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人人知道,和他说话的人就到这里不再说下去,免得有挑起旧事的嫌疑。但陆中修自己会回想,每每想到忠毅侯,就想起差点儿在御前让袁训打了,陆尚书颜面扫地就在那一回。
他的嘴唇抖动几下还有余悸,随后又庆幸这一回的风波,不管针对太子的也好,针对阮英明的也好,自己没掺和。
别说他不愿意再跟忠毅侯恼怒一回,就是轻抬眼角,对面那柳至,陆尚书有自知之明,他也惹不起。
在这些新臣们面前,老臣们还是后退一步的好。
新老臣之争再次在陆中修脑海里盘旋,一起出来的还有几个字,明哲保身。
皇帝就座,他随众跪拜,唇齿间无声的反复念着这几个字,提醒自己不管今天怎么闹,独我置身于事外。
有时候置身事外也得有过人的能耐,陆大人临出门前,又烧过三炷高香。
也许,他高香烧的诸路神仙喜欢,头一个回奏的人,带着方正不阿的正气,顺天府尹董大人出列。
“启奏皇上,臣有昨夜下狱的官员一十三人呈禀。”
百官们支起耳朵,听听是哪个倒霉蛋儿,又是什么原因。暂时的,他们居然都忘记这里少了人,不是一直都在疑惑有些人没有出现吗?
……
“昨夜风月场所玉花楼里,官员一十三人,名字是……狎妓赌博,醉酒斗殴。臣接到里正通报,按例拿下狱中。”
……
呼!
呼呼!
呼呼呼!
无声的,瞪眼珠子的动静接二连三的出来。粗气也喘的跟忽然出来几个风箱似的,官员们的震惊,乍一看比皇帝还要强烈。
韩世拓震惊而且竭力忍住笑,原来董家不见自己,他们早有安排。原来刚才殿外候见,仲现表兄那如沐春风的笑不是没心没肺。原来……
韩世拓真想大笑特笑。
这堆倒霉蛋儿还能成什么事!第二天上殿,头天晚上狎妓斗殴?你们怎么不直接拿脑袋撞墙去呢,今儿一早请病假还好听一些。一群傻子!
哈哈,今天少了一堆唇舌。
斜一斜眼角,主事的人去了大半,现在只有翰林院里张大学士的门生是块硬骨头。
对应上他的想法,一个中年人稳稳的走出来:“回皇上,臣费大通有事回奏。”
听过董大人的话,刚对吏部尚书阮梁明说过怎么处置违纪官员的皇帝,应该心情有所影响,语气淡淡:“准。”
目光的聚集点,落在费大通身上。韩世拓也不例外。
……
费大通,绰号费不通。阮英明曾对张大学士说起这名字,惹得张大学士要发脾气。此人如他的名字,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因为太通了,有时候不容别人,出于眼红嫉妒和不痛快,当时的人给他起了这名字,叫“不通。”其实是个讽刺。
早二十年,在他年青的时候,是阮英明一流的人物。文也压人,字也压人,诗也压人,说话也压人。
件件都有“压人”,外官就一直放不出去,现管们有了“压人”的机会,也还给他。一气不放外官,翰林院里呆到如今,也已经不再压人。但对于后浪拍在前浪眼睛前面,阮家二小在京里大放异彩,他憋足一肚子无名气。苦于没机会,又过了生事情的年纪,一直不搭讪。
阮英明冒出个国子监全国出巡,翰林院里也全是文人,无形中让踩断门槛似的炸了。又有张大学士出京以前,因为太子而跟袁家的不和,阮英明是加寿姑娘的师傅等等,机会来了,费不通不出来才是怪事。
“回皇上,日前国子监祭酒阮英明之奏章,翰林院臣等细细议过,此乃阮英明胆大妄为,嚣张揽权,扰乱朝纲之举。”
韩世拓有了董大人拿人的“惊喜”,听到这里,恰好董仲现站班在他对面,不由自主的一瞥。
董仲现没注意,但微勾嘴角轻松自如的神色让韩世拓收在眼中。韩世拓尽力的放松自己,哪怕国子监出去几个,正和费不通当众舌战的不分胜负。
国子监:“阮英明大人一心向学,只想天下举子都有进益。”
费大通:“一派胡言!自前朝以来,各省州县到镇,学里自有当地接管。阮英明大发狂思,把省里州里县里以至镇上置于何地!莫不是吃酒跟外省举子对诗输了三三两两,寻机报复他倒脑筋灵光!”
国子监的人卷袖子:“你血口喷人!”
翰林院的人手指乱点乱晃:“你等居心不良!”
陆中修呼一口气,老夫说对了吧,虽然抓走十三个,翰林院一根独木也足够瞧的。
皇帝阴沉着脸,他没有阻止,而双方虽在摩拳擦掌中,但还在各自的地盘,有司也没有呵斥。
那双方手指越来越近,脚步也越走越快……有司官员和太监们皱眉,责备的话已到嘴边,见另一个人大步走出,在金阶前拜倒。
“臣回奏。”
一触即发中,估计飞个蚊子嗡嗡嗡,也能成为新的焦点。国子监也好,翰林院也好,从难分难解中分一分心神看过去。这一看,头一个表情,都大吃一惊。
然后,国子监的人懊恼万分,韩大人,不是让你不要出来,你怎么出来了?
翰林院的人有了笑容,费大人掀动嘴皮子,以最快的语速把同僚们交待一个遍:“他敢出来?就拿他当幌子。”
大家的眼神里心照不宣的闪过几个字:福王,心有灵犀的相对嘿嘿。
身后这些人可能会想什么,已不是韩世拓再重视的。他告诉自己,把自己想说的说完整,就是这样。
淡淡语声一如刚才:“准。”
“臣,”头一个字,韩世拓有了哭腔,接下来如泣泪交织在一起,致使他的话变得憨齉齉。
“臣是前福王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