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镶的那块玉,袁训摸下巴喃喃:“这总值个几十两吧?”然后坏坏地笑,他故意说得这么低,等着宝珠跳脚。
宝珠举起肥白拳头晃动,抗议道:“有眼光没有?我花了两百两呢!”
“两百两?就这东西!”袁训异常严肃的扭转头,腔调端得高高:“我说你不分我钱,就买这东西?”
肥白拳头晃到他眼皮子下面,宝珠已黑了脸儿:“作什么要分你钱,我总是想着你的就行!你的钱,宝珠还没有分到呢!”
进家门半年快有,宝珠还没有收到过那名叫“表凶薪俸”的东西。
袁训握住宝珠肩头,带着理论到底的坏笑:“你过年讨金钱,全都让你讨得精光,我以后只找你要钱!”
“你的薪俸就这么少吗?宝珠还嫌不够,你怎么还敢来理论?”宝珠嘟嘴,松开拳头揪住袁训衣裳。
夫妻两个人,一个人双手握住妻子肩头,一个人双手揪紧丈夫衣襟,都在摇晃着。
“分钱分我钱,拿块玉就把我打发了吗?不成!当我好糊弄吗?”
“薪俸薪俸!给你就不错了,还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两个考篮在阁子上,往下看着这眼睛发亮的一对人儿,要是有灵,估计也是会笑他们的。
……
“啪!”太子殿下把手中案卷往下一摔,在书案上溅出声来。他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怒容,贵人并不轻易喜形与色,但是啼笑皆非的怒气还是冒出来。
窗外斜月挂起,已是夜里。他摔的东西,是阮梁明白天送来的,说殿下看过会生气的那公文。殿下支肘,用眼角瞍着摔得凌乱的案卷,寻思一下我是严厉惩治这些人呢,还是寻一个情节严重的出来,杀一警佰的好。
他从小就受君王教育,比一般注重自身修养的人更能清楚轻易说话的后果严重。就再取过那案卷,又看上一遍。
他喃喃出声:“吏部受贿,户部受贿……”忍不住骂出来:“就这几个摘官的官员,就能引出几十个人行贿!”
再往下看:“杨氏走私夹带珠宝玉器,恐系赃物……”
“这个女人!”太子殿下重又摔下案卷,往外面就叫人:“去,把袁训找来。”外面有人答应一声,太子殿下又改变主意:“算了,春闱没几天了,让他看书吧!”
独自负手踱步到房外,在台阶上看了一回月,还是想把表弟叫来商议商议,听听表弟是什么看法。
他犹豫了半天,才失笑对自己道:“我也盼着他中探花了,竟然糊涂着怕打扰他。天下举人尽皆汇于京中,这状元榜眼探花可不是好拿的。横竖他能中,那阮小二也不下这一科没有人挤兑他,叫他来又有何妨。”
不中一甲前三名,你中在一甲里就行了。就是中在二甲里,太子殿下想我也觉得不错,表兄我不会嫌弃你的。
又吩咐人:“去袁家,让他就过来。”天天看书也累,权当让你休息休息吧。
随从就出去一个,快马来到袁家,敲开门说是殿下找,顺伯不敢怠慢,就往里面传话。袁训正在房中摇头晃脑的念书,宝珠正在对面坐针指陪他。
红花在外面道:“殿下让爷速去见他。”袁训还没有怎么样,宝珠先慌忙起身,把针指一丢道:“我去取出门的衣裳。”
夜都二更已后,宝珠没想到表凶还要出门,离春闱的天数十只手指刚好数完,去掉今天的日子十只手指还数不完,轻易也没有人来打扰他,这出门衣裳就没拿出来,得开箱子去取。
等到取出来一件雨过天青色锦袄,又是一条绣五福团纹腰带出来,见袁训已经着装完毕。他乐陶陶的,早把阁子上给他下考场,在考场里面更换的衣裳换到身上,对着铜镜自己笑:“这衣裳真合身,珠儿,别说你这也是几年前不认识我的时候做的,几时做的,我怎么没见到?”
“你不在家我做的,让你见到,你早就穿身上。”宝珠过去就不答应,扯住袖子:“脱下来,这是给状元榜眼探花穿的,你今天就穿上,到那一天你进去了,你可换什么!”
