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见楚王咧嘴笑,宣德帝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跟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他再看不上,那就当一辈子光棍王!”
“父皇放心,三弟之前是没开窍,现在一个人住那么大的王府,早盼着娶个媳妇呢。”关系到弟弟的人生大事,楚王耐性一下子好了起来,想了想,问道:“父皇,这次选妃,是不是跟上次一样,在各地挑选良家子?”
宣德帝摇摇头,淡淡道:“朕再想想,不早了,快陪你媳妇去吧。”揶揄地看了儿子一眼。
楚王主要想问的是秀女出身,万一还是要求五品以下,宋嘉宁就没法选秀,但既然父皇语焉不详,他也没再追问,行礼告退。出了宫门,见寿王府的马车已经走了,楚王先送冯筝回王府,再骑马赶向寿王府。中秋佳节,今晚京城没有宵禁,楚王一路畅通无阻。
赵恒正要沐浴,福公公伺候主子宽衣,闲聊道:“王爷,今晚国公府请了戏班子,唱的那叫一个好,可惜只唱了半个时辰。”
赵恒不语。
外面突然传来侍卫宗择的声音:“王爷,大殿下造访。”
赵恒偏首,福公公已经重新帮他系紧腰带。
赵恒去厅堂见兄长,时候不早了,楚王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父皇刚刚跟我说,他明年要为你与四弟选秀,怎么样,这次你有什么条件不?有了快说,否则就等着父皇随便给你指一个王妃,这次父皇可不会纵容你。”
赵恒垂眸,选秀……秀女出身太低,他并未想过通过选秀赐婚。
“若有人选,我会进宫。”对着被月光照亮的院子,赵恒缓缓道。
楚王诧异,意外道:“你打算自己去求父皇赐婚?”
赵恒颔首。
楚王懂了,笑道:“理该如此,这样,既然你心里有数,大哥就不费心了,不过,若有需要大哥帮忙的地方,你也别跟大哥客气,尽管来找我。”
“好。”赵恒应允,起身送兄长出府,目送兄长骑马走了,赵恒转身,往上房走时,目光悠悠扫过隔壁的卫国公府。
宋嘉宁还没睡,今晚六儿守夜,主仆俩说悄悄话呢。
“姑娘,您不是一直叫我留意两家表公子的消息吗,今晚你们在前面听戏,我在后面偷偷盯着,发现表公子跟三姑娘对了三次眼。”六儿坐在床边的绣凳上,小声地禀报,怕宋嘉宁不明白,她体贴地解释道:“大家都在看戏,没人说话,表公子无缘无故往三姑娘那边看了三回,三姑娘看他更多,就是只有三次对上了。”
宋嘉宁抱着枕头,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梁绍进京一个月,她一共在太夫人那边见过他三次,知道梁绍偷偷看过她,但梁绍偷看最多的,还是云芳,他做的隐晦,太夫人没注意,她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看来,应该是梁绍先勾引云芳的吧?梁绍那副皮囊,若非在他手里尝过苦头,情窦初开的闺秀还真容易着了他的道。
为什么梁绍要勾三姐姐,而不是她这个曾经被他盛赞成仙娥的四姑娘?
联想梁绍前世的做派,宋嘉宁哪有什么不懂的,梁绍分明是想通过三姐姐攀上国公府这棵大树。
宋嘉宁记得,梁绍后来娶的妻子另有其人,乃他冀州老家的母亲给他张罗的,但云芳姐姐对梁绍用情多深、有没有被梁绍欺负过,宋嘉宁心里就没数了,所以她还是得想办法提醒云芳姐姐才行。
过了几日,云芳领着尚哥儿来找她,宋嘉宁便牵着茂哥儿,姐弟四个去花园里玩。金秋时节,桂花飘香,尚哥儿教茂哥儿用木棍戳蚁窝,两个小家伙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猜测哪只是蚂蚁皇上哪只是大将军,别提多傻了。
“唉……”云芳重重地叹了口气。
宋嘉宁瞅瞅她,好奇道:“三姐姐有心事?”
云芳靠到她肩膀上,拉着宋嘉宁软软的小手道:“我是在想,明年二姐姐也要嫁人了,往后国公府里就剩咱们俩。”
提到婚嫁,宋嘉宁心中一动,轻声道:“该我叹气才是啊,三姐姐明年肯定也要定亲吧?”
