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夏歌站在舞池边缘,嘴里含着一小块糖果,左手抓着一个肉松面包,右手拿着一杯气泡水。
舞池中央,立体成像将虚拟舞姬放大投放,轻盈优雅的音乐声让每个人都享受其中。
边缘处的另一个对应舞台上,一架三角钢琴和几个其它乐器闪闪发光,每当一个按键被触动,就有炫目的光亮起,琴弦被拉动发出的音乐也仿佛化作流淌的彩虹,萦绕在整个空间。
主办方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十五分钟后,林家的公子林玉音将现场为大家演奏一曲。
有人鼓掌欢呼,有人大声应和,还有人跟着起哄,
我听说还有个和林玉音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也来了,不如让林玉音和这位小林玉音四手联弹怎么样?这不就是梦幻加倍了嘛!
话音刚落,数道视线朝着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的夏歌看了过来。
夏歌被他们一盯,耳朵一抖,咀嚼的动作倏然定格。
呀好可爱!
好像比林玉音更天然呆呢,他居然还能吃东西?
我也想给自家仿生人换这样的耳朵了
第23章 赞美音乐
夏歌本来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加上会场第二层有音乐声和全息表演,灯光也更加色彩多样,要不是突然有人起哄,根本不会被发现。
完全没在听主办方说了啥的他, 一时间有点紧张, 还以为是自己表现地太奇怪了, 才会被议论。
等听清了人们在讨论啥的时候,夏歌缓缓咽下嘴里的东西, 感觉比被人围观还要糟糕了。
什么琴,什么演奏, 他哪里会这种东西啊!
钢琴啊, 音乐啊,艺术什么的让他再活一辈子, 前后三辈子加起来, 都不太可能会精通的!
夏歌直接脸上一片空白, 努力回想了半天, 发现自己唯一碰过的乐器可能也就是太鼓达人了。
还是上小学时候沿途捡瓶子跟老爷爷卖钱, 换来的几块零花兑换的两次游戏币, 加起来玩了也就那么十分钟。
不, 就算是太鼓达人他也只有c的评级啊!
起哄的人群越发兴致高昂, 显然对林玉音与替身四手联弹的事充满期待, 甚至将林玉音本人都叫了出来,寻求他的同意。
林玉音原本已经在后台做准备了,发现现场哄闹一片,才缓缓走出,被人连请带哄地拉来台前。
他面带礼貌的微笑,听清众人的请求后, 微微惊讶地看向中央的三角钢琴。
在林玉音即将开口时,热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安静下来,让他原本很容易被忽略、天生有些低的声线被衬托得更加清晰了些,
演奏么,我当然是没问题的。之前也不是没有四手联弹过。
全程他看似完全没朝着仿生人这边看来,像是根本没发现似的,表态后就来到琴架旁,带着欣赏地温柔轻抚,夸赞了几句主办方的用心,能搬来这么好的一架钢琴。
到了这时,人们都觉得这样独特的合奏是跑不了的了,没有人来问夏歌的看法,也没人觉得仿生人需要有什么被倾听的意见。
人们只觉得不愧是以林玉音为原型的仿生人,而且出自陆院士之手,只是弹琴而已,一定不会有问题。
怎、怎么办
夏歌缩了缩脖子,脚下蹭着地面,试图不着痕迹地缓缓平移消失。
然后被人按住了肩膀。
你小夏?
夏歌一个激灵,就听到了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有点熟悉,他回头看去,竟然是陈同学。
他微微睁大眼睛,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笑年和之前见面时不太一样,不再穿着宽松寻常的短袖长裤,身上是一套裁剪合体的燕尾服,一个精致的蝴蝶结锁在领口,让他看起来像是忽然长大了几岁,不像是陈同学,而是陈先生了。
这样的变化和对比让夏歌没忍住有点想笑。
你果然是小夏吧?
陈笑年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一阵,摸着下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林玉音本人根本没认出我来不过,你这个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就好奇地抬起右手,不由自主捏向那只看起来毛茸茸、从发丝间钻出来的羊耳朵。
夏歌条件反射地一抖耳朵,仿佛要赶走什么小蜜蜂似的甩了甩。
哒地一声响起,一支细长的手杖凭空敲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碰在陈笑年手腕处的金属环上。
别碰他。
陈笑年猛地回神,手环是戴在他身上的智脑辅助外设,倒是没被碰坏,也没碰疼他。
但那股被嫌弃的感觉,反倒比其它方式阻拦他更加明显。
能这么干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陆行深!