袁训怎么肯脱,他从白天就瞅着衣裳不错,就是今天没有出门的事情,只能对着干看着。他不让宝珠解衣扣:“新衣裳哎新衣服,不穿还等什么!到那一天,那一天还有好几天,你快做了来。怠慢我是不是?十天里你就再做不出一件衣裳?”
“你说得轻巧,衣裳做出来容易,这镶边儿上绣的花,你当我容易绣的吗?这可是几年前绣的,如今我再没有功夫绣得这么好,快解下来,到那一天你下科场给你挣面子的,让人说我恭敬你,”
袁训挣开她往后就退:“你做的东西怎么能乱给别人看,再说我是去见殿下,就这一件最好,别再过来啊,我出门儿呢,只是纠缠的,我又不是不回来,”挤一挤眼,手已经扶门帘子上面:“等我回来再对付你,现在别再缠我了,再缠也没得功夫厮混,”
一面说,一面笑着溜出了门。
宝珠在后面跺着脚笑骂:“谁要同你厮混,成天的乱说。”见他出去追之不及,嘀咕着把手上衣裳往房中去放,一面道:“回来还要对付我?宝珠却要睡了,宝珠可不对付你,哎,”手上的衣裳里,雪衣还没有交出去。
“红花,快叫爷回来,他的外衣,外衣哎……。”宝珠忙出了帘子,见院子里黑沉沉,这一会儿功夫那个人已走得看不见,宝珠急了:“他就一件薄袄子就出了门?这个人!”红花忙接过雪衣,机灵地道:“我去送给顺伯,让顺伯送去。”
红花也一溜烟儿的走了,宝珠这才稍安下心。转身要往房中来,不防有冷风刮来,宝珠打了一个喷嚏,重新又忧愁于心。
“这春寒难耐的,他就那么单薄的出去了不成?”宝珠恼怒地回房。再看阁子上,已经没有新衣裳。宝珠气得烛下独坐片刻,认命的找裁剪的剪刀尺子,端着出门,往隔壁放衣料的房中走去,想他春闱没有新衣裳怎么办,不中会元也许还要来怪宝珠置办不齐,还是认命吧,再去做一件吧。
顺伯捧着衣裳追出去,幸好他牵出来马,出去两条街才追上袁训。袁训接过打发顺伯回去,顺伯一出来,家里就一个男人没有。
新衣裳猴上身,袁训不觉得冷,就把雪衣放在马上,还是一身单薄的来到太子府上。
太子府门上常年灯笼高挂,值夜看门的见袁训兴兴头头的往里进,先打量他:“您这是新衣裳?难怪这么精神。”
“哎,新衣裳。”袁训快乐的不行。
等到进去,又遇到孔老实往外面去,孔老实是做生意的,对人的穿戴就眼尖。他满面堆笑请了个安:“哟,您这是新衣裳,”
半隐半明的夜色和两边廊下挂的烛光下面,衣上扎的花儿都似要飞出来。
袁训哈地笑了一声:“新衣裳,”继续半跳着往里面去。
夜深,女眷们早就睡下。太子殿下在二门外面厅上坐着,夜里静,就把这一句话收在耳朵里。太子笑容才打起来,就见到表弟春风好少年般,跳跃着到了廊下。在廊下收起五分飞扬,换上五分收敛,蹑手蹑脚地进来,垂手行了一个礼:“见过殿下。”
太子殿下促狭心上来,也问了一句:“哟,你这是新衣裳,”
袁训即刻快活了:“新衣裳,”又取出袖的那方帕子,送给表兄看:“宝珠在闺中时扎的,殿下看这花儿栩栩如生……”
“这是给我的?”太子暗暗好笑,看来表弟这门亲事他没有挑错。可也是的,他自己上门挑的,挑错了也自己担着。不过他过得喜欢,殿下也就跟着喜欢。
冲着他这喜欢劲头,不拿他开开心似乎不对。
举帕子的手滞了一下,袁训忙把帕子收回来,心想殿下你也别看了,再看几眼不是我的怎么办?
收好,才再规规矩矩回话:“等我出了殿试,让宝珠为殿下绣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