云芳脸红,轻轻拍了一下她手。
宋嘉宁搂住她胳膊,小声揶揄道:“三姐姐脸红了,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哪家公子啊,我见过吗?”
云芳偷偷喜欢梁绍很久了,喜欢的很郁闷,一来梁绍整日埋头苦读轻易见不上面,二来她不习惯藏秘密,心里憋着事特别难受。二姐姐兰芳最古板,时时刻刻将规矩放在嘴边,她不敢去找,四妹妹宋嘉宁……
云芳扭头,看看四妹妹这张漂亮地过分但又有点小孩子那种单纯傻劲儿的脸,她咬咬唇,瞪着宋嘉宁道:“我跟你说了,不许你再告诉旁人,若是叫别人知道,我,我就跟你一刀两断,再也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70.070
母亲与继父商量庭芳姐姐的婚事时, 宋嘉宁一边羡慕,一边暗暗憧憬父母为她挑选良婿那一日,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日会来的这么早, 她才刚刚十三岁啊。毫无准备,宋嘉宁眨巴眨巴眼睛, 看着身旁笑盈盈的母亲,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然后小脸慢慢红了,害羞地低下头, 小声道:“娘,我才多大啊……”
脸上是真的害羞, 心里是无法形容的欢喜, 她这辈子最大的念想是母亲平平安安地一直陪着她, 排在第二位的,便是穿上凤冠霞帔, 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嫁给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如今, 父母开始为她筹划,她终于盼到了这一日。
林氏瞧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 笑着道:“你是不大,可人家鲁镇大了啊, 听说他天生神力, 刚出生就把装满水的铜盆踹翻了, 三岁能抱起十五斤的石头,七岁能拖动一头猪……”
宋嘉宁扑哧笑了,憋红脸道:“他为什么要去拖猪啊?”
小孩子玩石头没啥稀奇的,虽然大多数都玩小石头,可谁家孩子会去拖猪玩?
林氏自己也笑,笑够了戳了女儿额头一下:“别人这么告诉我的,我就这么跟你说,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他力气特别大,现在一拳能打死一匹马,上了战场必定无人能敌。之前因为给他母亲守孝才一直没有定亲,现在出孝了,我们不早点给你安排,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宋嘉宁羞答答地低着头,杏眼一片水润,天生神力的男人,会长什么样呢?一定非常魁梧吧?
林氏也好奇鲁镇到底是何模样,摸摸女儿脑袋,感慨道:“傍晚你父亲会叫他过来,咱们提前去他书房等着,要是合了眼缘,年前亲事就能定下来了。”
宋嘉宁眼波如水,想想自己的身份,她有些担忧,闷闷道:“就算我看上了他,他们家里未必看得上我。”鲁镇父亲是四品官,她生父只是一个早亡的举人,郭家,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娘家,宋嘉宁整天过得很满足,但她知道京城很多闺秀都看不起她。
“别妄自菲薄,不提你父亲对你的好,就你这模样,鲁镇能娶到你,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林氏抱住女儿,温柔地鼓励道。
宋嘉宁摸摸自己的脸,眼睛又亮了起来,只要鲁镇对她好,她也会努力当个好妻子的。
黄昏时分,林氏留茂哥儿在太夫人那儿玩,她早早领着女儿赶回郭伯言的书房。宋嘉宁很紧张,林氏也紧张,娘俩站在窗边轻声细语地说话,当院子里传来郭伯言中气十足的声音,林氏立即拉着女儿躲到一侧的山水屏风后。
宋嘉宁一手攥着衣襟,紧紧地盯着门口。
郭伯言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人,肤色微黑,虎背猿腰,看起来十分的健硕,一看就非常有力气。宋嘉宁心砰砰乱跳,看完男人身体才鼓足勇气抬头,然后惊讶地发现,鲁镇身板魁梧,长得却有点书生气,说不上多俊朗,但五官周正,特别是那双眼睛,果然如母亲所说,透露着一股憨厚淳朴的劲儿。
隔着屏风,宋嘉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竟然越看越满意。风流倜傥的,她经历过梁绍,冷峻威严的,她也陪了郭骁七年。或学富五车或身居高位,或温柔似水或霸道强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在看到梁绍、郭骁那样的那人,宋嘉宁本能地抗拒,鲁镇长得魁梧老实,想到要嫁给这样的男人,她心里特别踏实。
“大人,您叫属下过来,有事吩咐吗?”屏风另一侧,鲁镇不解地问道。卫国公是殿前卫指挥使,他只是殿前卫一个普通的侍卫,突然被卫国公叫过来,鲁镇总担心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知道为什么,从跨进这书房的第一刻起,他就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正要看看左右,神秘莫测的国公爷终于说话了,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书,亲手递给鲁镇:“这书不错,你拿回去看看,读完了,有什么领悟全都写下来,五日后交给我。”
鲁镇愣住了,敢情国公爷叫他过来,就是为了给他一本兵书?