夏歌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快步冲过去,硬邦邦的身体因为太激动刹车不太成功,猛地撞在陆行深身上,让后者身形一晃。
旁人看着这仿佛小狗勾飞扑到怀里的画面,纷纷羡慕的羡慕,捂脸的捂脸,都觉得虽然是替身什么的,也太有爱了。
只有陆行深微微蹙眉,比起旁人的画面感受,倒更像被火箭撞了,肋骨生疼,他站稳后按住仿生人,重新拉开一步远的安全距离。
咳
还是没忍住咳了一声。
他们让我和林玉音一起弹琴!我不会啊怎么办!
陆行深来了之后,周围也有一些人发现了他,纷纷朝他投来友好甚至热情过头的笑容,举杯示意的有,隔着老远喊陆院士不会这么小气吧的也有。
陆行深并未回应,也没多看几眼,只是将视线一转,带着几分问询,落在了旁边的陈笑年身上。
是么?
陈笑年顿时脸上有点僵,不太笑得出来了,
抱歉,这次是我们考虑不周,没能及时引导会场的气氛,闹过头了。这样吧,陆院士,我去后面和大哥说一声,让演奏的事先调整一下。
诶?
夏歌没想到陈同学突然就道歉解释起来了,懵了懵。
原来这个酒会,是陈同学家里主办的吗?
不用紧张,我只是第一次来陈家的酒会,不太熟悉令兄的办事风格,有些意外。
陆行深说话语气很淡,像是只陈述了什么事实,叫人听不出任何温度情绪来,摆在他的身上,却更叫人压力倍增。
在陈笑年苦恼时,他又话锋一转,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
陈笑年听他只是有点讽刺,并没有真动怒的意思后,还是松了口气。
本人如何被讨厌,他从来是不介意的,又不会影响学习。
但如果整个陈家被讨厌,说不定间接还是会影响到他平时的学习环境,家里气氛太糟糕的话,会影响他学习时的专注力。
您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照办。
夏歌看着陈同学完全没推卸责任,超级会讲话的样子,忍不住也在心里感慨,换了大人衣服的陈同学,做事也更像大人了啊,果然人靠衣装吗。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看自己和林玉音同款的白衬衫,手指揪了揪衣角,若有所思。
片刻后,夏歌被陆行深带到了会场的盥洗室。
盥洗室又大又华丽,还有屏幕和等候座椅,不像洗手间,像休息室。
人来人往的地方,有不少人看到陆行深带着自家仿生人一起走进隔间,纷纷在沉默中脑补了几万字。
夏歌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没有屁股的仿生人,没有人能比他更加坦坦荡荡。
隔间里足够两人站立,陆行深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面不改色地在他面前摊开右手的手掌。
夏歌:怎么了?
陆行深的掌心上摆着一小块透明的纸,凑在仿生人嘴边,面无表情道,吐出来。
夏歌:
他一瘪嘴,有点不甘心地又瞥了陆行深一眼,还是张开嘴,吐出一小块牛奶硬糖,而后抿抿嘴唇,死死盯着糖。
陆行深无奈叹气,将硬糖用糖纸包裹起来,暂时收进衣兜。
总算将事前准备做好,他将手杖放在了一旁,而后当着仿生人的面,仔细摘下了左手的手套。
这是夏歌第二次看到他摘掉左边的手套。
仿生人不该有好奇心,夏歌记得这一条也是今天要遵守的规则,但这里没有别人,所以没关系。
于是他不加掩饰地盯着陆行深的左手瞧,像素极高的电子眼在这一刻调整焦距,将那只手的细节一一放大。
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别动。
陆行深认真地看向他,而后抬起赤裸的左手,贴向仿生人996的耳侧。
夏歌仰起脸,听话地一动不动,和陆行深安静对视。
右耳被手掌捂住了,声音变得有些朦胧,嗡嗡的电流音也跟着放大。
紧接着,海水般的信息朝他漫延过来,是音律,乐谱,节奏相互交织。
他好像听到了歌声,又好像没有。
成串的电子字符在夏歌的眼底流淌,映在那里面静静伫立的陆行深的倒影里,低头望去,就像是沉默的人影被无数代码交缠。
夏歌不由自主也抬起了手,放在耳旁的手掌,与陆行深的手指盖在一起。
他微微朝着那一侧歪头,带着卷毛的耳朵轻轻蹭,像是喝醉的人类般神情恍惚,小声呢喃,
好喜欢
陆行深手指微动,很快结束了数据的传输,垂下眼收回左手,重新戴上那只不透光的手套。
夏歌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在一片安静的隔间里听着脑海里的旋律。
他看着陆行深戴手套的动作,忽然就明白了哪里不同。
陆行深的手修长有力,薄薄的肌肉均匀覆盖在手掌与指尖,像是魔术师的手。
他早就想过,拿着各种精细工具的手都那么稳,弹起乐器来一定也很稳。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微微用力时会有笔直的筋在手背隆起,明亮的光线下能瞧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好看极了。
但刚才短暂暴露的左手手背上,只能瞧见有些苍白的皮肤,以及不明显的骨骼走向。
夏歌抬起自己的双手,悄悄对比观察起来。
啊,是真的。
陆行深的左手,和他的手好像好像。
是仿佛雕塑出来的艺术品,却不见青色血管,漂亮到有些虚假的手掌。
好了,走吧。
发呆时,陆行深已经重新打开隔间的门,率先走了出去。
演出就要开始了。
门外的声音这样低低说道。
夏歌连忙快步跟了出去,罕见地安静了一路。
十几步出去后,他才恍然大悟,啊,刚才没收他的糖,是以防他出bug了直接把糖咽下去吗?
