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兰芳掀起一丝窗帘偷偷往外看,云芳也想看, 干脆将两边窗帘都挂起, 振振有词道:“祖母都说了,今天日子特殊, 准咱们不用戴帷帽出门, 早晚都会被人看见, 还遮遮掩掩做什么,不如尽情玩。”
庭芳有点放不开,郭骁骑马跟在马车旁,看看里面四个妹妹, 道:“回来再放下。”
那就是现在敞帘没关系,得了兄长允许,庭芳笑了,抱着宋嘉宁胳膊,好奇往外张望。
远处天蓝如洗,路边杨柳新绿,宋嘉宁侧着脑袋,很寻常的景色,她却看得津津有味。去年四月进京,至今快一年了,去年宋嘉宁怕出门遇见郭骁,一直老老实实在舅母家待着,因此今日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重温京郊风景。
上辈子看过很多次,但此时心境大不相同,她不再是被男人养在庄子见不得人的妾室,而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目光偏转,骑马的少年郎映入眼帘,俊美如昨,但这会儿他是她的兄长,他不能再霸占她。
宋嘉宁浑身轻松,微风吹来,她舒服地闭上眼睛。
郭骁心有所感,侧头,意外看到一张慵懒惬意的小脸。她懒洋洋地背靠车板,脑袋朝外偏,肉嘟嘟的脸颊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晃,她却没心没肺,不以胖为耻,闭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好事,嘴角居然翘着。
这么恣意享受的神情,莫名叫人想要破坏。
他刚这么想,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三姑娘云芳无声笑,然后猛地用食指抵住宋嘉宁秀气的鼻尖儿往上使劲儿,露出两个圆圆的鼻孔。宋嘉宁不舒服地睁开眼睛,云芳单手按着她两手哈哈笑,问郭骁:“大哥你看,四妹妹这样像不像小乳猪?”
宋嘉宁气红了脸,没看郭骁是何表情,一把拍开她手,反过来也要去顶云芳鼻子。两人你追我躲闹做一团,很快庭芳、兰芳也加入进来,四个年龄相近的小姑娘打打闹闹,清脆甜濡的笑声传出老远。
郭骁摇摇头,唇角难以察觉地翘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丹水河畔,丹水河面宽阔,阳光洒落一片波光粼粼,有人乘船游览风光,画舫中传出悦耳的丝竹之声。丹水两岸处处可见身穿彩裙的妙龄少女,三五成群的采集兰草,年轻的男子们寻个借口在近处流连,暗暗相看姑娘,也给姑娘们相看。
郭骁命车夫一路向东行,来到一处无人的河岸,才示意车夫停下。
四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下了马车,一人挎个小篮子拿个小锄头,开心地去采集辟邪的兰草。
郭骁负手站在河边,独自眺望水面,看着远处的几艘画舫,郭骁扬声问妹妹们:“要坐船吗?”
云芳大叫道:“要!不过等我们采完兰草再说,不着急!”
郭骁回头朝阿顺使个眼色,阿顺翻身上马,去雇画舫。
郭骁原地站了片刻,瞅瞅走出一段距离的四个妹妹,他提醒她们别走远,然后从马车中取来鱼竿,临河垂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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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郭家兄妹还在沿河寻找最佳采兰地段时,楚王与赵恒才骑马出城。楚王身形魁梧,穿一身鸦青色圆领锦袍,他容貌更似宣德帝,天庭饱满气宇轩昂,雄伟如山岳。
楚王身侧,赵恒换了一身象牙白绣云纹的锦袍,肤白如玉眉眼如画,五官精致,随已故的贤妃更多,这样的容貌生为女子,必定是沉鱼落雁,放在男人身上,便成了神仙才有的绝世风采,从城内到城外,吸引了无数女子,甚至还有大胆的民女,飞快解下腰间的佩兰兴奋地往赵恒身上丢!