本能地接过兵书,兵书入手的那一刻,鲁镇心情沉重极了,他最不喜读书……
“回家吧。”郭伯言拍拍鲁镇肩膀,声音平和地道。
鲁镇弯腰行礼,糊里糊涂地抱着书走了。
他一走,郭伯言便立即看向屏风。林氏示意女儿出去,宋嘉宁不好意思,躲在屏风后害羞。林氏一看女儿羞红的脸蛋就明白了,没有勉强女儿马上见继父,她自己绕过屏风,笑着对郭伯言道:“国公爷果然会看人,我跟安安都很满意。”
郭伯言暗暗松了口气。
那边鲁镇老老实实跟着小厮往外走,绕过影壁,忽见一穿马军都头官服的男子面容冷峻地走了进来。鲁镇年初刚进的殿前司,并不认识郭骁,听小厮喊对方世子爷,他恍然大悟,站在小厮身后低头行礼。
“你是?”瞥见他手中的兵书,郭骁放慢脚步,随口问道。
鲁镇恭敬道:“属下鲁镇,是殿前司的一个侍卫,刚刚国公爷叫属下过来的。”
郭骁看眼正院,先回自己的颐和轩沐浴更衣,收拾一番,才来了临云堂。宋嘉宁早躲回后院了,郭伯言、林氏刚去太夫人那儿接了茂哥儿回来,坐在厅堂商量女儿的婚事。郭骁行到门口,隐约听到“议亲”二字,他顿了顿,继续前行。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进了堂屋,郭骁恭敬地行礼。
郭伯言嗯了声。
“大哥!”茂哥儿高兴地从父亲腿上爬下来,颠颠地跑向兄长。
郭骁提着男娃腋窝将人抱了起来,落座后先陪弟弟聊了会儿,回答完几个孩子气的问题,他才看着主座上的男人问:“父亲,我回来时遇到一个殿前司侍卫,您叫他来的?”
郭伯言笑,之前他无法保证妻子女儿能看上鲁镇,所以其他人那儿都先瞒下来了,现在只等他派人与鲁家通个气,最多鲁家女眷再相看相看女儿,亲事便基本定了,自然也不必再藏着噎着。看着儿子,郭伯言愉悦地道:“正是,平章觉得那人如何?”
☆、71.071
郭伯言看上了鲁镇当女婿, 但是他不说, 只将自己的心思透露给了前院的钱管事。
钱管事五十多岁了, 服侍了两代国公爷, 听完主子的话就明白了。男婚女嫁, 女方主动去男方家中提亲,会显得女方不如男方似的,堂堂卫国公府的四姑娘,当然得男方先开口。回到自家的小跨院, 钱管事喊来媳妇,夫妻俩凑在一块儿合计。
过了两日, 钱管事的媳妇去采办针线,“偶遇”鲁府一个管事婆子,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起来。
“你在卫国公府做事啊?那可是富贵地方, 看你这衣裳,多好的料子啊。”
“你也不错啊,谁不知道鲁大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什么红人, 太常寺管陵庙群祀, 礼乐仪制,国公爷掌管禁军, 根本没法比。”
“说到禁军, 你们府上的二公子也在殿前司当侍卫?听说他天生神力, 国公爷特别欣赏他, 跟我们家那口子夸了一大通, 我们家那口子喝多了还瞎猜呢, 说京城那么多才俊登门向四姑娘求亲,国公爷都没看上,要是他们有二公子的本事,国公爷早答应了。”
“……四姑娘?就是新夫人从前面那家带过来的那位?”
