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表妹,自有谢礼相送。”钟引沛也走上来,走上来他就是嬉皮笑脸的,涎着脸死贴着要宝珠答应。
奶妈看宝珠,红花看宝珠。
宝珠的眼角,却看的是那石青色衣裳的一角。面前的这件石青色衣裳没有任何破旧的地方,但宝珠还是看进去了。
这是一件纯得不能再纯的布衣。
布衣也分好几等,有上好细布,不比绸缎差,也有大粗布匹,是穷人们用的。袁训此时穿着的石青色衣裳,是介乎于最好与最差之间,有钱人家奴才也不会穿,而暖饱人家常用的布料。
严格来说,还算是粗布衣裳。
这种粗布衣裳,宝珠长这么大没穿过,因为出门儿少,就是见都见得少。她见过的几回,红花刚买进府门的时候,是人牙子送进来的,从人牙子手中走,不能还是家中旧烂衣裳,为把小丫头们打扮得能入主人眼,人牙子往往还要自掏腰包备上一件这样的衣裳,把卖的人衬得值钱一些,红花当时穿的就是这种布料。
大概齐差不多,也许中间有差别,但在宝珠有限的见过几回中,她认为和红花初到家里时穿的一样。
这布料先动了宝珠的心,然后宝珠注意到不但袁训是这样的衣着,别的阮梁明等人,清一色全是这样的衣着。
小侯爷官少爷也穿不起好衣裳吗?
宝珠敏感的心拨动了,这是大家为免袁训难堪,陪他才是。宝珠再次心软,心想相看就相看吧,反正他们来就是相看的,不必和他们斗气。就对钟引沛答应下来:“一会儿让红花去取。”
钟引沛大为得意,对另外四个人挤挤眼,显摆他能摆平表妹后,再道:“我们让人送去,已经劳动表妹,不敢再劳动表妹的丫头。”
“嗯。”宝珠走开。
红花则丢下一句:“很不劳动我呢。”奶妈哈腰陪笑,主仆三个人往老太太正房走去。
老太太果然还没有醒,梅英请宝珠暖和地方上坐着。宝珠心神不定,一会儿想这棉布的衣裳亏他们穿得十分精神,一会儿又想袁家表兄家境有这么艰难吗?一会儿又认为另外四个表兄肯穿同样的衣裳帮衬,虽出身富贵,心地甚可嘉许。
忽然她站起来,把陪在肩下的红花吓了一跳。宝珠匆匆道:“我去看窗下的花开没有?”走到碧窗下往外看,见梅花一簇斜映窗台,而院门上邵氏和掌珠带着人走进来。
宝珠低低地喊奶妈:“和红花去看看表公子们可央求大姐姐缝补衣裳?”奶妈会意,而红花也由刚才姑娘起先的拒绝觉出不对来,巴不得儿弄个明白,听到就钻出去,她人儿小,更容易偷听话。
房里宝珠眼随着掌珠步子走,见邵氏又惊又喜的和表兄们搭上话,不住的点头。掌珠等人进来后,宝珠不好再看,就走去坐下大家说话,没过多久张氏携玉珠进来,她们今天都来得比平时早。
这是家里有客人在的缘故,宝珠并不说破。
虽有客人在,早饭还是大家各自回房用。回去的路上,红花迫不及待告诉:“和姑娘猜的一样,表公子们一样央求大姑娘三姑娘帮忙补衣裳,”红花纳闷之极:“这是为什么呀?”
宝珠先是绷紧脸想生气,想自己三姐妹又不是摆开来的花,由着人挑捡;又不知怎么的,那石青色布衣角总在心中晃动,最后怜惜到自己身上,险些满眼是泪。
要是父母亲都在,怎么会让自己事事上心?
再想到袁训也是没有父亲,宝珠就由此身,而难过到袁训身上。好心的宝珠姑娘在红花的满嘴疑惑中,无奈的啼笑皆非,不再与那五个鬼精的鬼计较。
“姑娘,我去取衣服来吗?”在房中坐定,红花先不管早饭,殷勤的先问几件衣裳。宝珠好笑:“你不饿吗?快取饭来,我们吃过再说。”
又让奶妈进来也对坐,主仆三人吃过早饭,外面就有人好声好气地问道:“四姑娘可在房中?”红花一跳出去,惹得宝珠悄笑地骂:“她倒盼上了。”
奶妈是不慌不忙的出去,不大会儿功夫,接进来一个包袱。打开来铺在榻上,宝珠瞠目结舌。这这这……
真没道理!