“真不该带你来,为兄的风头都被你抢尽了!”楚王单手攥着缰绳,朗声笑道。
赵恒唇角微扬,算是回应,身上被砸了几次佩兰他感觉到了,但那些女人,他一眼都没看。
楚王还想再逗逗亲弟弟,目光无意扫过弟弟另一侧的马车。马车距离他们兄弟有两丈来远,可楚王习武,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车里面的女子。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小手挑起半边帘子,偷偷摸摸地往外看,小小的窗口被她白皙姣好的脸庞占满,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着看着朝他们这边望来。
楚王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朝车里的姑娘笑了笑。
姑娘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愣了愣,随即瞪他一眼,迅速无比地放下车帘。
楚王被那娇滴滴的一瞪眼勾了魂,本欲带弟弟去山中登高望远,现在临时改变主意,愉悦地对弟弟道:“三弟,走,大哥带你去猎美。”
赵恒察觉刚刚兄长与那女子的“眉目传情”了,他对美人没兴趣,但他今日出宫就是为了陪兄长,自然事事以兄长的喜好为先,调转马头,与兄长一前一后地朝那辆马车赶去,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前面马车主人并不知道被人跟上了,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丹水河畔往东一拐,也要寻个清静的好去处。
车中姑娘姓冯,单名一个筝,乃太医院冯太医的掌上明珠,家里没有兄长,自己出门采兰来了。听岸边人声渐渐落下去,知道人少了,冯筝这才重新挑起窗帘观察外面的情形,只往前看。远远望见再经过几个姑娘就能独.占一片堤岸了,冯筝笑,正要跟车夫说一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笑。
冯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又看到了那张俊朗却无赖的脸,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冯筝猛地放下帘子,心慌意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她继续向前,前面没人了,那无.赖欺负人怎么办?看他那五大三粗的身板,家里的车夫肯定打不过啊。回家?也不行,万一对方一直跟着她,找到她家门口,从此以后赖上她……
就在此时,冯筝想到了前面的四个姑娘,她可以先跟她们做个伴啊,人多了,后面的人应该不敢乱来吧?
这么一想,冯筝忙不迭地让车夫停车,生怕走过头。
岸边,郭骁余光早就发现冯家马车了,他没在意,但当这辆车停在自家马车旁边时,郭骁皱皱眉,手持鱼竿回头,未料却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郭骁错愕,反应过来立即放下鱼竿,快步走到楚王马前,拱手行礼:“郭骁见过两位王爷。”
楚王早看到他了,人在马上,淡淡嗯了声,眼睛还追着冯筝,见冯筝走到一半突然不走了,石头似的定在了那儿,显然是听到郭骁的话了,楚王突然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心情畅快无比。
他笑声洪亮,远处宋嘉宁四女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扭头,因为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马上的两个男人,只看到一个青衣姑娘挎着篮子站在几丈之外,想要过来又隐隐为难的样子。姐妹四个互视一眼,一起往回走,距离近了,不认得青衣姑娘,却认出了已经下马的两人。
“啊,是大殿下与三殿下!”云芳惊讶地道。
宋嘉宁呆呆的,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皇家子弟。
青衣姑娘是谁不重要了,四姐妹蝴蝶似的飞到赵恒兄弟面前,恭敬行礼。
楚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免了郭家姐妹礼,他直接去找冯筝了,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哪里去。
赵恒没动,视线淡淡扫过宋嘉宁四姐妹的篮子,三芳篮中装的都是兰草,稀稀落落几株,他认得,只有宋嘉宁的篮子里,装了满满小半篮,收获最丰,可那些碧绿的野草,赵恒从未在任何花草册上见过。
“何物?”赵恒问宋嘉宁。
宋嘉宁顺着他视线瞅瞅自己的篮子,想到姐姐们善意的嘲笑,她有点尴尬,小声道:“回殿下,这是荠菜。”
赵恒再看一眼篮子,继续问:“何用?”
宋嘉宁莫名想笑,未来皇上真是惜字如金啊,两个字两个字地蹦。
心里大胆地嘀咕,宋嘉宁脸上可恭敬了,如实道:“荠菜与兰草一样,都能用来驱邪,但兰草太少了,不像荠菜,遍地都是,而且荠菜可以吃,做成饺子、春卷、煎蛋饼……”说到一半,宋嘉宁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实在是太久没吃这种野味了。
只有她在说话,其他人不可避免地都盯着她,她突然顿住吞咽,谁能不懂?