腰侧忽然被手指戳了戳,陆行深眼皮直跳,转头看去。
对上仿生人的视线三秒,陆行深理解了他的意思,重新摸出那颗糖,还了回去。
不要在台上吃东西。
嗯嗯嗯!
舞池旁边,三角钢琴已经再次调音完毕,林玉音缓步走来,赢得一阵夸张的掌声。
主办方借着扩音装置与大家解释,仿生人是第一次演奏,需要先观摩学习演奏的方式,会在林玉音之后单独演出,请大家稍安勿躁。
见夏歌嘿嘿笑着也小跑来到钢琴旁,刚才还在鼓掌期待的众人,纷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免发出太不礼貌的声音。
无他,清冷病弱小美人与同款活泼大可爱的对比实在太过鲜明。
有随着家人一同前来的中学生太过心直口快,直接自以为小声地被萌到嗷嗷叫,忍不住感叹道,
天呐,这是什么双重暴击,林少爷的脸原来也能笑得这么元气可爱吗?
议论声清晰传入林玉音的耳中,一道沉重有力的和弦猛地砸向琴键,嗡嗡作响。
第24章 赞美艺术
全场寂静。
第一道琴音尚且余韵犹存, 第二、第三声沉重的和弦落下。
紧接着是轻与重交替错落的缓慢琴音,沉郁顿挫,震颤着空气与周围人的心。
方才还在笑闹的观众们终于回过神,意识到那并非是林玉音在生气, 而是演奏的一部分罢了, 纷纷耐心地欣赏起来。
乐曲颇为古典, 扣人心弦,节奏从沉缓到急促, 乍一听,仿佛杂乱一片不知所云, 实际却莫名地带来震撼, 犹如音乐的呐喊。
如果说贝多芬的乐曲充满力量的爆发,给人的印象慷慨激昂, 有着令人疯狂的感染力。
那么这一首曲子, 则更像是一个优雅、绅士的贵族, 在一片光洁、冰冷的宫殿中陷入无声的歇斯底里。
逐渐地, 有人听出了这首曲子。
是拉赫玛尼诺夫的升c小调第二号前奏曲。
认出原曲、懂得一些乐理的人们, 纷纷露出赞叹的神情。
这首曲子颇为古老, 演奏难度颇高, 却并非那种以速度取胜、总被人用来炫技的野蜂飞舞之流, 若是外行人听来, 不会觉得有哪里和其它钢琴曲不同。
难的,是技巧,难到有人改编成二人协奏的曲谱,可要说有人想努力练成,花个两年也并不是不行。
唯有其中的从平静到癫狂,再归于死寂的力量, 是最难复原的东西。
林玉音像是已经沉浸其中,酣畅淋漓地演奏的,到逐渐加速的环节,他抬起头,无意中朝着旁边看去。
坐在这万人瞩目的位置上,在所有人的焦点里,他看向陆行深,却瞧见对方似乎无意欣赏自己的演奏,正转身离开,朝着楼下去了。
林玉音收回视线,神情没有太多的波动。
可越是如此,他指尖的乐符就越是活灵活现,配合着全息的现场特效,一窜窜的电火花从他指尖迸发而出。
重音狠狠砸下,带来绝望而克制的濒死感。
人们仿佛看到了旧世纪的亡国之子,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绝不失去风度,随着节奏再次沉缓,那节奏宛如视死如归的步伐,走向解脱,也走向死亡,每一步都在挣扎,每一步都别无选择。
一曲终了,不过是不到四分钟的时间,人们却仿佛感受到了足以回荡一整天的视听盛宴,久久不能从中醒来。
直到林玉音深吸一口气,放下双手,在钢琴前起身,对着众人躬身行礼,稀稀落落的掌声才跟着响起,并逐渐变得热烈。