“可不就是,虽说是带过来的,但我们四姑娘生的是花容月貌温婉乖巧,国公爷视为亲生女儿,太夫人也当初亲孙女似的疼爱,跟嫡出的一点都没差……啊,我要的针线都准备齐全了,我先走了,改日有空再聊。”
钱管事媳妇脚底抹油般走了,鲁家的管事婆子望着门口,却把刚刚的话放在了心上,回府便去禀报主子。太常寺少卿鲁大人之妻病逝三年,其母鲁老太太岁数大了,便将内宅交给长孙媳妇方氏打理。
方氏最近正忙着给小叔子挑选合适的人家,听完管事婆子的回禀,她喜上眉梢,赶紧去知会鲁老太太:“祖母,那日二弟从国公府回来,嫌卫国公没事塞他兵书,现在看来,国公爷八成是看上二弟了,有心栽培他呢吧?”
鲁老太太灰白的眉毛挑了挑。她有两个孙子,老大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连个进士都看不上,儿子想在太常寺给安排个小官都不成,只好在家打理庶务。次孙来得晚,比他哥哥小了整整十岁,但天生神力,如今才二十就进了殿前司,前途大好。
若这能成了郭伯言的乘龙快婿,对次孙来说便如虎添翼,将来没准能接替郭伯言的位置。
只是……
鲁老太太皱皱眉,卫国公府的四姑娘……
方氏猜得出长辈的顾虑,笑道:“祖母,四姑娘出身确实有点低,但她们娘俩有福气啊,卫国公宠爱新娶的寡妇继室,京城谁人不知?那位夫人进府便生了一个儿子,娘俩脚跟站得稳稳的。再说卫国公刚四十,在皇上面前至少还有十年风光,咱们两家真能结成亲,那这十年,可以帮二弟少走二十年冤枉路的。”
鲁老太太终于心动了,说到底,孙子的前程最重要,不然以孙子那憨厚的牛脾气,没人提携,力气再大,官阶也不容易升上去。有了主意,傍晚儿孙回府,一家几口同聚一堂,商量与郭家的亲事。
鲁大人年近五旬,深知自己的官当到头了,他对儿子也没有多大期望,但儿子能得到郭伯言的赏识,总之是好事,所以鲁大人赞成去郭家提亲,唯一的担忧是怕自家会错意,被郭伯言给拒绝了。
鲁镇先是吃惊,然后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全由长辈做主。他一点都不着急娶媳妇,但长辈们给他安排了,无论是国公府的四姑娘还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只要品行没问题,长得别太丑,他都愿意娶。
商量好了,鲁老太太便托一位与郭、鲁两家都有交情的官夫人去打听郭家的口风。
本就是郭伯言设的局,现在鲁家来问,太夫人、林氏自然表现出可以商议的态度来。
鲁老太太得到回复,心中有底了,提出让两个孩子先彼此相看相看,其实就是她想亲眼看看四姑娘到底如何。鲁老太太这要求乃人之常情,郭家这边再次同意了,然后约好九月初一,太夫人与鲁老太太一块儿去安国寺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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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见鲁家人了,出发前一晚,宋嘉宁兴奋地睡不着。
如母亲所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与鲁镇的亲事基本已经定了。因为是鲁家提出要相看的,以郭、鲁两家在京城的地位,相看之后,郭家可以挑鲁镇的错,鲁家却不敢挑她毛病然后反悔婚事,真那样,就相当于直接打了卫国公府一巴掌,傻子都不会做。
可宋嘉宁还是紧张,担心鲁镇不喜欢她这样长相的姑娘,担心鲁家女眷嫌弃她的媚。
宋嘉宁也想长成郭家三芳那样,要么温婉要么秀丽要么明艳,奈何老天爷作弄人,明明她比谁都老实比谁都怕招惹男人,老天爷却非要给了她一副柔媚的长相。万一鲁镇喜欢五官清秀那样的女子,怎么办?
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天亮了。
林氏昨晚便为女儿挑好了衣裙,上穿浅粉色的妆花褙子,下面配条白底绣梅兰竹菊的马面裙。宋嘉宁脸蛋水嫩红唇饱满,只涂了一层保湿的面脂,其他胭脂水粉一概不用。宋嘉宁的头发乌黑浓密,别了一枚银镶珍珠的蝴蝶发钿,再搭朵精致的丁香绢花,便没有旁的发饰了。
打扮好了,宋嘉宁羞涩地走到母亲面前。十三岁的姑娘,这半年个子又长高了一截,身段越发玲珑有致,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除了个头照她还差一点,若比较女子的风情,林氏都自觉不如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