庭芳三女偷笑。
郭骁侧目观察赵恒。
赵恒只看宋嘉宁,云淡风轻:“味道?”
宋嘉宁眨眨眼睛,猜测未来皇上是在问荠菜好吃可否,便嗯了声,特别认真地道:“好吃。”
“扑哧”一声,云芳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宋嘉宁嘲笑:“就知道吃!这种东西也稀罕!”
宋嘉宁扁扁嘴,本来就好吃啊,荠菜饺子,她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赵恒看着她红红的唇瓣,忽然也想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大家好热情,我现在已经进入大气层了,来,再加几把柴,助我冲出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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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033
宋嘉宁抱着荠菜篮子在三皇子赵恒面前怀念美味儿的荠菜馅儿饺子时, 几十步外, 冯筝低着脑袋, 脸红得要涨出血了。她怎么知道路上遇见的“登徒子”居然是堂堂楚王?现在好了,置之不理继续躲避可能会惹来一位王爷的盛怒,原地不动……
“你是哪家姑娘, 见到本王为何不拜?”楚王站在美人身后,故意用自己魁梧的身体挡住美人,如此美人转过来后只能看见他,郭骁等人也看不到美人应对他的样子。
冯筝敢一人出门,胆子比寻常姑娘大些, 但再大也只是一个正八品太医家的女儿, 平时没见过什么大官, 现在遇上楚王,她又慌又怕,一听楚王喜怒不明的质问, 立即转身, 弯腰就要下跪:“民女拜见……”
话没说完,腿也没曲下去, 左臂蓦地被一只大手扶住, 阻止她下跪后便收了回去, 略显低沉粗哑的笑声响在她头顶:“本王看你投缘,免了你的礼,只告诉我你是哪家姑娘便可。”
冯筝不敢撒谎,眼睛看着男人的长袍, 心情复杂道:“家父冯麓,在太医院当差。”
楚王想了想,记忆中并没见过一位姓冯的太医,想来声名不显。
“王爷,民女可以走了吗?”冯筝始终不敢看他,紧张地道。
楚王看着她乱眨的睫毛笑:“刚来,为何要走?莫非你不喜与本王在一起?”
冯筝暗暗咬唇,这王爷不是明知故问吗?就算他是王爷,哪个守礼的姑娘愿意这样与他相处?孤男寡女躲在一边,瓜田李下招人猜忌,坏了名声。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委婉道:“王爷,我,您身份贵重,我只是一介草民,被熟悉的街坊看见,认出我来,回头恐怕会传出流言蜚语……”
女子爱惜名声,楚王点点头,却道:“也是,这样,我介绍你与卫国公府的四位姑娘认识,今日咱们结伴同游。”
冯筝愣住。
楚王已经转身朝宋嘉宁等人走来,朗声道:“几位表妹,表哥向你们引见一位闺秀,她是太医院冯大人的掌上明珠,温婉贤淑,既然今日咱们不期而遇,那便同游吧,共赏春光。”
宋嘉宁震惊地看着这位语出惊人的王爷,刚刚她们四姐妹行礼时,楚王态度淡淡,正眼都没看她们,现在怎么叫上“表妹”了?是,郭家姑娘是淑妃的娘家侄女,攀攀关系确实可以管诸位皇子叫表哥,可方才楚王并没有表现出要与她们亲近的意思啊。
她与三芳没瞧见冯筝下车、楚王追逐的那一幕,郭骁全部看在眼里,自然能看出楚王与冯筝并不相识,现在楚王这番做派,只是利用他们兄妹当幌子,他好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接近冯姑娘,顺便保住冯姑娘在其他百姓心中的清誉。
四个妹妹全都看他,郭骁微微颔首。
