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寿又举起另一只小拳头,手上一暖,让太子握住,太子对她含笑,学着岳父的口吻调侃道:“别淘气了,早去早回来。”
张大学士把这言谈和举止看在眼睛里,生出一种身为外人的感觉。这种和谐赛过春天里万物茂密生长,又各有地步儿的完美构建。插不进去话,也插不进去人。
他轻拂袖子,不想再看,举步就要先行时,眼角好巧不好巧的又看到一件事情。
忠毅侯自妻子过来,以保护的姿态离她不远。加寿在母亲过来,也离她不远。萧战和加福也走到母亲身边,三个孩子随时要开战,都围在侯夫人身边。
不管跟丈夫还是跟孩子们都是咫尺的距离,方便宝珠伸出双手,一只手握住丈夫的手,一只手抚摸住加寿的面颊。
厅外雪花漫漫,本就是一个自成一片天地的天气。围绕着忠毅侯夫人也自成一片天地,她把丈夫的手当众送到唇边,轻轻的一吻。
吻以前,带着恳求的神色,都看得出来她在把女儿拜托给丈夫。
吻上那修长,曾是将军挽弓万军中,力能挽狂澜中的手掌以后,忠毅侯夫人面上浮现出动人的醉心。
她晕红面颊,好似夕阳中万千风华的一抹霞,安稳妥帖的悠游于无限好中;又好似日头下桃花薄薄的一点透明,舒展在春风中。
像是只是握住丈夫的手,侯夫人就有莫大的信心,也能给自己丈夫莫大的信心。
袁训在这一刻山崩地裂的变了变,有什么温柔而执着,热烈却又含蓄,从他每一寸肌肤中出来,把他和他的妻子款款的包围起来。这一瞬不过呼一次气般的短,却让见到的人都觉得日月静好的长。
太子让震撼住,这不发一个字却能展示全天下所有情意,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怔怔的,如遭雷击似的无法迈动步子,也无法移开眼光。
见到袁训对妻子微微一笑:“好生回家去。”随后看向自己:“殿下请起驾。”太子傻乎乎的笑:“好啊好……”一个黑脸儿闯进来,捧住袁训的手,送到唇边也亲了一下,把这大手往后面一送,郑重地道:“加福你亲。”
加福也亲上一下,和萧战一起看看母亲,显摆地小声道:“我也香过了。”再懵懂的看向父亲,发问道:“送行的礼节里一种吗?”
“哈哈哈……。”袁训笑着出去,面上有可疑的一片红。如果这片红让别人捕捉到的话,也就知道侯爷的笑是在掩饰他的慌乱。当众亲热让孩子们撞见,足够他难为情的。
“哈哈哈……不是,”加寿说着,让父亲强行带走。
太子失笑,跟在后面出去。张大学士竭力地想在心里斥责一句,这不应该,但总是要往他和老妻少年时去想。
等他们全出去,萧战对加福嘉奖地道:“福姐儿你说中了,所以岳父他要笑。”
加福欢欢喜喜:“是吗?加福最聪明不过。”
…。
“回皇上,这件事情要严查。这样的人怎么能入选!太子不想再听她说话,她就寻死去。幸好她死了,不然等到太子府中,听到一句话不对就撞墙,别人还不说殿下暴虐吗!已经入选的人里,只怕还有这样的人!请皇上恩准,我女儿加寿可不侍候这样的人。加寿斥责她也应该,万一以后死一个死一堆的,要把加寿连累进去!这样的人,谁敢要!”
