫁的梦,梦里她不知道新郎是谁,只记得花轿走到半路,突然被郭骁拦住,郭骁将她扯出去……
宋嘉宁知道,梦是梦,未必会发生,可她就是怕,没进王府之前,她心就难以安生。
然后,就在宋嘉宁默默数数,数得有点口渴时,轿夫们突然不走了,外面有人高喊:“落轿。”
宋嘉宁身体一晃,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一般,但这种松懈感只持续了几息时间,花轿一落稳,宋嘉宁的心便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紧紧地盯着轿门。“咚”的一声,有人突然踹了轿门一下,宋嘉宁慌极了,听女官说吉祥话,她才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发烫。
新郎踹过轿门,女官挑开轿帘,将一条红绸分别交给新郎新娘。宋嘉宁再次被新郎牵了出来,透过盖头下面的狭窄空隙,她看见他大红衣摆上的金线蟒纹,看见了那双穿黑皮履的大脚。宋嘉宁总觉得男人的脚太大太丑,穿鞋不好看,这点寿王也不例外,所以,每次看到寿王的脚,宋嘉宁便有种离他近了一点的感觉,看他也没那么仙了。
“姐姐!”
弟弟兴奋的在旁边叫她,不知道是一直跟着迎亲队伍,还是刚从隔壁国公府跑过来的,好在小舅子来送亲也合乎规矩,不用担心什么。猜到弟弟身边有人照顾,宋嘉宁收回视线,慢慢地跟着男人往里走。
“恭喜三弟,终于娶王妃了。”
门前聚了一众宾客,宋嘉宁听到有人贺喜,有点耳熟,又叫寿王三弟,那应该是二皇子睿王了。
“大喜的日子,元休怎么不笑一笑?”
这道男声宋嘉宁从未听过,但对方喊寿王元休,元休是寿王的字吗?声音的主人,应是皇叔秦王无疑。猜测迅速在脑海闪过,宋嘉宁更在意寿王的字,元休,元休……宋嘉宁默默地念,越念越觉得好听。
胡思乱想,耳边女官提醒她抬脚。
宋嘉宁回神,这才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正堂。
寿王府已经进了,这里是拜堂的地方,宋嘉宁彻底心安,偷偷瞄眼身旁的新郎,宋嘉宁越想越美,唇角翘起来了,心里也甜滋滋地冒泡。
“一拜天地!”
凤冠太重,宋嘉宁只能微微低头,两辈子都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满足的时候。
“二拜高堂!”
宣德帝人在宫中,两人依然朝北拜。
“夫妻对拜!”
宋嘉宁闭上了眼睛,短短四个字,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话语。她穿着嫁衣出嫁了,不是屈居主母之下的小妾,不是无名无分的外室,是夫妻,对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头垂下去,宋嘉宁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为何而哭。
没人注意到那对儿砸在新娘大红衣摆上的泪,除了正低头行夫妻拜礼的新郎。
赵恒盯着对面嫁衣上那两块儿难以察觉的湿润,眸光上移,却只看到一方红盖头。
为何哭?是舍不得父母,还是,不想嫁他?
“礼毕,新人入洞.房!”
赵恒不动声色地收起疑虑,牵着红绸也牵着她,朝后院的新房走去。男宾们止步,有那么一段路,周围安静下来,到了后院,女客们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宋嘉宁第一个辨认出了楚王妃冯筝的笑声。
宋嘉宁脸一红,没想到居然与冯筝成了妯娌。
移步到新房,女官扶她坐到床上,收走牵了一路红绸,感受到红绸一端的湿意,女官笑了,王妃年纪到底小点,大冬天都紧张地手心冒汗呢。一个宫女接过红绸,另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之上,是根金秤杆。
“王爷可以掀盖头啦。”女官笑着道。
赵恒拾起金秤杆,本就离得不远,三四步就来到了宋嘉宁面前。宋嘉宁手里没有东西了,葱白似的纤纤手指放在广袖中,但裙摆上波纹般的细细褶皱,泄.露了她此时的紧张。赵恒的目光自她双袖上扫过,这才举起金秤杆,他手很稳,金钩准确无误地勾住了红盖头。
宋嘉宁更慌了,在盖头彻底被挑起来的那一瞬,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她看不见,赵恒却看见了她,熟悉的肉嘟嘟的脸蛋,嫩如豆腐,细若凝脂,此时浮上胭脂色的羞红,艳比桃花。她浓密并拢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如被春风拂过的绒草,娇弱不堪,仿佛他吹口气,她便要慌得颤一颤。
这羞涩紧张的样子,绝非不愿嫁。
赵恒平静地抬起头。
宋嘉宁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鼓足所有勇气仰起脑袋,才瞥见寿王美玉似的脸庞便慌慌地移开,恰好撞见斜对面冯筝笑盈盈的眼。宋嘉宁更羞了,微微低头,耳根发烫。新嫁娘都是这样,女官故意等楚王妃几个夸完新娘的美貌后,才继续主礼,先合髻。
赵恒坐到了宋嘉宁一旁。
两个宫女分别端着一把剪刀走到新人面前,赵恒拿起剪刀,自发中剪下一缕。宋嘉宁看着他剪完,她也跟着照做,剪好了,见寿王将他那缕递了过来,宋嘉宁脸颊更红了,接过男人较她发硬的乌黑发丝,与自己的合在一块儿,灵巧地打了个同心结。
与君结发,白首偕老。
看着手中的同心结,宋嘉宁都有点舍不得交出去了,当然只是想想,女官一过来,宋嘉宁便乖乖送了出去。
合髻后,是夫妻共饮合卺酒。
一个宫女上前,托盘上摆着用彩线串联的两个瓢,两瓢是上下倒扣放置的,合为一体。这会儿赵恒先取了上面的瓢,宋嘉宁紧随其后,拿了另一半,然后平举,看着宫女往里面倒酒。酒香扑鼻,宋嘉宁未饮先醉,面红如霞,握着瓢把的小手隐隐颤抖。
赵恒目不斜视地喝了他的酒,不过喝得很慢。
宋嘉宁小口小口地抿,喝完浅浅一瓢底,喉咙好像被火烧过一样,无意地舔了下嘴唇。
赵恒终于看了她一眼。
宋嘉宁感觉到了,忙摆出一副端庄乖巧样。
行过礼,赵恒去前院招待男客了。
宋嘉宁要换衣裳,冯筝等人去外面等。女官领着手下的宫女们服侍宋嘉宁脱了十二层王妃嫁衣,然后换上一套轻便的待客衣裳,头上发饰也简单了很多。宋嘉宁如释重负,在屋里短暂地休息一会儿,这就去外面陪女客了。
当初去楚王府喝喜酒时,宋嘉宁见过秦王妃,是个中等美貌但脾气随和的长辈。冯筝不用说了,倒是睿王妃,宋嘉宁今日是第一次见。睿王妃同样是个苗条纤细的美人,只是脸上妆容颇重,眼中隐含郁气,宋嘉宁听过闲话,据说睿王非常宠爱一位妾室,睿王妃的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反正不是亲妯娌,宋嘉宁客套过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