庭芳最懂事,既然兄长授意,她便带着三个妹妹去找冯筝了,先熟悉熟悉。
郭骁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却并不愿意,不愿意妹妹们与楚王、寿王过多接触,只是他无法拒绝楚王的要求,不想坏了楚王追美的兴致。父亲说过,郭家不投靠任何一位皇子,但能不得罪,也犯不着触怒龙子们。
他默默掩饰不满,旁边楚王瞅瞅已经同郭家姑娘们聊上的冯筝,笑了,递给亲弟弟一个得意的眼神。赵恒第一次亲眼目睹兄长对付美人的手段,没有敬佩,只有无奈,倘若兄长在父皇面前也有现在得心应手的心机,他便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父皇早就弃了他,他亦没有野心,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处在风口浪尖却胸无城府的兄长。
三个男人各有所思,宋嘉宁却惊喜地找到了知己。
“你也吃过荠菜?”当冯筝认出她篮子里的荠菜并表示她也要采荠菜回家时,宋嘉宁眼睛一下子亮了,兴奋问。
冯筝不是很理解宋嘉宁的惊喜,茫然地道:“是啊,荠菜不但味道鲜美,还是一味草药,其味甘平,可和脾利水、止血明目。”
宋嘉宁听了,开心地朝三姐姐云芳炫耀:“听见没,荠菜才不是野菜,用处多着呢。”
云芳哼了哼:“用处再多,你还不是只知道吃。”
宋嘉宁还想回嘴,庭芳无奈劝道:“好了好了,也不怕冯姐姐笑话。”
冯筝忙道:“才不会,大姑娘多虑了。”楚王她不敢得罪,卫国公府的姑娘们她也得敬着点。
聊得正好,楚王的声音冷不丁传了过来:“既然你们都说荠菜好吃,那就多采点,晌午挑个酒楼让他们做几道荠菜,本王也尝尝鲜。”生在皇家,楚王最多随军出征时吃的差点,但还真没吃过荠菜这种野菜。
宋嘉宁上次吃荠菜还是前世的事,太久没吃,她早馋了,闻言第一个用行动表示了支持,挎着小篮子继续挖荠菜去了。被一条身份尊贵的狼盯上了,冯筝什么胃口都没有,却不得不跟上宋嘉宁,两人一起挖。
郭家三芳彼此看看,哭笑不得也去挖荠菜了。
河边绿草青青,荠菜遍地,不出两刻钟,五女的篮子就都满了。
恰逢阿顺引着一条画舫过来了,楚王赞许地拍拍郭骁肩膀,使唤阿顺道:“你带这些荠菜去望云楼订雅间,我们一个时辰后到。”
阿顺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郭骁斥道:“还不快去?”
阿顺赶紧去拎菜篮。
林氏也喜欢荠菜,恰好怀孕头三月食欲不振,宋嘉宁还想带荠菜回去给母亲尝尝鲜呢。见阿顺收了姐姐们的篮子还要抢她的,宋嘉宁本能地将篮子放到身后,朝阿顺手里的几个篮子点点下巴:“这些够吃了,带多了那边用不完,白白丢了。”
这话忒有道理,阿顺竟无法反驳,笑着朝主子们辞行,去望云楼送菜订桌子。
宋嘉宁满意地将自己的菜篮放上马车,放好了往回走,这才发现众人异样的目光。郭骁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她,冯筝与姐姐们都笑,一旁楚王脸上也挂着笑,看耍猴似的新奇地打量她。只有未来皇帝赵恒,负手站在茵茵草地上,身穿象牙白锦袍,眉目清隽,眸中薄雾笼罩,不带任何让她尴尬的情绪,就像一位下凡游历的神仙,看似与民同乐,其实心在凡尘之外。
这样的赵恒,宋嘉宁不敢冒然接近,但出乎意料的,居然也不觉得害怕。
刚冒出不怕的念头,宋嘉宁突然记起上元节那晚,赵恒对不出“烟锁池塘柳”时的冰冷眼神,比郭骁更慑人。宋嘉宁心头一寒,收起各种胡思乱想,躲进几个姐姐身边去了。
画舫缓缓行到岸边,船夫停船铺好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