袁训咆哮御书房。
“回父皇,这全怪寿姐儿不好。请父皇训诫她,以后不要再乱放人进来。这全怪寿姐儿不好,罪官怎么能教出好女儿来,寿姐儿竟然相信她。这全怪寿姐儿不好,”太子句句怪上加寿放人。
“回皇上,她本是入选中的人,有贤淑的名声。为父亲的心不能不看,我就让她去见太子哥哥。本想多一个知错就改的人给皇上用,先生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没有想到她心性狭窄,弄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就要过年,大门本洗得干净。这又要费人力和物力,把大门洗上一回……”加寿也回的有板有眼,一点儿不当的地方也没有。
张大学士满嘴苦水,那乱跳的人是忠毅侯?朝中私议忠毅侯飞扬跋扈的话很多,但认真的想想,忠毅侯上一回撒野是户部不肯拨钱粮,他在御前差点打了陆中修。那为的是军中,还不算撒野,但让谈论出“撒野”的名声,跟今天这形容相比,以前全是冤枉了他。
今天这个才是撒野吧?
皇帝露出头更痛了的神色,对袁训慢慢吞吞:“一边儿站着去,朕让你吵得两耳嗡嗡,什么也没听清楚。”
把袁训撵开,听完太子说话,皇帝也满嘴苦水。他曾对表弟下过一个名声,是员福将。凡是他想办的事情,都能办得顺利。这大捷在两年内完成的事情,也让他办到。
凡是表弟不情愿的事情,像是都不顺当。太子府上进人他肯定不愿意,皇帝强压下去,本来还挺美。他给太子府上早就四个姬妾,早就有人回话说太子不进她们的房。
儿子睡谁?当老子的才不管。反正祖宗手里的旧规还在,房里有人没让朝野上下看不顺眼就成。
皇帝觉得膈应一回表弟的时候,黄家的女儿吃错药似的,就要过大年,她撞死在太子门前。
皇帝仿佛看到无数的奏章,每一个上面都有一个表弟在上蹿下跳——他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他要是肯这时候闲着对不住自己在他身上花的心血——然后嗡嗡声铺天盖地而来,把过年的大红灯笼也撵开,也教坊司新呈上来的歌舞也撵走,只留下一堆嗡嗡,和无数的表弟陪自己。
可以想像的到,御史们不会放过这件事,抓住机会弹劾人。可以想像的到,满朝将为这大胆寻死不找地方死的人震惊。可以想像的到,为太子正名声不是杀人就可以办到,明年要花很大的气力人力和物力。可以想像的到……
皇上很想骂一声,朕要是昏君,那该有多好,一刀一个,足的会耳根下清爽。
只是,当昏君后患太多,朕却是个明白人。
皇帝就对袁训发不起来脾气,对太子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加寿的回话更让皇帝气闷。
这叫贤淑?更是泥堆里扒拉一个出来的也比她强。
皇帝干巴巴地叫一声张大学士:“你怎么看这事情?”张大学士还没有回话,袁训又跳过来。皇帝气得端起茶碗,但还没有砸他时,外面有人急急地通报:“太后驾到!”
皇帝和张大学士一起剧烈的头痛起来,这本就是个不能善了的事情,把太后惊动,不折不扣的成一件轰动事情。
……
雪花飞舞,也没能及时的把书房外的脚印给盖住。人来人往,人去人走,张大学士的书房还是满当当的。
坐在最前面的,是蒙大学士推荐,另外几家开了春就要到太子府上的人家。
一个一个愁眉苦脸的,有两个打了退堂鼓,涩涩的打着哈哈,笑比哭还难听:“其实我家女儿不如寿姑娘贤淑,哈哈,不贤淑…。”
张大学士瞪过来:“那咱们前阵子全犯欺君之罪!”
笑声嘎然止住,那人苦笑:“现在是改口也不能。”进府么,都背上发寒。
“张老大人,”又一个人满头大汗,是在雪中来的迅急。取帕子抹汗,眼睛里唰唰冒着绿光:“大学士,太后是怎么说的,我打听了一圈儿,还是您这里消息最全,公公们收了钱,只肯告诉我忠毅侯又猖狂了?”
张大学士抿紧嘴唇,他刚喝过定痛汤,不想在汤药上白花钱的话,不提忠毅侯是明智。
结结巴巴说太后的话,几十年的从容半点儿没有:“太后说,唉,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