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很多地方都是缺水的,这里能有这样一片水波,看在南安侯眼里,觉得下榻在陈留郡王府中倒是没有选错。
回身取茶,又把萧瞻峻打量自己的眼神收入眼中。南安老侯纳闷,你从昨天起就不对劲儿,见到我时,把你开心的像高山流水会知音。问题是我不是俞伯牙,你也不是钟子期。昨天酒宴过后,夜已深深,你还扯着我,美其名曰给我散酒,月下东扯西谈,把如今在山西,以前是我属下的官员们说完还不算,又问我都察院中谁最有手段,谁最有可能出京?
这是遇到事了。
南安老侯暗道,都察院中最有手段,最有可能出京的人,就在你面前,你视而不见,一味追问又为何来?
斜眼瞄瞄在座的人,宝珠,是她们的亲戚,只看比出京白胖不少,就知道待的好。而且郡王妃昨天就把宝珠夸了,并不是他们外人。
亲家太太自不用说,也不是外人。
还有自家妹妹,这对老侯来说不是外人。老侯爷就徐徐开口,他要是知道他开口后得到的回应是什么,他也就不选在这里开口,可他不知道,心想这里你们自家人多,言语上不见得还肯推三阻四,也方便我打听一下山西今年政况。
“二老爷啊,怎么我们来了,你倒有心事?”老侯面带笑容。
萧瞻峻和郡王妃都面容一僵,袁夫人也看出不对,握住女儿的手:“有什么说出来吧。”老太太扫一眼,带笑道:“我下去逛逛。”
“老太太止步。”萧瞻峻和郡王妃一起挽留她。家里出的事情早就尽人皆知,客人们再住上两天,不用他们说,也就从外面能知道。
话是南安老侯问的,郡王妃就命二弟:“你说。”
萧瞻峻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前面是宝珠知道的。后面是这几天的事,宝珠也不知道。萧瞻峻面带悲愤:“可恨庄巡按!让人到我任上查我!我的人回给我,我说让他查,他查不出来我和他大理寺见!老侯爷,边城打得正紧,我管的又是军需运送,让他们插进手去,该停留一天的,现在耽误五七天都发不出去!我知道老大人您是从都察院里出来的,可恕我放肆,这些御史们真心不懂!尽碍事儿了!”
老侯做梦也没想到问出这样的大事,他沉吟不语。萧瞻峻再道:“所以我追问您,讨您的主意,京里最有可能出来的钦差是哪一位。我事先知道,也好做些应变。再出来一个跟庄若宰这样的,我当不好差,梁山王要找我事情,我同他揪到底!”
座中寂静,安老太太心想我刚才应该避开才是,现在避不开,只吃东西喝茶便罢。宝珠微微叹气。袁夫人波澜不惊,反而对女儿说:“有人作祟,终能查出。你们不要担心,不管是哪位钦差出京,也要有凭有握才是。”
又问:“没往京里上折子吗?”
郡王妃会意,道:“已写了。”
老侯抓住机会,就要再打探一下,笑笑道:“袁训是太子近臣,没往太子府中呈折子吗?”
郡王妃也道:“去了。”
这里面袁夫人和郡王妃有底气,安老太太和南安侯是猜测中,也有底气,宝珠也有底气,就只萧瞻峻不明就里,还在担心:“亲家太太说得是,但冤狱经不得。”
对着这些人,他甚至负气地道:“不看大哥面上,冲着姓庄的欺人太甚,我早撂挑子不干!不是我夸口,熟悉我手里的事不是三个月半年能办好的,让梁山王和他对嘴去!”
郡王妃知道萧瞻峻不是爱赌气的人,他这样赌气,只能是为一个目的,激将那熟悉山西官场的老侯为家里帮忙。
有南安老侯出谋划策,多这样的谋士益处多多。郡王妃也就跟着叹气,对老侯略带戚戚:“郡王不在家,我们就让人这样欺负。郡王在前面流血,后面这起子小人同我们做对,为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让人伤心。”
袁夫人莞尔,知女莫若母,她帮着说了句:“现放着老侯爷在这里,何不请侯爷帮忙出些主意。”
已经是人家的客人,还要再住上段时间,老太太也帮忙说话:“哥哥你是为送我来的,我到了,你闲着慌,这有事儿给你做,你开心吧?”
宝珠也把希冀的眸光望向南安侯。
南安侯呵呵:“你们担心的不过是钦差?”
“侯爷说得是。”萧瞻峻回话。
老侯又要笑:“但丑话说前头,真的有枉法之事,钦差不饶你,我可不帮忙!”萧瞻峻一笑起身,上前一揖:“老大人,我们以前共过事,怎么能不知道老大人的为人?自是如此。”
南安老侯起身还了半礼,就此站着,眸子微凝,又想上一想。他现在是众人的焦点,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众人眼中。
安老太太又取笑道:“不赶紧的说好,这又装的是什么?”
南安老侯慢条斯理:“我这不装,我这是得想明白。”老太太好笑:“你想你想,亲戚们帮个忙,你还想的是什么?”又对宝珠笑:“你舅祖父以前多爽利的人,这官没了,就婆婆妈妈起来。”
宝珠忍住笑,头也不敢乱点,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对。
老侯让妹妹几句话,倒打岔得想清楚。他笑道:“说我装,我就装一回吧。”走到亭子中间,面容带上微笑,双手上扶,没带头巾和帽子,整的是发簪。再往下,抚抚衣领是不是正?再来端正衣带,袖子重新垂下叠好。
看得老太太皱眉笑时,南安老侯才道一句:“钦差在此,容老夫我这厢有礼了。”把个双手一拱,把脸儿正容起来。
水声吹过,这一刻唯有水声。
郡王妃愕然惊骇,去看母亲时,见母亲虽然面容不改,但也带着才知道。老太太瞪大眼,像是不认得自己兄长一样。宝珠微张着嘴,又忍不住一笑,舅祖父这般表白,好似戏台上唱戏。
萧瞻峻让震得一愣,随后扭过头去,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大家都笑起来。把个肃然出来见人的钦差老侯急上了:“我说,我是钦差,你们不信倒也罢了,你们笑话我可不应该。”
“没人笑话你,就是觉得你太可乐。”老太太忍住笑。
老侯抖抖衣裳:“钦差怎么能是可乐?我这是钦差是随行护送,护送到地头儿,我还有差事呢,你当我闲着没事儿做,跟着萧二爷当差去,妹妹,你不该小瞧我。”
老太太大笑:“老钦差,你坐下吧,你怎么越说话,我越想乐呢。”老侯对她拂袖,回去坐下。
才坐下,萧瞻峻过来,亲手给他续上茶,也是一张忍笑的面容:“老大人,不是我们要笑,实在是担心久了,现在见到是亲戚,这是喜欢的笑。”
安老太太大乐:“我可不是,我可是觉得可乐。”
老侯爷嗔怪道:“妹妹闭嘴,钦差现在问案,没事儿你可以回避了。”老太太笑得不行,但是不再说话取笑兄长。
老侯又转向萧瞻峻:“还是我刚才那句话,但有枉法,法不容情,我不容情!”萧瞻峻也大笑了:“放心吧,我只要钦差是个正直的就行,您那法,法不到我。”
萧瞻峻说得没错,南安老侯总与他共事过,知道萧二爷的为人。老侯既然相信他,又见他笑个没完,和刚才悲愤模样天地转变,老侯火了:“我让你笑个够。”
“什么?”萧瞻峻带笑问他。
“我这只是副钦差,还有一个正的。”
萧瞻峻顿时止住笑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