一共五件衣裳!
蜜合、竹青、象牙白、佛头青,还有一件是石青。
破的地方也在点子上,蜜合色衣裳上绣的大朵菊花,不偏不倚就破在菊花上面。而竹青色上是点点瑞草,皆又细又碎,绣娘绣的时候只怕也累眼睛,这补的人要没有好眼神儿,就只能干看着。
而象牙白上狮子滚绣球,不仅破在身前见人的地方,就是颜色也染上一大片,差一点儿功夫的人不敢接这活计。要完全缝补好,得把当初绣的那一块地方拆开,重新再换同色的线上去。光寻同色的线就不是简单的事,更别说找到线后,还要绣的和别的地方图案一模一样。
还有另外两件佛头青和石青色,佛头青衣裳倒不麻烦,不过是袖子绽开线,缝补上就得。石青色衣裳,又是一个熬神的事。
前襟破开一大片不能用,想把这衣裳恢复,上哪儿去找同色的布料呢?
奶妈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亏得姑娘警醒,早上回了他们几句,这哪里是缝补衣裳,倒比秀才下科场中状元还要为难。这线要找,布料也要找,这种石青色细布是新出的,是男人用的料子,家里全都是女人,我们几十年藏的布料又和这个不一样,不知道老太太名下铺子上有没有这种布?”
她絮絮叨叨手扯住衣裳说着,红花在一边跟着着急,而宝珠则支起肘,对着五件衣裳把眼睛瞪圆了,笔直的瞪着,像瞪住五个鬼表兄。
第八十三章应对
见宝珠一言不发,红花惴惴不安陪在一旁,找出话来开宝珠的心:“可是呢,这个可怎么补,该丢了再换一件就是,”
见姑娘还是不说话,红花又小声道:“不然回老太太去,家里给表公子们作衣裳,多作一件子可使得?”
这话把奶妈提醒,卫氏见自己心肝宝贝似的姑娘受这样委屈,早就内心不安。闻言,就悄悄儿的往后退,退到门边上,无声无息揭门帘子出来,北风吹来,卫氏在廊下打个寒噤,紧紧衣襟,交待自己院子里婆子不时去添房中火炭,她却袖手缩头来见老太太。
老太太掌家无人不服,不服的也由怕到服,但卫氏却敢为着四姑娘和老太太说上几句。卫氏是宝珠娘的陪嫁,嫁了人没了丈夫生下孩子又早夭,宝珠娘去世时把宝珠托给她,卫氏对宝珠如对女儿又是主人。
安家大爷大奶奶去世后,老太太带人封存大房的东西,除了宝珠随身动用的东西可以支用以外,余下的皆是宝珠以后的嫁妆,卫氏当时在场,是她亲眼过目。在邵氏和张氏对老太太芥蒂重重时,卫氏却还能体谅到老太太的几分难。
现如今,不是卫氏不体谅这当家人,实在是表公子们为难姑娘,当奶妈的看不下去。若不去告诉老太太,请老太太拿个主意,或取些同色的布料出来,卫氏想这些衣服谁又缝补得好呢?
袁表公子的那句话:“表妹不会不成?”
在宝珠心里,也扎在卫氏心里。
卫氏的想法是,可千万不能把这“不会”的名声传到京里去。跟了老太太一辈子,这一回老太太漏的手面足够大,五个小爷个个顶尖。卫氏想,就这五个相不中我的姑娘,难道老太太不能再弄几个来?
横竖明年要进京,能有阮表亲袁表亲董表亲,指不定还有那张表亲钱表亲赵表亲呢。
为了姑娘不会没进京先落一个“不会”的名声,也得好好的打发这五个讨债鬼……呀啐,这话是四姑娘的,怎么自己也学会了?
卫氏笑着自己,顶风冒雪往老太太房中去。
而房中,宝珠总算发完怔,懒洋洋对还在搜寻话想让她开心的红花吩咐:“取针线匣子,再把咱们所有的线都取来,仔细的挑上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